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祭拜爸爸吧，墓碑已經(jīng)被擦過了，上面沒有沾著一點灰塵，應(yīng)該就是剛才那個男人擦的，爸爸死的時候還沒到三十歲，墓碑上的遺照里是個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方臉直鼻，濃眉大眼，很討人喜歡的長相，爸爸的眼睛像外婆，就是他和爸爸不像，他更像mama，眼睛沒那么大，眼神沒那么銳利。

    何笠陽記得一些小時候的事情，記得爸爸是個很愛笑的人，總是帶他出去玩，去公園，去游樂園，去動物園，教他放風(fēng)箏，教他畫畫，他雖然對具體的事情已經(jīng)記不清了，卻記得爸爸的笑臉，記得爸爸會喊他“陽陽”讓他坐在肩膀上，但爸爸去世時附近的記憶又很模糊，只能想起好像有很多哭聲。

    反正奶奶和他說，爸爸是為了救人死的，爸爸是個英雄，他記著這個就行了，爸爸肯定是個好人，不然不會有那么多朋友給他掃墓，可爸爸救的人是誰呢？那個人從未上門過，說不定就是剛才離開送白菊花的叔叔？和他有關(guān)系嗎？不然他不會年年都來？

    他記不得八九歲之前的事，自從爸爸去世以后，mama性情大變，她把對生活的不滿發(fā)泄在孩子的身上，有一次差點把他打死了，被社區(qū)的人發(fā)現(xiàn)，他額頭左邊有道淺淺的疤就是這么來的，青春期的時候他格外在意這道疤，覺得自己丑死了，也是因為這道傷，讓他記不清以前的事，后來mama被診斷出精神病，被送去治療，他輾轉(zhuǎn)住過幾個親戚家，又瘦又丑又笨，所有人都嫌棄他，后來他被奶奶接去撫養(yǎng)。

    下午三點時他們回去，太無聊了，小雨一上車就睡著了，何笠陽把小雨放在安全座椅里，系好安全帶。陳恪青自己坐進另一個兒童安全座椅里，系上安全帶，他還舉起他的兒童水杯問何笠陽：“渴不渴，要不要喝？”

    何笠陽不客氣地接過去喝了一口，是酸梅汁，放了冰，因為是保溫杯，還有點涼，喝著非常爽口，這么小的兒童水杯不夠他喝的，本來剩下一半多，他沒注意幾口下去就喝完了，還給他：“不好意思，被我喝完了?！?/br>
    他現(xiàn)在手太小了，得雙手去接，拿回去，認認真真擰好蓋子，說：“沒關(guān)系。”

    陳恪青做什么都很認真，以前何笠陽覺得很古板，如今變成個小孩子再這樣別有一番樂趣。

    何笠陽說：“你有沒有覺得剛才那個男的看上去像那個？”

    陳恪青問：“像哪個？”

    何笠陽啟動車子，嘖了一聲，說：“像同性戀啊?！?/br>
    陳恪青：“呃……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為什么？沒什么為什么吧？”何笠陽想了下，“說不上來，反正就是這么覺得，就是那種氛圍？應(yīng)該用氛圍這個詞嗎？不是有g(shù)ay達這個說法嗎？我基本上看到一個男人就能分辨出他是不是gay，畢竟是同類，你不行嗎？”

    陳恪青皺了皺眉，無法理解地說：“不行。”

    何笠陽遺憾地說：“你果然還是個直男啊，唉?！?/br>
    陳恪青聽到這話露出更荒謬的神情，反問他：“直男會和一個男人上床十幾年嗎？”

    何笠陽說：“這誰知道??？那不是那時候我想要和你發(fā)生關(guān)系，你逼不得已才和我上床嗎？”

    他說：“你是這么想的？怎么可能每次都是你逼的？你也不必這樣吧?！?/br>
    何笠陽說：“那你也不可能天生是gay吧，我覺得……你以前談基色變啊?！?/br>
    他困惑地問：“有嗎？”

    何笠陽直截了當?shù)亟o予了肯定：“有?。　?/br>
    何笠陽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很心酸：“以前讀書的時候，只要聊起同性戀的話題，你就會覺得很惡心，讓大家別說下去?！?/br>
    陳恪青沉思了一會兒，嚴肅地說：“世界上極端純粹的同性戀和異性戀大概很少吧，人類的心理太復(fù)雜了，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題，不能單一概括，我應(yīng)該也不是生來就是100%的異性戀，可能有一定比例是同性戀傾向，只是比例可能比較小……哪種可能性都會發(fā)生，然后這部分就應(yīng)證在你身上了?！?/br>
    “你這話說的……還有點感人的?！焙误谊柨戳艘谎酆笠曠R，看到鏡子里他那張稚嫩的小臉蛋，憋不住笑，“你還是用以前那張臉，換成在我們離婚前和我說這樣的話，說不定我們就不離婚了?！?/br>
    陳恪青無奈：“陽陽。”

    何笠陽趕忙說：“好了好了，不說了，要把小雨吵醒了。而且你頂著那張臉說這些話真的……都過了這么久了，還是好酸爽啊，太搞笑了。你別逗我笑了，我要專心開車了?！?/br>
    開到半路，何笠陽看到路邊停著一輛車，前車蓋打開，有個男人在修車，看衣服就是給爸爸掃墓的那個老朋友。

    何笠陽在他旁邊停下車，降下車窗，探出頭，露出個笑，樂于助人地問：“拋錨了？要幫忙嗎？”

    他愣了下，嘆氣，輕輕點了下頭：“謝謝啊?！?/br>
    何笠陽下車，給他遞了支煙，問：“叔叔貴姓？”

    他接過煙，說：“鄭，鄭海波?！?/br>
    第18章 第十五天

    男人之間的交情就是這么簡單，能用一支煙建立起來。

    現(xiàn)在的何笠陽，是十幾年在酒局上混出來的老油條，可不是十幾歲時木訥內(nèi)向的小傻逼，沒幾句話鄭叔叔就笑著說話了。

    鄭叔叔看兩個孩子，問：“都你的孩子？我怎么聽說你是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

    何笠陽說：“那個高一點的是我兒子，去國外找代孕機構(gòu)要的。另一個……就是親戚家的小孩。”

    鄭叔叔對何笠陽刮目相看：“混得很不錯啊，不過看你這車就知道你混得不錯了?！?/br>
    何笠陽謙虛地說：“還行吧，我和我前夫離婚了，孩子歸我?！?/br>
    聽到這，陳恪青忍不住插嘴了，仰著小臉蛋冷不丁地說：“還沒離呢?！?/br>
    何笠陽看了他一眼：“差不多是離了，小孩子不懂，你別理他?！?/br>
    陳恪青：“……”

    鄭叔叔不禁感慨說：“唉，我認識的里面就沒幾個結(jié)婚有孩子的，你這都結(jié)婚了，還離了。”

    何笠陽說：“現(xiàn)在離婚率那么高，普通的男女夫妻的離婚率也很高啊?！?/br>
    鄭叔叔點頭：“那倒也是，你條件和資質(zhì)還是不錯的，還有錢，趁著還年輕再找一個。這日子過得好不好和是不是同性戀還真沒什么關(guān)系，和有沒有錢有關(guān)系?！?/br>
    他們是基于彼此都是同性戀的情況下在說話，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用特地說出口了，何笠陽問他：“那您呢？”

    他抽了一口煙：“我那位在上班啊，我們沒你的條件，沒結(jié)婚，胡亂在一起拼伙過日子。他不喜歡我去給你爸上墳?！?/br>
    何笠陽沒敢問為什么不喜歡，看到爸爸有這么一個gay里gay氣的朋友堅持給他掃墓何笠陽就覺得很微妙了，能這樣做感情絕對不淺，因為他是gay，他設(shè)想了下一個gay會在什么情況下年年給一個男性朋友掃墓，這實在是……爸爸當年該不會騙婚了？

    如果是的話，這真的太糟了。難怪奶奶不愛和他說爸爸以前的事。

    鄭叔叔大抵是看到他臉色變換，明白了什么，笑道：“我沒和你爸談過戀愛，我們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br>
    何笠陽真不信。

    鄭叔叔說：“好吧，我暗戀過你爸。”

    他回想起年少時的歲月，眸中亮起年輕時的神采：“我啊，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了，我那年頭和你現(xiàn)在不一樣，太難熬了。你爸是我高中同學(xué)，我們本來關(guān)系不好，你爸長得不夠帥，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對他沒有想法。后來我和高兩屆的一個學(xué)長偷偷談戀愛被發(fā)現(xiàn)了，那孬種就把責(zé)任都推給我，所有人都侮辱我，你爸當時是班長，不許班上發(fā)生欺負人事件，他這人就這樣，好管閑事。那陣子我差點跳樓，被你爸勸下來了。不過連累你爸一起被人罵是同性戀過。然后我就暗戀過你爸，但他真的太直了，我就算了唄，我可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你說對不？”

    何笠陽非常贊同他的說法，拍手說：“對啊，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br>
    何笠陽感覺到陳恪青拉了拉他的衣角。

    鄭叔叔抽了一口煙，吐出灰白渾濁的煙霧，感慨地說：“后來你爸也不嫌棄我，我們就一直是朋友。你爸真的是個好人，我也沒幾個朋友，沒有他，我墳頭都長草了，所以每年我都來看看你爸?！?/br>
    這話吧，何笠陽信個七八分，成年人說話，都會下意識騙騙人或者瞞點事兒的。但畢竟，那是他爸，他還是希望爸爸是個異性戀，不然她算個什么呢？再拓展一下思維，mama的精神病是怎么一回事呢？還敢往深處想嗎？

    不敢不敢。

    何笠陽和鄭叔叔留了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他還想問些事兒，并不指望一次就能都問出來，循序漸進嘛。

    陳恪青憋著話，但是礙于小雨醒了，裝了一路的小孩，奔波了一天，小雨回去就累得睡著了，等小雨睡了他才有空問：“你和那個鄭叔叔套近乎干什么？”

    為了問問爸爸到底是因為什么去世的啊，但她不想告訴陳恪青，陳恪青就忽悠他說：“這，就是多交個朋友啊，爸爸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br>
    何笠陽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他：“你今天為什么插嘴說我們沒離婚?！?/br>
    陳恪青古板地說：“沒離就是沒離啊，等我們真離婚了你再告訴別人我們離了。”

    何笠陽嘖嘖兩聲。

    陳恪青不解：“干嘛？”

    何笠陽說：“我就是特別討厭你這種地方?！?/br>
    陳恪青說：“你還瞞著我去k市呢，你要是想早點拿到離婚證，就告訴我你去那干嘛?！?/br>
    何笠陽是坐在床上的，陳恪青站著，倒是和他視線平齊，就這雙眼睛，到底能看出還是那個陳恪青，但真的……好可愛啊！長得可愛連瞪人都可愛。

    何笠陽不禁感嘆：“你說是小時候的臉蛋長得這么可愛，為什么脾氣那么壞？”

    陳恪青說：“你脾氣也沒多好吧?！?/br>
    何笠陽理直氣壯地說：“那能一樣嗎？我從小沒爹養(yǎng)沒娘教，我肯定心理扭曲啊。你家庭幸福，家境優(yōu)越，從小順風(fēng)順水，怎么就那么討人厭呢？”

    陳恪青伸出小手去抓何笠陽，他現(xiàn)在的手是又小又軟：“別東拉西扯，你每次都這樣，不想回答問題的時候，就轉(zhuǎn)移話題，好好說話。你不是很想離婚嗎？”

    何笠陽嘆氣，算是服了，他確實是想離婚：“我要說了，你會告訴我嗎？”

    陳恪青和他談判說：“你先說來聽聽?！?/br>
    何笠陽說：“我去以前你讀過書的小學(xué)查了下你八歲時的事情，你老師告訴我你八歲的時候轉(zhuǎn)學(xué)過?！?/br>
    何笠陽盯著陳恪青，要是他有異樣，那絕對有問題，但他像是松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原來是這樣啊，你要問這個，你直接問我不就行了嗎？我二年級的時候是轉(zhuǎn)學(xué)過?！?/br>
    何笠陽問：“你為什么轉(zhuǎn)學(xué)？”

    陳恪青沒有猶豫，有條有理地說：“因為父母的工作原因啊，我小時候是住在爺爺奶奶家，當?shù)氐男W(xué)不太好，我爸媽就把我接走，換了師資更好的學(xué)校?！?/br>
    聽上去還真像那么一回事兒，非常說得通啊，但就是太說得通太平淡了，反倒讓何笠陽覺得挺古怪的，何笠陽等著陳恪青的下文，等了幾分鐘沒等到，問：“就這樣？”

    陳恪青皺眉：“那還能怎么樣？”

    那“林向陽”呢？“林向陽”到底是誰？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是因為我長得像他，所以你才對我那么好嗎？何笠陽想問，但不好意思問出口，像個怨夫，搞得好像還喜歡陳恪青一樣，不僅像喜歡他，還像在吃一個七八歲的小朋友的醋。

    何笠陽想想都覺得有點荒唐。

    這么做很沒面子??！

    關(guān)門睡覺。

    何笠陽睡不著，問他：“陳恪青，當年高中的時候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

    響起的是個奶聲奶氣的童聲：“班上就我們倆以前初中同班，我們還分到同寢室，不就自然而然地熟起來了嗎？……你人挺好的啊。”

    什么叫“挺好的”？天吶，何笠陽自認他有生以來就對這么一個人那么掏心掏肺的，才“挺好的”這種評價？何笠陽問：“那要是換成以前初中別的同學(xué)剛好和你升到同一所高中還同寢室，那你是不是就和那個人好了?！?/br>
    他說：“你這么假設(shè)沒有意義，我遇見的就是你。”

    何笠陽想了想，沒好氣地說：“希望我明天睡醒起來你已經(jīng)變回來了，我們趕緊去公證離婚?！?/br>
    陳恪青：“……”

    第二天早上何笠陽被搖醒，睜開眼睛看到陳恪青正太時期的臉，嘆氣：“今天也沒有變回來啊。”

    “又讓你失望了，真是對不起啊?！标愩∏嗾f，“趕緊起床了，送我和小雨去上學(xué)?！?/br>
    何笠陽送了兩個小孩去學(xué)校，然后去公司，路上遇見紅燈，停下，看著前方車來車往，這時，何笠陽不經(jīng)意看到馬路對面有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在過馬路，起初沒注意，只覺得有點眼熟，然后記起來，她很像那天追在他車子后面跑的那個老太婆。

    何笠陽嚇了一跳，再定睛去看，但對面人太多了，我找不到她的身影。

    “嘀嘀嘀！”

    何笠陽聽到后面的車子拼命按鈴，他一看已經(jīng)是綠燈了，只好啟動車子繼續(xù)前進。

    大概……只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