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自從五年前馮三娘嫁過來后,周建英就基本上沒進(jìn)過廚房,本來就不怎么樣的手藝,這下更生疏了,做的飯水放少了,米粒一粒一粒的,yingying的,很不好消化,菜也炒糊了。 哪怕是好東西,周老三也吃得沒滋沒味的,心里慶幸,馮三娘一會兒就會回來了。 飯后,周建設(shè)照樣回他的房間里躺著去了,周老三和周建英各自出門,一個往田里去,一個往山上走。 他們前腳剛一走,馮三娘后腳就帶著姜瑜回來了。 見家里沒人,馮三娘先去了廚房。灶還是熱的,鍋里堆著剛吃過的臟碗,柜子里、桌子上都空蕩蕩的,她找了一圈,沒給她們母女留飯,馮三娘的眼眶頓時紅了。 以往她做飯,無論是誰沒回家,她都事先把飯留起來,生怕家里人餓著了,可她就一天中午不在,沒人去找她,也沒人給她留飯,吃過的碗還丟在那兒,等著她刷。而且瞧這碗白白凈凈的,肯定沒加紅薯和南瓜,不然吃過的碗不會這么干凈。 姜瑜看到馮三娘委屈的樣子,心想,她這回應(yīng)該認(rèn)準(zhǔn)了自己在周家的地位了吧。要是馮三娘醒悟了,不愿意跟周老三過下去那就太好了,自己也不用窩在周家了。 可她實在高估了馮三娘。 擦了擦眼睛,馮三娘挽起袖子認(rèn)命的洗碗。 真是長見識了,馮三娘愿挨,她能說什么?姜瑜折身出了廚房,準(zhǔn)備回房間舒舒服服地睡個午覺。 馮三娘見了,叫住了她:“小瑜,幫我燒火,咱們煮點南瓜飯吃,早點吃完早點去上工?!?/br> 農(nóng)忙季節(jié),去太晚會扣工分。 姜瑜扭頭淡淡地看著她:“楊醫(yī)生端了一大碗飯給我吃,我不餓,你自己吃吧。剛才翔叔和林主任的話你也聽見了,讓我這幾天好好休息,養(yǎng)好身體,等九月一號去村小報道,我去睡覺了?!?/br> 看著姜瑜頭也不回地走了,馮三娘怔怔地站在廚房,悲從中來,她真是命苦啊,丈夫死得早,親生女兒不貼心,改了嫁后,與后頭的丈夫是半路夫妻,兩人又沒生個一兒半女,心始終擰不到一塊兒。 *** 周建英背著背簍上了山,并沒有去割草,她靠在一顆陰涼的大樹底下,瞇起眼,打起了瞌睡。涼風(fēng)吹來,打在臉上,像是母親的手溫柔地?fù)徇^,舒服極了。 養(yǎng)牛這活就是輕松,每天只要割兩背簍草就行了,現(xiàn)在還是夏末秋初,山上到處都是草,勤快點,要不了一個小時就能割一大背簍草,其余的時間完全可以自己自由支配,難怪姜瑜那死丫頭舍不得把這個活兒讓出來呢! 周建英美滋滋地翹起了唇,想到姜瑜累得暈倒在了曬場,更是慶幸自己攬了這么個好活兒。 在樹下瞇到了三點多,太陽沒那么毒了,周建英才站了起來,背起背簍,戴上草帽,拿著鐮刀開始割草。路邊的草被割得差不多了,倒是山坡上的因為地勢比較高,離大路有點遠(yuǎn),沒什么人割,周建英按了一下草帽,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山上有幾個調(diào)皮背著干柴的男孩子從山坡上跑過,踩得松軟的石子啪啪啪地往下掉。 “真是討厭!”周建英抬頭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拿起鐮刀,蹲下身割草。 為了避免頻繁起身,她把割的草都堆在身后,準(zhǔn)備把這一片割完后才把草抱進(jìn)背簍里。 面前的這片草地茂盛又沒被人割過,青幽幽的,非常旺盛。不一會兒就割了小小的一堆草,周建英估摸著這些夠裝一背簍了,她站了起來,把草帽拿了下來扇了扇風(fēng),然后把草帽放在一邊,開始蹲下身抱牛草。 她的手伸進(jìn)青草中,忽然觸碰到一個軟綿綿、暖乎乎的東西,這東西碰觸到她的手,還動了一下,然后卷起來,纏著了她的手背。 纏著……周建英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她嚇得臉色煞白,飛快地縮回了手,然后也把躲在草堆的里那條蛇給帶了出來。 這是一條青色的有胳膊那么粗的蛇,估計有兩三米長,想到自己剛才竟然抓了這玩意兒,周建英又怕又惡心,她嚇得尖叫起來,背簍、鐮刀都沒要,撒丫子就往山下跑去。 她跑得很急,沒留意到草叢里的那塊臉盆大的石頭,被絆了一跤,頭往下栽去。山坡本來就是傾斜的,有一定的弧度,她這一栽倒,重心失衡,人像塊冬瓜一樣,骨碌碌地直接滾到了山坡底下,面朝下,趴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山上,挖野菜采蘑菇的幾個孩子看到這一幕都慌了。大東拉著王曉的袖子:“怎……怎么辦?” 王曉其實比大東心里更沒底。因為周建英會被那條突然冒出來的嚇得滾下山坡都是因為他。是他偷偷把姜瑜給他的那張黃紙綁在一個小石子上,然后扯開一條縫,從山上丟進(jìn)了草堆里。 要是周建英有個好歹,那……都是他害的。 他害死人了……王曉渾身發(fā)寒,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王曉,你怎么啦?”大東看出他的不對勁兒,扭過頭問。 王曉回過神來,發(fā)瘋一樣往山下跑去。 其余幾個孩子見了,追上去的追上去,叫大人的叫大人。 *** 周老三接到消息的時候,人都懵了。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他飛快地爬上了岸,連草鞋都忘了穿,光著腳就往北斗山跑去。 等周老三趕到的時候,山腳下已經(jīng)圍了好幾個人,沈大娘坐在地上,抱著周建英。 周老三看著女兒緊閉的雙眼,心里發(fā)顫:“大娘,建英,建英她……” “老三啊,你別太擔(dān)心,建英身上沒有外傷,現(xiàn)在昏迷了,二狗子已經(jīng)跑去喊楊醫(yī)生了?!鄙虼竽锇参克?。 聞言,周老三提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著女兒。 在周老三焦灼的等待中,楊醫(yī)生拎著醫(yī)藥箱趕了過來,他給周建英做了個簡單的檢查,然后說:“山坡上都是草,有緩沖,沒什么嚴(yán)重的外傷。回去好好休息,這兩天留意點,她要是有惡心、頭暈、嘔吐之類的癥狀馬上讓人來叫我?!?/br> 周老三舔了舔唇,松了口氣,他站起來,感激地看著楊醫(yī)生:“麻煩楊醫(yī)生跑這一趟了,不開點藥嗎?” 楊醫(yī)生拿出一瓶紅藥水給他:“涂在傷口,一毛錢,回頭把錢送到衛(wèi)生院來。” “好?!敝芾先B忙應(yīng)是,然后在鄰居的幫助下背起了周建英,把她送回了家。 周建英昏迷了一個多小時,快到傍晚的時候才醒了過來。 守在床邊的周老三見她睜開眼,心里頭說不出的高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周建英眼神有些迷茫,怔住了一會兒,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她惡心得不停地搓手:“爸,有蛇,好大的一條青蛇……” “放心吧,你回家了,沒事的?!敝芾先牧伺乃募绨虬参克?。 想到以后還要去北斗山割牛草,周建英就怕得慌。 她緊緊攥住周老三的衣服,眼巴巴地說:“爸,爸,我跟姜瑜換回來,好不好,讓她去割牛草,我曬谷子,我以后再也不偷懶了,我一定好好曬谷子。” 她現(xiàn)在一想起那種軟綿綿的觸感,心里頭就發(fā)毛,真是一步都不想踏上北斗山了。 周老三見女兒嚇成了這樣,哪還有不依的:“好,咱不割草了,待會兒爸就跟她說。” 周建英這才安靜下來。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家子齊聚,周老三捏起拳頭,抵在唇間咳了一聲,看向姜瑜道:“小瑜啊,建英這孩子毛毛躁躁的,割個草都能摔下山,還把自己給摔傷了。楊醫(yī)生說,讓她這幾天臥床休息,我琢磨著啊,割牛草這活輕松,農(nóng)閑也有工分拿,讓出去便宜了別人多不劃算。這幾天就辛苦你了,上工下工的時候,抽點功夫把給割兩背簍牛草?!?/br> 這跟他們先前說的不一樣啊,周建英不干了,她可不想山上割牛草,當(dāng)時就想反駁,被周老三一眼給瞪了回去。 姜瑜從飯碗里抬起頭,瞥了周老三一眼。人才啊,使喚人都使喚得這么高明,難怪原主那個小姑娘在他手底下沒有翻身之力呢。 周老三名義上說讓姜瑜幫忙割幾天草,但姜瑜所料不差的話,周建英這“病”肯定會折騰到秋收后才好。那時候村里也沒這么忙了,養(yǎng)牛的活不是就順理成章地交到了姜瑜手里。她一個人要干兩個人活,賺兩個人工分,真是好算計! 而且周老三說得很客氣,也有正當(dāng)理由,她若是無緣無故拒絕了,說出去,還是她沒理。不過嘛,今天周老三不大走運,她已經(jīng)有了借口,還是會讓周家人眼紅的借口。 姜瑜故意看了馮三娘一眼,用驚訝地口吻說:“周叔,我媽沒告訴你嗎?” 周家三口齊刷刷地望著馮三娘。 馮三娘握緊了筷子,小聲說:“那個,忘了說,今天翔叔說讓姜瑜去村小做代課老師。” 姜瑜也揚起一抹笑容解釋道:“翔叔和林主任心好,說我身體不好,干不了重活,特意照顧我,給我找了這么個輕松的活。我能得到這個活,還多虧了周叔,要不是周叔供我上高中,這種好事,還輪不到我呢!” 做代課老師,意味著姜瑜以后不用每天都跟著下地了,每個月還有十幾塊錢的工資,以后大家見了姜瑜都要喊一聲“姜老師”,這可是比割牛草好幾十倍的活兒。她處心積慮搶了姜瑜的割草的工作,最后卻成全姜瑜吃上了國家糧,周建英心里嫉妒得發(fā)狂。 第14章 短短幾天,姜瑜就實現(xiàn)了職業(yè)三級跳,從最苦最累的挑膽子,變成了一個吃公糧的文化人——村小老師。 別說周建英了,就是周老三和周建設(shè)也眼紅。 不過周老三想得更多,姜瑜以后上了班,有了工資和糧食可以拿,他們家以后不是更寬裕了?況且,小學(xué)老師這活多輕松啊,還有寒暑假,周日,空閑的時候,一樣可以去村里幫忙掙工分嘛。 周老三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連村小的王校長放了假一樣要上工掙工分補(bǔ)貼家用,村里、公社的干部也都一樣。他有意忽略了,王校長和這些干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負(fù)擔(dān)重,不掙工分補(bǔ)貼,家里就要餓肚子,而姜瑜可只是一個小姑娘,沒有負(fù)擔(dān),她的工資和分的糧食完全夠她的開銷。 不過現(xiàn)在最要緊的嘛,還是要讓姜瑜先答應(yīng)把工資交上來,掙工分的事以后再說。 周老三咳了一聲,腔調(diào)很緩,像領(lǐng)導(dǎo)講話一樣,先表揚了姜瑜一番:“還是小瑜你有本事,會念書。咱們老周家出了個吃公糧的,好事啊,建英、建設(shè),你們得向小瑜學(xué)習(xí)?!?/br> 客套了兩句,周老三話音一轉(zhuǎn),接著嘆了口氣,口吻無奈又沮喪:“哎,這么大樁喜事,本來應(yīng)該好好慶祝慶祝的,可家里……建設(shè)受了傷,上不了工,建英也摔了,醫(yī)生說這幾天得休息。要給他們倆補(bǔ)身體,家里今年的工分肯定很少,分的糧恐怕都不夠吃……” 拉拉雜雜說了一通,無外乎就是哭窮,暗示姜瑜把工資拿出來補(bǔ)貼家用。 姜瑜裝作沒聽懂,假模假樣地安慰周老三:“周叔,你別急,翔叔最通情達(dá)理了,不會讓誰家真餓著的,有困難咱們找翔叔,他會想辦法的?!?/br> 想個毛的辦法,不過是讓他們借村里的糧,來年再勒緊褲腰帶還。周老三被噎得無話可說,他是個好面子的,怕落人口實,做不出直接張口問姜瑜要工資的事。 不過嘛,這屋子里還有一個姜瑜的克星。周老三給馮三娘使了一記眼色,叫她開口。 可馮三娘卻低下了頭,只顧著吃飯,氣得周老三真想給她一巴掌。行啊,女兒成代課老師,尾巴就翹上天,不聽他的了,也不想想,當(dāng)初是誰收留了她。 姜瑜裝作沒看見這夫妻倆的眉眼官司,幾口扒完了碗里的飯,站了起來:“你們慢慢吃,我去林主任家拿小學(xué)課本,提前備課,翔叔相信我,我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不讓翔叔失望,不給咱們家丟臉。” 她這番大話無疑又在戳周家人的心肺管子,周建英嫉妒得差點把筷子都折斷了。 等她一走,周老三沒了顧忌,氣憤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嚇得馮三娘蹭地站了起來。 “長翅膀了啊,不就當(dāng)了個代課老師,就不把我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馮三娘,你自己說說,當(dāng)初被婆家排擠,都快活不下去了,是誰收留你,是誰給你們娘倆一口飯吃,又是誰辛辛苦苦掙錢,供你那個好女兒上學(xué)的,現(xiàn)在有出息了,就一腳把我給踹開了!”周老三指著馮三娘的鼻子罵。 周建英也在一旁幫腔:“爸,有的人就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誰還記得你當(dāng)初天天吃窩窩頭老菜葉子,供人家上學(xué)的恩情啊。這不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你當(dāng)初就不該浪費這個錢?!?/br> 父女倆一唱一和,說得馮三娘無地自容。丈夫死后,她被婆家罵喪門星,婆婆、妯娌、大小姑子逢人都說是她克死了丈夫,她在婆家實在呆不下去了,這時候有人給她支招,讓她改嫁,找個男人就有了依靠。 馮三娘經(jīng)人介紹后,改嫁到了周家。周家的日子算不上天堂,家里家外都是她一把手抓,但好歹不用受婆婆妯娌的閑氣,每頓能填飽肚子。更何況,周老三還好心地供姜瑜念完了高中,這可是十里八村的頭一份,提起這個,誰不夸周老三一聲仁義。 以前,小瑜那孩子也跟她一樣感激周老三??勺詮穆渌螅恢醯?,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自私又有主見,一點都不體貼她了。她現(xiàn)在是根本做不了那孩子的主。 面對父女倆的責(zé)難,馮三娘有些心酸,從自憐自艾中回過神來,捏著打滿補(bǔ)丁的衣擺,硬著頭皮說:“為了感謝林主任推薦她去學(xué)校,小瑜以后每天放學(xué)要去林主任家給她的孫子小偉補(bǔ)課,以后晚飯就在林主任家吃了。小瑜說不能白吃林主任家的,所以把錢給林主任,糧食拿回家,當(dāng)時翔叔也在?!?/br> 這才是為何周老三示意她讓姜瑜把錢交出來,她沒動的原因。 馮三娘本來就膽小盲從,對周老三這個丈夫唯命是從,同樣對強(qiáng)勢的村長和林主任她也不敢反抗。當(dāng)時在衛(wèi)生院里聽姜瑜這么說,她就隱隱覺得不妥,可面對林主任的冷臉,她不敢有異議,只能默認(rèn)了。 聽到翔叔也在,周老三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林春花那娘們本來就難纏,再加一個沈天翔,他壓根兒說不過,更何況,他還欠著沈天翔一只雞和一塊臘rou呢! 周老三也是一個欺軟怕硬的,牽涉到這兩個人,他也只能暫時偃旗息鼓了。 “行了,我知道了,洗碗去,建英也受了傷,明早你多煮一個雞蛋?!?/br> 聽說又要煮雞蛋,馮三娘心里叫苦不迭,現(xiàn)在家里就一只老母雞,一個月頂多下一二十只雞蛋,建設(shè)每天一個,建英又要吃,她上哪兒變?nèi)??更何況,家里的鹽又要吃光了,火柴也只剩半盒了。 但她不敢在這個關(guān)頭上再觸周老三的霉頭,只能答應(yīng)。 *** 姜瑜放下碗就去了林春花家。 她去的時間剛剛好,林家也正巧吃完飯。 瞧家她來,林春花讓大孫女去洗了一只大涼薯過來,剝皮,切成幾塊,盛在大碗里,端上來招待姜瑜:“自家種的,你嘗嘗。” 姜瑜拿了一塊涼薯,咬了一口,清脆甘甜,水分充足,口感非常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