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鶴被叫進殿里，見皇上冥思苦想許久，小心問道：“陛下可是又需要地圖了？”

    “確實，”虞璁頓了下，問道：“我想找個地方，要靠中間，方便聚集，同時地方寬敞，可以建很大的禮堂——你覺得哪里合適？”

    由于他畢竟是個皇帝，公務繁忙又難以脫身，對京城的認知無非是紫禁城、金水橋外的七部、京郊的云祿集。

    虞鶴想了想道：“還真有這么個地方?！?/br>
    “哪里？不會是西城吧……那里拆遷什么的很麻煩，我覺得不合適?！?/br>
    “不，是內(nèi)市。”虞鶴認真道：“因為云祿集如今越做越大，內(nèi)市反而消減了許多——大部分商人在云祿集旁邊有了倉庫和住處，誰還會來城里呢？”

    “內(nèi)市？”虞璁愣了下，納悶道：“我怎么沒聽說過內(nèi)市在哪？”

    原來這皇城之內(nèi)，禁城之外，專門有一片市場。

    按照《會典》里的規(guī)矩，這里每月初四都會開市一天，買賣之物相當豐富。如刀槍弓箭這樣的違禁品，也會公然在內(nèi)市中陳列出來，以供人交易。

    “每個月只開一天？”虞璁想了想道：“武器防具還是要管制，不過這個內(nèi)市可以移到京郊去?！?/br>
    這個時候，就要把經(jīng)部尚書王守仁同志叫來了。

    王陽明上次聽說徐階去乾清宮里吃肥羊尾了，心里癢癢的慌。

    他這次一瞅見來叫自己的小廝不是趁著飯點來的，只微微嘆息了一聲，又抖擻了精神，快步去了乾清宮。

    這人越活越年輕，無非是有盼頭。

    楊一清也好，他也好，都盼著國家能一雪前恥，重回太平盛世。

    雖然膝下的孩子還很小，但他的心思全都寄托在國家要事上，如今不僅腿腳利索了許多，連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康健了。

    “王陽明來了，”虞璁笑道：“快坐，朕想問問你，這云祿集的事情?！?/br>
    待王守仁行禮坐定，大致聽了聽前因后果，又思忖了一番才開了口。

    “這北平，地饒黍谷騾馬果瓜之利。不僅器具充棟，珍玩盈箱，甚至不乏昆玉、瓊珠、滇金、越翠?！蓖跏厝暑D了一下，解釋道：“因此，南北舟車并聚于此，遠方異域之人也云集往來?！?/br>
    云祿集從中午開到晚上，地方寬敞庫房充裕，更大程度上刺激了京畿一帶的商業(yè)往來，如今的這里已然規(guī)模更大一籌，光是稅收都非?？捎^。

    “臣以為，單云祿集一處，已經(jīng)不夠了?！蓖跏厝适疽馑聪虻貓D，說話不緊不慢：“京畿一帶莊田已還，流民之禍也逐漸平息，眼下農(nóng)務繁盛，更需要輸出和交易。”

    “你是說，最好再設一處，將手工業(yè)和農(nóng)桑業(yè)的東西分開來賣？”虞璁腦中有什么豁然開朗，喜上眉梢道：“這云祿集最后定址在西南，那便在東南也設個鏡面的如何？”

    “云祿集多虧趙大人的悉心看管，現(xiàn)在秩序井然，庫房的看管也不曾出過簍子?！蓖跏厝氏肓艘粫?，試探道：“陛下，臣以為，這經(jīng)部人手不足，還需擴充職位才好?！?/br>
    “嗯？”虞璁想了想，確實現(xiàn)在商業(yè)的發(fā)展速度相當?shù)目?，從前建立的?jīng)部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畢竟財政司那邊算稅收和定各種政策的，也就那么幾個人?！?/br>
    “這事兒就交給王大人了?！彼聊サ溃骸叭绻舨磕沁叧绦虿缓米?，就直接寫了折子遞給朕，當天估計就能批下來。”

    王守仁應了一聲，又問道：“那東市命名為？”

    “竹瑞集?！庇蓁S口道：“建館之事讓鶴奴那邊去知會趙璜，城墻也該再建一圈了?！?/br>
    竹通足，足瑞勻祿，也算討個彩頭。

    這京城的城區(qū)規(guī)劃建設，自己還不敢隨便定。

    怎么著也得看看人口的擴張速度，才能確定到底要圈多大一塊地。

    “如此，云麓集便專供初級產(chǎn)品的買賣，”皇上說了一半，見王守仁有點懵，解釋道：“初級的，就是那些果蔬絲綢，算是粗淺即用之物?！?/br>
    “竹瑞集賣的就相對而言高端些，賣手工藝品和珠寶雜貨，總之產(chǎn)出也肯定會更高?！庇蓁肓讼?，補充道：“這一次，他們都嘗到甜頭了，竹瑞集的收稅應當占個三成，而且要交攤位費——具體價格，當然還是經(jīng)部這邊來管理?！?/br>
    他有預感，這竹瑞集出來的東西，會逐漸品牌化高端化，專供那些達官貴人、豪富土紳消遣。

    一邊便宜著廣大老板姓，不收攤位稅率偏低，一邊對上高級消費人群的胃口，也算是盡善盡美了。

    “至于內(nèi)市，回頭跟知聲堂說聲，讓他們通報一句，直接東遷竹瑞集?！庇蓁f到這活動了下筋骨，起身道：“我剛好去趟工部，一起坐轎輦出去吧?！?/br>
    趙璜從學院里回來，見皇上正氣定神閑的喝茶等他，忙笑著告罪。

    “這建筑學府，如今是個什么情況？”

    “回稟陛下，臣等調(diào)遣了各地的能工巧匠，已經(jīng)不成問題了?！?/br>
    趙璜在行禮之后湊了過來，將他的布置細細道來。

    這筑基建樓，采用的乃是嶺南西樵諸峰所產(chǎn)的獅腦石、禾倉石，作為柱礎墻基，待高樓建好之后，再采用采自北京西山的白玉石，用來階砌雕畫。

    既然是皇家學府，哪怕不能用龍鳳紋章，也大可以繪刻出秋蘭冬松，讓這兩大學院都既大氣恢弘，彰顯大國風范，又典雅深厚，滲透百年學風。

    虞璁聽到這里，還是略有些擔心好幾層的高樓能否穩(wěn)固不倒，便又問了幾句。

    “這個陛下大可以放心。”趙璜這些日子都在忙建學的事情，對這些再熟悉不過：“微臣特地囑咐過了，這兩大學院都采用的是三合土，無論是粘性還是堅固程度，都可以經(jīng)歷百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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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三合土，就是石灰一分，河沙、黃土三分，再用糯粳米、羊桃藤汁和勻。這個配方哪怕拿來筑造城墻，都穩(wěn)固的很。

    虞璁點了點頭，這時才把自己有關竹瑞集的想法同他和盤托出。

    “竹瑞集？”趙璜想了想，為難道：“陛下，臣覺得辦是能辦到，管也是真管不過來，能否加增工部職位，多放些人來幫忙？”

    去年不是又增了一片進士，現(xiàn)在還在國子監(jiān)呆著呢嘛。

    ……你們這是要搞國家公務員全面擴招啊。

    不過之前尋仙考一共招進來二十二個人，剛好有地方可以歷練幫忙，也挺好的。

    另一邊，在乾鈞堂里，正在由楊一清召開并主持會議。

    陛下雖然沒有來，但文臣們臉色都不太好。

    這場會議，是針對之前徐階的那篇文章，和突然發(fā)起的征戰(zhàn)綜合召開的。

    “在召開之前，執(zhí)罡軍那邊送來了兩箱上好的皮子，按照品級位份已經(jīng)分好了數(shù)量?！睏钜磺瀹吘鼓昙o大了，說話速度頗慢，但在場沒有人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會議結束之后，你們自己去東廂那里領走?！?/br>
    話音未落，突然傳來不屑一顧的嗤聲。

    想來是不想收受這些武將的恩惠，也并不贊同這次的出征。

    由于那個閻王似的皇帝不在場，許多人也終于放松了許多，心里的那些算計和想法也紛紛脫離了畏懼，開始跟泡泡似的浮了上來。

    要知道，楊一清不僅是個首輔，也是個老人，用心多勸勸他，總能通過他來動搖皇上的。

    夏言坐在最末尾，神情非常拘謹——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無論是在場各位官員的品級，還是他們的出身，都跟他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今天開會，特地請來了隨軍觀情的十位文官，”楊一清打開了一份名冊，不緊不慢的把他們的名字和等級都念了一遍。

    皇帝到底心機過人，這十個文官里，有八個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大官，而且出身六部，除了經(jīng)部之外，基本上每個部門都占了一個。

    這幾個人現(xiàn)在坐在場中間，還都帶了一份講稿。

    從前來這里開會的時候，還沒有這個習慣。

    但是開會就必定要論道講理，單純靠即時的反應很容易敗了下風，如今許多人都學乖了，提前把要帶的資料和講稿都準備好，免得被人搶了風頭。

    楊一清咳了一聲，看了一圈這神色各異的眾人，重復強調(diào)道：“這次的會議，還是重點放在議論《再論宋璟勸賞郝靈荃之策》這封折子上面，不要偏頗過激?！?/br>
    徐階坐在中間靠前的位置，神態(tài)安然。

    自從他寫了這篇文章，就承受了諸多的罵聲和議論。

    但是他明白，這也不過如婦人妊娠，要經(jīng)歷一番陣痛而已。

    陛下說的好，不破不立，不舍不得。

    若是連這點小問題都無法承受，那也不用談將來了。

    “微臣以為，此乃大逆不道之語！”一個官員直接站了起來，神情相當激動：“宋璟乃千古明相，豈可如此非議！”

    楊一清緩緩看了他一眼，那人就閉了嘴，又訥訥的坐了下來。

    “先讓那十個人說，然后你們再爭。”

    這個主意，還是他出給皇上的。

    既然有如此反對之人，不如挑幾個最會詭辯挑撥的，讓他們親自去草原上感受一番，到底給不給將士們名譽厚祿，來犒勞他們對國家的生死之托。

    再者，等這十個人回京之后，再由皇上親自出面，敲打一番。

    ——如果你們十個人，在之后的會議里都無法說服其他人，那便再跟著執(zhí)罡軍去蒙古人的刀下討口飯吃吧。

    夏言一聽到這輕描淡寫的威脅，簡直有奪門而出的沖動。

    草原那種鬼地方，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去了。

    無論是駭人的嚎叫聲，還是處處都散著的血腥味道，還有狼那如鬼魅般的眼睛！

    絕對——絕對不要！

    楊一清如老狐貍一般坐在首位，笑的淡定從容。

    這就叫以毒攻毒。

    果不其然，這幾個開頭時最激烈反對給軍士們加薪贈榮的幾個文臣和御史，在這一刻竟倒戈相向，極力的試圖勸說甚至破口大罵，說到動情之處甚至拍桌子拍的手都紅了。

    虞璁當初威脅他們的時候，可說的清清楚楚。

    要么，就讓絕大多數(shù)人都閉嘴。

    要么，你們都去甘肅嚼草根去吧，朕有的是法子巧立名目——你們且看那些從前稱兄道弟的同僚們出不出面救你！

    這種時候，他們十個人才能感覺得到更深一層的恐懼來。

    現(xiàn)在他們的每一個人，都開始關心民族大義，都開始擔憂國家興亡，都站在將士國家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就如同換了一個人般。

    根本上，只不過是自己的利益被徹底威脅了而已。

    楊一清看著他們情感激昂的在那里爭論古今，愈發(fā)笑的意味深長。

    活到他這個份上，當真是什么都看透了。

    虞璁從工部出來，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決定去找太醫(yī)院。

    現(xiàn)在這中央醫(yī)院還沒有開始建立，得等到學校和大會堂建完了，再去給醫(yī)院劃地皮撥人手。

    當初京畿一帶的流民問題極其嚴重，現(xiàn)在幾十萬的流民流寇，要么老老實實回家種田，要么被執(zhí)罡軍收拾的屁滾尿流，還有許多開始從商貿(mào)易，剩下的……估計都來做工匠了。

    畢竟自己按照平均情況，給了條最低工資線，確保他們不會打白工，并且每個月都能領到錢，可以養(yǎng)活老婆孩子。

    ——在這種情況下，就等于是政府工程予以的再就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