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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5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活了二十多年,這是他頭一回說出這個(gè)字。如同吃醉了酒,不由得躺到草坡上,笑著睡了過去。等他醒來時(shí),一鉤新月斜掛天上,已是深夜了。

    他著了涼,頭有些昏。四處望望,月影之下,到處一片安寧,沒有一絲聲響。他忙爬起身,沿著田埂來到那棵大柳樹旁的草棚子前,低頭鉆了進(jìn)去,揭開草墊,在壁板邊摸到藏的小鏟,從角上開始挖了起來。

    可是,挖了一尺多深,底下仍是土。他記得極清楚,這片是最早埋的,底下是一把銀壺、兩只銀燭臺(tái)。當(dāng)時(shí)雖挖得深,卻也只有一尺多。他頓時(shí)慌了起來,忙拼力繼續(xù)挖。然而,又挖了一尺多深,仍沒有。他又挖旁邊一片,挖了近兩尺,還是沒有。他急得幾乎要吼起來,繼續(xù)慌慌挖其他地方。

    這草墊底下,一共埋了十二處,為了好認(rèn),他是按橫四縱三挖的。十二處全都挖遍,都沒有。挖的時(shí)候,那土極緊實(shí),并不像被人挖過。他不肯信,將那片地全都挖了個(gè)遍,一樣都沒找見。

    他丟下鐵鏟,坐倒在土堆里,驚得疑心是在做夢,忙用力拍頭掐腿,雖然極痛,卻仍不信這不是夢。原本頭就有些昏沉,這時(shí)腦仁越發(fā)疼起來。他又疑心自己走錯(cuò)了地方,出去繞著那棵大柳樹,前前后后,反復(fù)辨認(rèn)了幾圈。這大片田野間,只有這一棵大柳樹,絕不會(huì)錯(cuò)。他重又鉆進(jìn)草棚,用鐵鏟翻尋了一遍,實(shí)在累極,才趴在草墊上,昏昏睡去。天亮醒來后,他又里外細(xì)細(xì)尋看了一遭,才不得不死心:恐怕是鬼搬走了那些銀器,不讓我去見娘。

    他再?zèng)]了力氣,靠著從王豪家支的那幾貫工錢,四處晃蕩了幾十天。錢用盡后,才又去人家戶尋活兒做。

    他原本絕了念,沒想到婁善尋見了他,許他一百兩銀子,讓他去殺王小槐。那見娘的念頭忽地又活轉(zhuǎn)過來,催著他無暇多想,一口便答應(yīng)了。

    正月十三,他帶著婁善給的三貫路費(fèi)和一把尖刀趕往汴京。正月十五傍晚,來到東水門外。他到處閑走了一轉(zhuǎn),買了幾只胡餅,天黑后,坐在城門外的石臺(tái)上,邊吃邊等,等得幾乎睡著??彀胍箷r(shí),進(jìn)出城的人已經(jīng)稀少,他一眼瞅見一頂轎子抬了過來,那轎頂上插了根枯樹枝,在孫羊正店燈光映照下,極醒目。

    他頓時(shí)慌起來,不知該如何下手。這時(shí),一輛牛車從護(hù)龍橋緩緩行了過來,他忙躲到那牛車內(nèi)側(cè),跟著一起進(jìn)了城門洞。而那頂轎子也恰好行過來。兩下里頓時(shí)擠住,他忙抽出尖刀,將手伸進(jìn)轎簾,朝里飛快連刺了幾刀,感到刀刀都戳進(jìn)了rou里,還碰到了骨頭。他不敢逗留,擠過那牛車,飛快逃進(jìn)了城里。略繞了繞,便又出了城,連夜往襄邑趕去。

    回來途中,他時(shí)時(shí)忍不住想起刀刺進(jìn)人身那觸覺,心里怕得不得了,覺著一路都有鬼影跟隨?;氐交书w村,他去尋婁善討那銀子,卻被他家莊客惡聲攔住,嚇罵了一頓。他越發(fā)膽寒,再不敢想那銀子。

    惶惶游蕩了幾天,又聽村里人說,王小槐還魂鬧祟。他聽了,幾乎嚇破膽。王家人請了相絕陸青來驅(qū)祟,他忙擠過人群,也進(jìn)去求助。陸青望著他,眼里忽冷忽熱,半晌才緩緩開口:“你之卦乃大畜。恩難暫存,恨易長留。燈熄長夜,火滅寒冬。一念無明,所至皆暗……”最后,陸青又教了他那句話,他一聽,忍不住哭出了聲:

    “偷來又還去,孤寒一夢空?!?/br>
    水篇 木匙案

    第一章 頤

    頤,養(yǎng)也。人口所以飲食,養(yǎng)人之身,故名為頤。

    圣人設(shè)卦推養(yǎng)之義,大至于天地養(yǎng)育萬物,圣人養(yǎng)賢,以及萬民與人之養(yǎng)生、養(yǎng)形、養(yǎng)徳、養(yǎng)人,皆頤養(yǎng)之道也。

    ——程頤《伊川易傳》

    竇好嘴和同村幾個(gè)同伴一起趕到東水門外軍巡鋪附近,照著相絕陸青所言,各自分散在街兩邊,等著那轎子。

    竇好嘴是鄰縣望樓村人,在皇閣村東邊,竇好嘴和王小槐兩家隔了不到半里地,站在他家門前,遠(yuǎn)遠(yuǎn)能望見王小槐家那大宅院。近半年來,竇好嘴不知朝那里望過多少回。那院墻在一大片田地間極顯眼,長長一帶赭黃,厚土夯實(shí),榆柳蔭護(hù),一頓飯時(shí)間都繞不完。那里頭住著的那個(gè)七歲孩童,瘦得猴一般,手里卻攥著望樓村全村人的生死。

    人靠田養(yǎng),田靠水養(yǎng)。這一片鄉(xiāng)里溉田,全靠那條睢水。只可惜,睢水流進(jìn)皇閣村后,被那座大土丘攔住,折向東北,繞過了望樓村。早年間,從北邊睢水到望樓村,有一條幾里長的水溝,倒能溉田,只是太窄淺,又偏在兩鄉(xiāng)交界處,無人肯出工出力治理,因而時(shí)常堵塞枯涸。

    五十年前,王安石推行農(nóng)田水利法,兩邊知縣爭功,搶著雇募人力開掘,那條水渠深闊了許多。望樓村大受其益,舒暢了二十來年。新法受阻后,無人再管顧這區(qū)區(qū)一條小水渠,泥沙漸漸淤積,水渠重又變作小水溝,時(shí)常斷流。北邊那村莊為保自家田地,又不時(shí)截阻溝水,望樓村便越發(fā)枯渴。為爭水,望樓村和北村不知斗了多少回。但水源在北邊,即便爭得一時(shí),卻難保長久。

    說起來,睢水繞過大土丘,皇閣村東南邊大片田地灌水也愁,尤其是三槐王家,田地大半在這一片。他們遷來這里幾年后,王豪行商致富,自家出錢,召集族人和莊客,在皇閣村中間深挖疏浚出一條水溝,王家宗族自此才不再愁水。王豪自家東邊的田地卻仍缺水。他家宅院后頭那片田地原是當(dāng)今宮中太傅楊戩家故地,原有一片小水塘。王豪將那片水塘擴(kuò)了兩三倍,引入睢水,解了東邊溉田之困。

    從這大水塘到望樓村,只有半里地,是望樓村解除水困唯一捷徑。可恨的是,王豪卻毫不通情,不肯讓望樓村人從他家田地挖水溝通過去。望樓村便只能干望著那片大水塘,白白焦渴。

    去年,王豪一病而亡,只留下個(gè)六歲孤兒。望樓村人頓時(shí)覺著求水有望,村中大保長莫咸忙借吊喪,去求王小槐。王小槐卻說,他父親留了話,不許給望樓村引水。那時(shí)不但王家宗族哀聚一處,連襄邑、寧陵兩縣官吏都來吊喪。望樓村人不好作難使強(qiáng),只得暫忍。

    偏生去年天旱少雨,望樓村大半田地都干枯了。村里大保長莫咸只得又去求王小槐,王小槐卻越發(fā)傲橫,不但不答應(yīng),連大保長帶去的酒禮都丟出門來。大保長雖氣恨之極,卻不敢得罪,只能賠笑告辭。別無他法,他又去襄邑尋人使錢,得見了縣尉,懇求縣尉施壓救助。那縣尉卻說,王豪雖只剩個(gè)孤兒幼子,三槐王家卻仍有數(shù)百口,這世代望族,在朝中多有故舊姻親,誰敢招惹?況且皇閣村東邊那些田地全是他家私產(chǎn),哪里能隨意使強(qiáng)?除非王小槐也死了,那些田產(chǎn)沒了官,才能下官令開渠。

    大保長莫咸聽了這話,頓時(shí)狠下心來,向全村一百多戶人家征收引水錢,窮者三五百文,富者三五貫,總共集了一百八十貫。大保長得了這錢,召集村西頭離王小槐家最近的八家戶主,低聲囑咐說:“那小孽畜既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只好自尋活路。這冤仇是你們挑起來的,便該你們?nèi)ソ?。這事就托付給你們幾個(gè)去辦,全村的存亡便看你們了。那小孽畜若能說得通,便盡力去說;若說不通,便設(shè)法除了他。用他一條性命,換來咱們村子一百多戶人家子子孫孫性命,想來老天也贊同。誰做成了這事,這一百八十貫錢便歸他。這是大恩德,往后他家的田稅也由全村人戶分擔(dān)。若是你們八個(gè)一起做成,錢平分,田稅免三年——”

    那八人從大保長家出來,一起苦著臉來到村西頭,望著王小槐家那大宅院,誰都說不出話。竇好嘴便在其中。

    竇好嘴今年四十出頭,本名竇拾,之所以被人喚了這個(gè)綽號(hào),是由于他一向口舌靈便、和氣善言,只要話頭一起,便如線軸滾下坡,繞繞扯扯,再停不住??陕犃舜蟊iL那番言語后,他的舌頭似乎抽了筋,再說不出一個(gè)字。

    他扭頭望著路口左邊,自家那十來畝地,大半種了麥,小半種的豆,還有一片地才種了胡荽。那時(shí)正值暑夏,麥子即將抽穗,豆子開始結(jié)莢,胡荽則才起苗。十來天滴雨未落,地已干裂,麥豆蔫萎,胡荽嫩苗更是眼看便要枯死。他只能駕著牛車,去幾里外的睢水搬些水回來救急??蓭淄八疂驳教锢?,如同拿幾粒麥子救一條饑漢,哪里濟(jì)得了事?他一天天干瞅著莊稼,心里眼里冒火,焦得不知咒罵了多少遍王小槐該死??蛇@時(shí)真要讓他去取王小槐的性命,他頓時(shí)沒了主張。

    他見其他人都不言語,只好說:“這事獨(dú)個(gè)兒恐怕難做成,咱們各自回去思謀思謀,明天再聚到一處商議。”

    八人各自點(diǎn)頭散了,竇好嘴回到家里,見院子里掛滿了白絹,一匹匹在小風(fēng)里搖揚(yáng),白得晃眼。廚房前架著大鍋,燒了沸水,渾家齊氏正挽起袖子,抓著木叉,在鍋邊煮絹。女兒手執(zhí)木杵,在方木臼旁捶搗里頭的熟絹,一杵一杵,聲音重悶。兒媳則蹲在大木盆旁,用皂角水淘洗上過油的絹,三人正在制油衣。

    這些水,是從村里那口井打來的,如今那井也眼看要枯??吹藉佭吪柽厼R落的水跡,竇好嘴心里一陣疼。他不便當(dāng)著女兒和兒媳說這事,便喚了渾家,一起走進(jìn)臥房,關(guān)起門,將大保長說的話低聲告訴了渾家。齊氏一聽,頓時(shí)瞪大了眼,壓著聲氣驚喚起來:“大保長自家不去,全村一百多戶人家也都坐著不動(dòng)彈,偏叫咱們?nèi)プ鲞@歹事?”

    “他尋我們幾家,是為三年前那樁舊怨?!?/br>
    “三年前咱們也并不是只顧自家,不也保全了全村人的田地?這也能怨到咱們頭上?”

    “說是這般說,畢竟是我們幾家做下的。而且,還有那一百八十貫錢和往后的田稅……”

    “你莫不是真要去做這犯死罪、招天譴的歹事?若是被斬了頭,便是一百八十萬貫,能買回命來?”

    “若是沒了水,恐怕今年都挨不過去。再說,我哪里敢動(dòng)手去謀人性命?你常日間主意最多,好生想想,有沒有其他穩(wěn)便的法子,讓那小孽畜松口答應(yīng)?!?/br>
    “我這兩天倒是想到了一個(gè)主意,只是不知——”

    “快說來聽聽!吃不著rou,聞聞rou香,也能得些口水潤肚腸?!?/br>
    “王小猴兒的那把木匙——”

    “木匙?小孽畜如今還離不得那木匙?”

    “嗯。伺候那小猴兒飯食的,這兩年換了阿秦——我三舅娘那個(gè)外甥女。今年立春,我去三舅娘家,阿秦也在那里,道起那小猴兒,說他每日飯食,仍離不得那把木匙?!?/br>
    “哦?”竇好嘴心里一動(dòng)。

    王小槐吃飯只用一把木匙。兩年前,王豪帶著王小槐去縣里赴宴,到了筵席上,才想起忘記帶那把木匙,王小槐頓時(shí)哭鬧起來,餓了大半天,卻一口都不肯吃。王豪只得叫仆人騎馬趕回皇閣村,來回四十多里路,去取那把木匙。這事在鄉(xiāng)里傳得人人皆知。

    竇好嘴低頭思忖:“若是拿到那把木匙,便能降伏那小孽畜……”

    “阿秦說那小猴兒百般難伺候,她正猶豫要不要辭工。大保長既許了一百八十貫錢,咱們拿出三十貫給阿秦——”

    “對!其他的你都莫管,這是天大的事,你趕緊去尋阿秦,便是全舍了那些錢,若能弄到那把木匙,也是千值萬值!”

    “三十貫已是脹破肚的價(jià)了。阿秦在王家苦一年,也不過這個(gè)數(shù)?!?/br>
    “你個(gè)婦人家,針眼里尋牛,只見牛毛。這事若做成,田便得救了。再說,一年田稅免六貫錢,十年六十貫。有了水,咱們好生活到七十,不就白省了一百八十貫?”

    “你才是個(gè)呆瞪漢,被牛尾巴抽腫了眼。一百八十貫,那是牛毛?那是二十幾頭牛!排成行,能從村頭排到村尾!全村人得了水,卻叫我自家舍那么些牛?咱們家那頭老牛,如今瞧著比我外祖還老,稍干些的草都嚼不動(dòng)了,才耕兩角地,便喘得鼻窟窿都要漲破。你沒見它一上田便淌眼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