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然而黃公公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是因為要以天子之姿再次祭天, 先停朝兩個月。 這消息一出來, 當然又是一片嘩然。 昨日那些嚷嚷著不讓皇上出宮的所謂忠臣,猝不及防的被噴了一臉的血,心臟差點的直接跪著跪著昏了過去, 還是太醫(yī)臨時來掐人中喂參湯才緩了過來。 可皇上一來這事兒,原本還親民的形象又多了幾分神秘莫測。 ——居然,說不上朝就不上朝了? 要知道, 歷史中的嘉靖帝雖然以修仙問道的名義二十年不臨朝,但該了解的事, 該處理的政務,還是基本都搞定了的。 虞璁之所以突然就不想上朝了,也是因為他忽然發(fā)現(xiàn), 如果上朝,就等于開啟了一個雙向負責的接口。 只要他每天上朝,這些官宦們就知道自己基本的行蹤,并且有什么事都可以當庭質(zhì)問質(zhì)詢。 但是如果不上朝,改成現(xiàn)代式的上下結(jié)構(gòu),那虞璁每天想見什么人,想和誰開會,那某些人都完全管不著。 甚至,如果他有意不與他們接觸,那這些人就只能永遠揣測圣意,卻不能當面與他對峙。 這樣一來,當真可以方便許多。 官場里的人來來往往,把這批教導到位了,等下一批上來,指不定又冒出些刺兒頭倔骨頭。 有這個功夫和人懟來懟去,他還不如去睡一會午覺,好讓自己多活幾年。 邵元節(jié)陶仲文那邊原本正日常擺花架子,裝作自己還在專心問道煉丹,可是黃公公親自趕了過來,囑咐他們寫一篇《天地宇宙頌》,重點就是強調(diào)皇上要齋戒兩個月,最好不面見過多外人,怎么繞怎么寫。 兩道士愣了半天,又執(zhí)了筆墨憋了好久,啥都寫不出來。 咱還真不是這塊料啊。 黃公公嘆了口氣,又去徐階那捧了篇一揮而就的青詞,讓他們一人抄一遍。 這東西的重點在于,用神仙的名義告訴文武群臣,皇上現(xiàn)在正值流年大吉之時,更要以天運相助,這祭天的事情絕對不能耽擱。 大帽子一扣,那誰再來摘就等于找死了。 虞璁在確認事情辦妥,明天早上不用天不亮就爬起來上班之后,非常滿足的摟著豹子睡了一宿。 陸炳特意增派了防守乾清殿的高等侍衛(wèi),又布置不少暗衛(wèi)下去偵查諸個大官的家底和風聞,幾乎一夜無眠。 如果上午的時間可以全部空出來,那虞璁的自由活動時間就更多了。 大臣們的上班時間提到了卯時三刻,要在各衙門的簿子前簽字畫押答到,而且每隔一個月要層層級級的寫工作報告,最后總結(jié)好了再七部七本的交上去。 但是皇上這么玩消失,京中便多了不少恐慌。 從前門庭若市的高官宅邸現(xiàn)在大門緊閉,生怕突然冒出個皇上來,進去看看他們都在吃喝討論著啥。 更令許多人扼腕的是,他們現(xiàn)在想遞折子,想面圣死諫,都沒法子了。 宮門緊閉,乾清殿在哪都摸不著。 別說面諫了,就連折子遞出去都石沉大海,遞多少封都沒有用。 皇上喝完了茶,難得舒服的嘆了口氣。 這感覺就跟開了靜音鍵一樣。 一鍵屏蔽! 原主二十年不上朝,搞不好也是被這群大臣給煩的。 他知道,就算昨天血濺五尺,也會有人繼續(xù)來sao擾自己。 現(xiàn)在只可惜委屈了鶴奴,天天被叨擾的估計要耳朵起繭了。 這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工部。 工部現(xiàn)在忙得很,從鏡片的研究到制造、戰(zhàn)車的修筑和輪軸設(shè)計、還有大學院校的規(guī)劃和圖紙繪制,也得虧自己同意增加名額填補人手,不然把趙璜撕碎了都不夠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那個被自己忽略已久的戚靈。 她是王守仁府中的婢女,雙親都是普通農(nóng)民,但是天生有個算術(shù)的好腦子,居然拿下了京城的最高分。 虞璁不是不記得她,是最近幾個月要忙得事情太多,他真的顧不過來。 他依稀記得,這個女子被自己分去做個普通的小吏,不知道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陸炳一夜沒睡,此刻仍強打了精神,陪他去工部巡查。 趙璜果然還忙著開會,根本不知道皇上來了。 虞璁示意負責登記名簿的小吏不要聲張,自己走進去逛了兩圈。 稍微面熟他的人一瞥窗外,立馬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忙不迭趕來迎接陪伴。 “那個戚靈,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會被分進工部文思院,擔任正九品大使。 “戚大使?”周侍郎忙道:“戚大使當今,可真了不得!” “怎么說?”虞璁愣了下,挑眉道:“她表現(xiàn)的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 原來戚靈被分進工部之后,便被趙璜特意安排著分了個小舍住著,不用再去王大人府中伺候上下。 她是皇上親自撥過來的人,又給了隨時去告狀的權(quán)力,沒一個人敢得罪她。 趙璜又不肯讓她閑著,索性吩咐虞部和總部的人搬些簿子去,讓她幫忙算算。 這一算,就算出問題來了。 從前要六七個人撥算盤珠子,數(shù)個時辰才能一一核對清點完的單據(jù),她只用掃一眼,甚至不用掐指默算,都能悉數(shù)得出答案。 在其他人震驚不已的同時,這女子竟然隨手翻完了整本簿子,還挑出不少毛病來。 幾個小官哪里還敢怠慢,忙把她請去更高一層的地方,讓她幫忙看看這戰(zhàn)車的軸承和拋石的設(shè)計問題。 當天下午,這大半個月來沒想好的圖紙設(shè)計,直接就被迎刃而解。 戚靈因為從前沒有接觸過這些,連圖紙的規(guī)制都不太懂。 但是她執(zhí)了炭筆,在聽過負責人的詳細介紹之后,于草紙上新畫了兩張圖,一個用來運輸重械強兵,一個用來裝載易炸易燃的軍備,每一樣的設(shè)計角度都刁鉆又富有靈氣。 沒過幾天,上下工部的人便都對她肅然起敬,沒人敢非議一句。 “這么厲害?”虞璁心想這畢竟是北京市理科狀元啊,搞不好她考一百五是因為卷面只有一百五十分,又皺眉道:“那吏部那邊,有如實記載她的業(yè)績吧?來年該怎么考核升官,都不會影響吧?” “這個自然?!敝苁汤啥蚜诵Φ溃骸摆w大人現(xiàn)在恨不得把她當兩個人使,虞部水部還有總部都求著讓她來幫忙看看問題,是咱們這兒的大紅人啦。” 戚靈本身是個冷漠又平靜的性子。這在官油子們的眼中,倒是不卑不亢、淡泊如水,反而讓人更加尊敬。 虞璁聽了一圈,雖然沒見著人,但也松了口氣。 女子能入衙門為官,已經(jīng)是罕見中的罕見了。 他之前吩咐內(nèi)閣把有關(guān)工部的奏折都壓一壓,也是擔心有不少人激烈的反對。 可她能夠靠自己的天賦去贏的別人的尊重,想必在未來,工部上下都會明白她的好,出了什么事也多照顧她一點。 正欲離開之際,趙璜忽然端著個盒子匆匆走了出來:“陛下!” “哎?”虞璁眨眼道:“怎么了?” “臣——臣將視力情況,以十天干排了個等級,又定制了查驗的法子,用來確認不同人的眼力情況。”趙璜聽了戚靈的建議,在這方面終于開了竅:“這副眼鏡,勞虞大人轉(zhuǎn)交給楊首輔——他們正等著您過去呢!” 虞鶴接了眼鏡盒,點了個頭。 “楊大人也過來看過?”虞璁笑道:“他還真是越活越年輕了。” 從前自己顧慮,這楊王二人都是前朝老臣,可能會成為改革的阻力。 沒想到這一個個都是人精,看的比誰都明白。 “我們發(fā)現(xiàn),這老年人跟青年人,目疾的情況不一樣,磨鏡片的法子也不一樣,這不還專門給楊大人也配了副眼鏡試試效果。”趙璜傻笑道:“可算是搞成了。” “記得弄軍用望遠鏡啊。那個更麻煩?!庇蓁约阂灿洸磺逋h鏡的做法了:“你們可以試試,不同凹凸的鏡片重疊、拉近拉遠距離,分別是個什么效果——回頭記得寫書立著,留傳后人!” “遵命!” 皇上爽朗一笑,帶著近侍拂袖而去。 2 另一頭的楊首輔早就料到皇上早上會去工部,還特意提前囑咐過趙璜,讓他見到皇上以后,再引他們來自己這里。 如今上朝的事情想著法子給免了,也算是能讓這年輕的皇帝能多休息一會。 虞璁這頭在宮車上接過那木盒,一見沒有封條,就悄悄給打開了。 里面的鏡框是自己從前畫過的樣式,鏡片被巧妙的打磨好并且嵌了進去。 由于工部的人還不清楚樹脂鏡框的做法,他們選用了輕軟的杉木料進行切割打磨,做成了相當不錯的木制眼鏡框。 “這倒是個好東西?!被噬闲χ仙狭撕凶樱朴频溃骸盎仡^我老眼昏花了,也能靠這個來看折子了?!?/br> 虞鶴在旁邊噗嗤一笑,開口道:“到時候,指不定還發(fā)明出什么新玩意兒來?!?/br> 虞璁一愣,心想等自己老了,總不會整個隱形眼鏡出來吧。 等他們到了內(nèi)閣,發(fā)現(xiàn)這兒不僅有楊大人候著,王守仁和嚴世藩也候在這。 嚴世藩自從被王守仁認為義子之后,就被他帶在身邊教養(yǎng)開悟。 他原本慧根深種,只是從前跟著嚴嵩,難免被灌輸些污濁合流的念頭。 王守仁看過他的文章之后,知道這苗子是個好苗子,放進國子監(jiān)也未必能學到什么——畢竟幾乎所有堪用的人才都被召去修撰大典了,根本沒幾個人在搞學問,不如就讓他見見世面,知道這經(jīng)部和朝廷上下是怎么一回事。 嚴世藩原先在南京呆了許久,見慣了聲色犬馬的交際圈子。 如今一來六部之中,才意識到自己的鄙陋。 他擅長寫文章,可對這京城的新盛景一無所知。 王陽明的兩個兒子如今一個三歲一個五歲,還是牙牙學語的狀態(tài),成天鬧著要跟嚴哥哥去云祿集那玩。 嚴嵩知道兒子被王守仁認了義子之后,也遙遙的寫了書信過來,附了重禮感謝王大人對孩子的提攜之恩。 “喲?!庇蓁娭鴼赓|(zhì)都變了許多的嚴世藩,心里少了幾分戒備,笑道:“這是跟著王大人來內(nèi)閣轉(zhuǎn)轉(zhuǎn)?” 他之前沒有定下來讓這孩子做什么,主要就是不放心。 萬一又養(yǎng)出個小閣老,自己的兒子未必能收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