第17節(jié)
到了知青點門口,周建英想到要見前世那個年近四十,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斯文儒雅,身材挺拔,不怒自威的孫亭煜,她的心就忍不住撲通撲通地跳動起來。 “你有事嗎?”知青點的黃秋雅出來倒水看到周建英臉頰飛紅躲在門外,一副想進又不敢進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被人發(fā)現(xiàn),周建英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道:“你好,同志,我找孫亭煜,他在嗎?” 黃秋雅指了指左邊那排房子:“第二間屋子,應(yīng)該在休息!” 秋收知青們也天天下地,都累癱了,丟下飯碗,當天不洗碗做飯的都早早躺到了床上,抓緊時間休息。 不過幾乎不怎么上工的周建英是不懂這一點的,后世高高在上的教育局主任更不懂。 她走到門口,理了理自己的兩條麻花辮,又扯了扯衣服,然后再抬起中指,輕輕敲了敲門。 “誰?。俊崩锩?zhèn)鱽硪坏楞紤猩硢〉哪新?,接著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br> 過了一兩分鐘,門被推開了,一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皮膚黝黑的年輕男人站在了周建英面前:“有事?” 周建英看著眼前這個黑黝黝,理著小平頭,跟農(nóng)家漢子沒什么區(qū)別的男人,心里說不出的失望。年輕時候的孫亭煜怎么長這樣,跟二十幾年后那個電視上、報紙上永遠一身正裝,打扮得一絲不茍,被譽為最優(yōu)雅市長的男人簡直差了一個太平洋那么遠。 “有事嗎?”孫亭煜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語氣里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不耐煩。他踩了一上午的打谷機,腿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趁著上工前的時間,瞇幾分鐘,結(jié)果卻被這個陌生的姑娘吵醒了。自己給她開門,她卻又不說話,真是莫名其妙。 孫亭煜的聲音提醒了周建英,她回過神來,朝孫亭煜討好地笑了笑,抿起唇,露出八顆牙的完美微笑:“孫同志,你好,我是周全安的女兒,聽說你成績很好,我想讀書,若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問你嗎?” 周建英想著,孫亭煜可是能考上清大的人,成績這么好,他隨便指點自己一二,自己的成績肯定就會提高一大截。這輩子,她再也不用靠姜瑜去上那什么勞什子破師范了,她要憑自己的實力考上首都的好大學(xué),讓前世那些事敗后嘲笑她的人看看,她周建英也是可以的! 而且這樣一來,還可以長期跟孫亭煜相處,拉近跟孫亭煜的關(guān)系,取得他的好感,簡直是兩全其美,一箭雙雕! 她想得很完美,可她只算了對自己有利的地方,完全沒考慮到孫亭煜現(xiàn)在的處境。 孫亭煜家里的長輩被打倒了,家里人不是去了農(nóng)場改造就是躲到了鄉(xiāng)下避災(zāi)。一夕之間由一個天之驕子淪落到飯都吃不飽的地步,孫亭煜心里非常苦悶,而且他從小在城里長大,沒吃過什么苦,干農(nóng)活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他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盡,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閑工夫給村子里的一個女孩子補習(xí),有這功夫多睡半小時不好? 所以,孫亭煜當著周建英的面啪地一聲毫不留情地關(guān)上了門:“沒空!” 被甩了一身灰的周建英徹底傻眼了,這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第23章 周老三和馮三娘去上工后, 姜瑜睡了個美美的午覺,等太陽沒那么熱的時候, 她出了門,先去了王曉家。 王曉家大門緊閉, 敲門也沒人應(yīng)聲,姜瑜估摸著他應(yīng)該是去割牛草了,遂去了牛棚。 她趕到的時候,王曉已經(jīng)割了一背簍牛草回來, 正把草倒給牛吃。 瞧見姜瑜過來, 他連忙丟下背簍,抹了把, 笑嘻嘻地跑了過來:“姐,你來了。” “嗯,你小子蠻勤快的嘛,好好干!”姜瑜拍了拍王曉的肩。看他的樣子應(yīng)該是吃過午飯沒多久就上山割草了, 而王曉才11歲, 跟他一對比,周建英簡直成了渣渣。 王曉重重地點了下頭,感激地說:“姐,你放心,我一定把牛伺候得好好的,把牛棚打掃得比我家還干凈?!?/br> 姜瑜被他的說辭逗笑了:“好, 我相信你?!?/br> 王曉咧開嘴羞澀地笑了, 笑過之后, 他稚嫩的臉上浮起擔(dān)憂:“姐,丟了養(yǎng)牛的活,回去他們沒為難你吧?” 姜瑜好笑:“你覺得他們能為難得了我?” 他知道姜瑜很厲害,可姜瑜說到底還是只比他大四歲,兩個人個頭都差不多的。想了想,王曉拍著胸口說:“ 姐,要不你干脆到我們家過吧,我奶奶人很好的,你來了她一定會很開心。周家人對你不好,以后我和我奶奶對你很好的。” 果然還是個孩子,想問題就是簡單直接。她現(xiàn)在沒成年,戶口又掛在周家,在這個出趟遠門,住店買火車票都要介紹信的年代,離開了周家她能上哪兒? “你就別替我cao心了,時候到了,我自然會離開?!苯椓艘幌滤念~頭,“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我想租你家屋后面那片自留地,你回去跟你奶奶商量一下,我一年給你們十塊錢的租金?!?/br> 王曉非常感謝姜瑜給他弄到了養(yǎng)牛的活兒,想也沒想就說:“不用租金了,姐,這事我就替我奶奶答應(yīng)你了,那塊地你想種就拿去種吧!” 他家屋后那片地只有一分多,是他們家的自留地,平時也就種點菜或者玉米紅薯之類的粗糧,給家里添點口糧,這么丁點地,哪用得了十塊錢。 姜瑜沒理會他小孩子氣的話:“這件事你回去跟你奶奶提一下,她若是同意,等收完了稻谷,我再上門跟她確定下來?!?/br> 王曉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不收姜瑜的錢,他也不跟姜瑜爭,而是好奇地問:“姐,你打算種什么?” 姜瑜看了他一眼:“就尋常的瓜果蔬菜,你們種什么我就種什么。對了,你奶奶要是有多余的種子,讓她也給我留一點?!?/br> 王曉失望地垮下了嘴,種菜什么的實在是沒吸引力:“姐,你種菜干什么?周家有自留地啊?” “我種的菜我自己吃,記得給我保密哦,你跟你奶奶也提一下?!苯ばχf。 她種的這批菜比較特殊,因為她準備在菜地里布置一個簡單的聚靈陣,雖然效果肯定達不到修真界的萬分之一,但也不是村民們種植出來的蔬菜能比擬的。這批蔬菜會蘊含一些稀薄的靈氣,吃了對身體大有好處。 等有了自己的菜地,姜瑜才不管周家人今年劃分的口糧夠不夠吃呢,反正餓不著她。 這種好東西當然不能跟周家人分享,所以姜瑜才把主意打到了王曉家。他們家人少,屋前屋后都有自留地,要不了這么多菜地,把屋后小的那塊勻出來給她正合適。 王曉實在不理解姜瑜的行為,鄉(xiāng)下最不缺的就是菜,地里的菜,山上的野菜,什么菜都有,清湯寡水的,什么味道都沒有,難吃死了,哪還用花錢特意去種。不過見姜瑜堅持,他也沒再勸:“好,今晚回去我就跟我奶奶說?!?/br> 說完了正事,王曉搓著手,沖姜瑜諂媚地笑了笑:“姐,咱們什么時候再上山玩玩啊,好幾天沒去北斗山了!” 姜瑜馬上明白了他的意圖。這小子,上山是假,吃rou是真,說起來,自從在國營飯店大吃了一頓后,再回來吃周家沒有任何油水的粗糧,真的是太沒滋味了。而烤野雞、野兔之類的,干巴巴的,比起國營飯店里做的差遠了,真是由奢入儉難。 “王曉,鎮(zhèn)上、縣里有收野雞、野兔的嗎?”姜瑜覺得,她還是應(yīng)該多開辟幾條掙錢的門道,讓自己在這個貧窮的年代,過得再稍微滋潤那么一點。 “鎮(zhèn)上就有收購站?!蓖鯐酝nD了一下,湊到姜瑜耳邊,小聲說,“姐,你可別拿到外面去賣,逮著了會坐牢的,前兩年隔壁村有個人就被抓到了,聽說現(xiàn)在都還呆在大牢里呢?!?/br> “知道了?!苯c頭應(yīng)是,心里卻不以為意。這個年代就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老實人從年頭忙到年尾,辛辛苦苦一整年忙活得還不夠糊口的。 她可不想過這種苦巴巴的日子,當然,王曉的提醒也很有必要,小心駛得萬年船。她可不能為了點吃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最后,姜瑜還是領(lǐng)著王曉上山打了一只野雞和野兔。野雞烤著兩人分來吃了,野兔丟給了王曉,他明早替姜瑜拿到收購站去賣了。 吃足喝飽,姜瑜踩著夕陽的余暉下了山回到周家,剛好天黑。 周家的氣氛很沉悶,因為周老三已經(jīng)知道丟了養(yǎng)牛的事,他回來沖馮三娘和周建英發(fā)了一通火,馮三娘沉默地聽著,按部就班地洗衣做飯。 而周建英壓根兒就沒把周老三的話放在心上,兀自拿著一面破了一角的鏡子照得正歡:“爸,不就是個養(yǎng)牛的活兒嗎?丟了就丟了,沒什么好稀罕的。你放心,我以后會掙大錢,讓你過上全荷花村的人都羨慕的好日子?!?/br> 周老三被她的大話氣笑了,旱煙袋往旁邊墻上一磕,冷笑道:“掙大錢,好日子?就憑你,算了吧,你以后不問老子要錢,老子就心滿意足了!” 周老三為人雖然不怎么樣,但自知之明還是有,自家閨女是又懶又饞,脾氣又不好,能說個殷實點的婆家,他就謝天謝地了。 前世他不就以自己這個主任為榮?周建英很不服氣:“爸,你遲早會后悔的,以后……” “以后怎么樣以后再說,你還是先想辦法過了這一關(guān)吧,分的糧不夠吃,你就等著餓肚子吧?!敝芾先龕阑鸬卮驍嗔怂脑?。 這個閨女,自從去了她小姑家一趟,回來后就變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了,也不知道她小姑究竟跟她說了什么胡話,成天就只知道做白日夢! 周老三很火大,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既然你不稀罕養(yǎng)牛的活兒,那你明天就下田割稻谷!” “憑什么?爸,姜瑜不也沒上工?!敝芙ㄓ㈦m然知道父親對姜瑜的好流于表面,但一想到姜瑜能大搖大擺地睡午覺,自己卻要下田,心里頓時不舒服了,習(xí)慣性地要跟周老三嗆兩聲。 正巧姜瑜回來了,周老三氣不打一出,陰沉的眸子瞟了姜瑜一眼:“跟她比,那你一個月也拿一二十斤糧食回來???” 姜瑜沒理會周老三語氣里的陰陽怪氣,打了聲招呼就又進屋了。 今天周家的晚飯氣氛也一樣不大好,不過周老三卻沒再借題發(fā)揮,只是從頭到尾板著臉,像是誰欠了他一樣。 不過他越不高興,姜瑜就越開心。玉米糊糊這么難吃,有他的憤怒和不滿當下飯菜也不錯。 周老三心里一直惦記著從莊師伯那里拿回來的那張無字符,越到了晚上,他就越緊張,所以連丟掉了養(yǎng)牛的活這件事也不計較了。 等躺到了床上,他也一直惦記著這事,睜著眼熬到了半夜,見沒什么異常,這才睡過去了。 第二天起來,家里也是風(fēng)平浪靜,子女都好好的,什么意外都沒有。周老三這才徹底相信了莊師伯的話,無字符果然好用,不過嘛,就是太貴了,想到被莊師伯要去的那三十塊,周老三就rou痛。 這不痛快就帶到了臉上,可現(xiàn)在這一家子,除了馮三娘對他的冷臉發(fā)怵,其他幾個小的誰在意。 周建英更是說什么都不肯下田。在烈日下勞作一整天,她肯定會被曬得跟黑炭一樣的,重生回來,周建英下定決心要好好保養(yǎng)她那張臉,這可是女人最重要的資本之一。 到底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周老三訓(xùn)了幾回不管用,最后也就算了。 當然,他心里是希望姜瑜能夠主動去上工的,所以私底下在馮三娘面前訴了好幾回苦,說他為了養(yǎng)這家里三個孩子有多不容易,又怕一家人來年餓肚子云云。 若是以往,馮三娘早就自動請纓,讓姜瑜去上工了,這回卻像只鵪鶉,沉默了許久,才干癟癟地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等孩子們都長大就好了。” 周老三的臉沉了下來,這個家里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現(xiàn)在連馮三娘都不把他的話放在眼里了。 馮三娘看著他的黑臉,不知道他為何又要生氣。她張了張嘴,有一瞬想說,她明天喊姜瑜去上工,可一想到上回她讓姜瑜去割牛草發(fā)生的事,再想想現(xiàn)在姜瑜對她的態(tài)度,馮三娘頓時噤了聲。姜瑜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做不了她的主了。 最后,這個秋收周家就周老三兩口子上工,而且中途周老三還請了兩天假,成為村里除了王曉家以外,工分最低的人家。當然這是后話。 秋收過后,眨眼就到了九月,村里的小學(xué)也開學(xué)了。 姜瑜正式開始了她的老師生涯。 村小的學(xué)生絕大部分都是荷花村的,也有少數(shù)是附近其他村的,每個年級都只設(shè)了一個班,一個班級只有一位老師,兼任了語文和數(shù)學(xué)兩科,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 學(xué)校里除了姜瑜還有三位年紀比較大的男老師和楊校長,加起來剛好五個人,五個班,一個班級一個老師。姜瑜年紀小,資歷淺,所以就把教學(xué)任務(wù)最輕松的一年級分配給了她。 開學(xué)第一天,姜瑜的主要任務(wù)就是給這些孩子報名,統(tǒng)計人數(shù)。報名的時候,姜瑜才深深地體會到這個時代有多落后,因為許多孩子竟然沒有大名,只有小名,二狗子、三娃子、李大的亂叫。問起姓名,很多小孩直接報的就是小名。 姜瑜和顏悅色地對帶孩子來報名的家長說:“嬸子,上學(xué)了,學(xué)校里不能二狗子二狗子地叫了,你給孩子起個大名吧!” 那中年嬸子一擺手:“老師,咱不識字,麻煩你幫我們家二狗子取個大名唄?!?/br> 姜瑜心里那個囧,只好委婉拒絕:“嬸子,孩子的姓名很重要,還是你們父母給他取比較好?!?/br> 隔壁班的劉老師聽到她的話,笑呵呵地說:“小瑜,沒事的,你就起吧,我們班的學(xué)生有好幾個都是我取的名字。咱們學(xué)校里每個老師都給不下百個學(xué)生取過名字?!?/br> 汗,做老師的第一項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竟然是給學(xué)生取名字。姜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看著眼前這個虎頭虎腦的可愛小男孩,想了想說:“就叫劉健吧,健健康康的長大!” 健康長大無疑是每個父母的心愿,中年婦女高興地說:“老師真是個文化人,劉健這名字好,謝謝老師!” 有一就有二,隨后又要好幾個沒有大名的孩子讓姜瑜取名。 等收完了學(xué)費,統(tǒng)計完有多少學(xué)生時,姜瑜發(fā)現(xiàn),自己今天做得最多的事情竟然是給學(xué)生取名。他們班上五十來個孩子,竟然有十幾個都是她今天臨時給取的名。 開學(xué)第一天是不上課的,因為報好了名,統(tǒng)計完人數(shù)后,楊校長才會去縣城把教材拿回來。 所以一到中午,點完錢和班上的人數(shù),姜瑜就能下班了。 她剛把東西交給楊校長,準備回家,就見不遠處騎來一輛自行車,上面坐著個穿著藍色制服的郵遞員在朝他們招手。 那郵遞員飛快地把車騎了過來,然后停下問道:“姜瑜在嗎?有你的一封信?!?/br> 姜瑜很心里意外,原主那樣的性子,怎么會有人給她寫信? 她上前說:“我就是?!?/br> 郵遞員從郵包里找出信,遞給了她。 姜瑜接過,掃了一眼,竟然是封掛號信,她把信翻到了正面,然后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地址,上次她把錢寄回去的那個部隊的地址,不過寄信人的名字卻變了,變成了一個叫陸進的人,而字體也變成了龍飛鳳舞的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