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慢點喝，可燙著呢?！庇蓁置嗣Q奴的烏紗帽，慢悠悠道：“這位是朕的秘書使虞鶴，往后開會議事都由他整理時間安排，想拜見朕的，也自行去乾清宮東殿登記預(yù)約時間?！?/br>
    除非是火燒眉毛的事兒，別事事都沖進宮里來煩我，還讓不讓人安心吃飯睡覺了。

    “從此以后，開會時間由朕視情況而定，具體會由秘書使抄錄紅頭帖下發(fā)各部，你們同僚之間相互通知，要請假的提前說清，否則按玩忽職守處理?！?/br>
    鶴奴揚起笑容輕鞠一躬，無視了張孚敬使的百番眼神，又從從容容的退了下去。

    “今天會議議程很重，各位都按照之前的要求，帶了紙筆來了，對吧？”虞璁瞥了眼一桌子的空白簿子，頗為滿意的點了頭，又在心里記了一筆。

    沒有圓珠筆和鋼筆真麻煩。

    “那么，今日的議題是，三典修撰和科舉改革?！庇蓁捯粑绰?，遠處有人的眼神就開始躁動了。

    “都別急——”虞璁慢慢道：“這科舉之事，按照分權(quán)，應(yīng)全部歸國子監(jiān)管理。只是如今六部還習(xí)慣互相干涉，以后也都得改改?！?/br>
    “你們所有人，先聽朕把話說完，別急著舉手?！被实勖济惶簦馕渡铋L道：“從這一刻起，都不許走神。”

    他本身在鶴奴的輔助下，把提綱精煉了四五遍，力求言簡意賅。

    雖然沒有準(zhǔn)備講稿，但照著大綱的步驟來，也可以在一炷香的時間里講清楚所有的見地，以及每一個現(xiàn)代名詞的解釋。

    皇上從工科的設(shè)立講起，到提出系統(tǒng)醫(yī)學(xué)整理和研究的構(gòu)想，半柱香的工夫里談清了醫(yī)典、工典、農(nóng)典三書首要修撰的原因和影響，頗有種論文答辯的既視感。

    第一次開會的時候，他還頗有些緊張，畢竟面前黑壓壓一幫人不僅不認識，而且還比自己年長許多。

    可皇帝當(dāng)久了，他慢慢的認同與熟悉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做起事來也頗為得心應(yīng)手。

    “第二，也就是今天最后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從今往后，這科舉應(yīng)分文理和武舉，三科并行?！?/br>
    關(guān)于科舉改革的想法，虞璁已經(jīng)從九月到現(xiàn)在鋪墊了許久。

    他一開始是準(zhǔn)備把三部書修好后當(dāng)作教材，優(yōu)先選拔工科和醫(yī)科人才。

    但是隨著認識不斷深入，他漸漸明白，要改也得按照現(xiàn)代的教育制度改，自己拍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極其有可能bug一堆。

    ——比如之前的那個公交車。

    要不是徐階耿直的攔著，可能就真鬧笑話了。

    既然武則天可以改科舉，自己為什么不能改？

    理科選拔的，是有高度邏輯思維能力和計算能力的人才。

    這個時代還沒有發(fā)展化學(xué)和物理學(xué)科，但足以培養(yǎng)出一個不斷發(fā)展的學(xué)術(shù)論文制度。

    再者，這些人進入未來設(shè)計的工科院和醫(yī)學(xué)院后，勢必會成為第一批精銳人才，帶動國家的近代化改革。

    至于這武舉，頗有些像現(xiàn)在的國防生制度。

    只不過現(xiàn)在還是冷兵器時代，確實要選拔會些功夫的能人才好。

    楊一清聽著皇上條理清晰的講著他的構(gòu)想，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是上了套了。

    之前接手皇上所說的天才選拔計劃，也確實是想發(fā)掘出這國家里的能人異士，本身沒太深究。

    可皇上一提出來文理分科的計劃，他突然就明白了。

    皇上做事情，從來不是一時興起，他早就籌劃好了大方向和大格局，在一步步的穩(wěn)穩(wěn)前進。

    虞璁說的口干舌燥，終于忍不住停下來喝了口水。

    旁邊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也再也忍不住，一臉痛心疾首的高聲道：“陛下——這都是奇yin技巧，耽于此事必然誤國啊陛下！”

    虞璁端著紫砂茶杯眼睛一瞟，心道果然來了。

    他渴的嗓子冒煙，索性任由那老臣繼續(xù)喋喋不休，一杯喝完再續(xù)一杯。

    張璁本身見風(fēng)使舵，壓根不在意什么道德禮義，桂萼看了張璁的神情，也自覺地閉了嘴。

    可其他的大臣，除了若有所思的徐階之外，基本上神情都復(fù)雜而略有些動搖。

    那老臣越說越激動，大有拿命懟虞璁的意思，恨不得當(dāng)場撞死在柱子上，來捍衛(wèi)自己對程朱理學(xué)的絕對忠誠。

    ——儒學(xué)只不過是帝王拿來洗腦忠孝理念的政治工具，你還真以為是絕對正義的什么東西嘛？

    虞璁瞥了眼還在思索各處細節(jié)，抬筆修改添補筆記的徐階，慢慢地把那盞茶喝完。

    徐階寫歸寫，眼睛瞥向遠處同樣在思索咀嚼的王守仁，眸子閃閃發(fā)光。

    對哦。

    徐少湖那可是心學(xué)的虔誠信徒，按輩分算是王守仁的徒孫了。

    最近能見著王大人真人，聽說他高興的飯量都長進了不少。

    老臣罵了半天，連在場的幾個高官也懟了一通，說的漸漸體力不支了，才發(fā)現(xiàn)大家神色各異，只有少數(shù)幾個老友在點頭附和。

    而批評中心的皇上，還在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徐階。

    “陛下！！”

    虞璁眸子一抬，放下茶盞不輕不重道：“可說完了？”

    大學(xué)士再度作揖，并沒有罷休的意思：“江山社稷為重！誤為此禍國??！”

    “那就是說完了?！庇蓁p巧的掃了眼在場的二十多號人，慢慢道：“朕知道，你們當(dāng)中，必然有不服的?！?/br>
    “但是，朕不可能，也沒有時間與你們每一個人一一講道理，”他習(xí)慣性的用指節(jié)敲著桌子，慢慢道：“散會以后，心服口服的走，不服的留下?！?/br>
    “你們當(dāng)中，直接推選一個代表出來，把所有不服之處給朕白紙黑字的寫清楚，明日跟虞秘書遞好折子，朕專門接見他?！?/br>
    年輕的帝王抬起頭來，眸子似笑非笑。

    “只此一人，如果啞口無言，你們得統(tǒng)統(tǒng)閉嘴，往后安下心來?！?/br>
    “每道例會，都務(wù)必寫心得體會，在回衙門以后開二次會議，傳達會議精神?！?/br>
    “此舉，務(wù)必形成傳統(tǒng)，一道道的這么傳下去?！?/br>
    待會議開完之后，皇上走的頗快。

    他不想讓任何人有心理負擔(dān)，誰都可以留下來，整個下午和晚上都足夠他們討論。

    趙璜倒是直接跟了出來，他出門時回頭望了眼瞬間開始爭議的眾人，又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皇上！”

    “哎？”虞璁停了下來，眨眼道：“是要提經(jīng)貿(mào)市場的事情嗎？”

    “也不是，”趙璜扶正了官帽，鄭重道：“宮車已經(jīng)改好了，皇上要不要再看一眼？”

    虞璁點點頭笑道：“這里離工部頗近，直接過去看吧?！?/br>
    之前虞璁隨手畫了圖紙，把現(xiàn)代公交車的形狀給大致畫了一遍。

    但現(xiàn)在的工藝并不能按照涂鴉里的那幾筆，讓四個輪子完全承重，后面又追加了兩組輪軸。

    八個輪子固定十五米長的公交車，窗口全部做成帶護欄的通風(fēng)結(jié)構(gòu)，既可以防護人不心墜落，又可以給出足夠的光亮和視野。

    前后兩扇車門的上下樓梯都進一步優(yōu)化了階梯高度和扶手，車中還依虞璁所言，在車頂上垂下了吊環(huán)，讓無座的人也能有搭手的地方。

    虞璁登上車左右看了一眼，頗為驚喜的嚯了一眼。

    從前的車是一個整體，如同僵尸般不能中間彎折。

    但是工匠們考慮到了四九城里略狹窄的路況，愣是搗鼓出了拼接的結(jié)構(gòu)。

    這車在轉(zhuǎn)彎時，前車廂可以先行扭轉(zhuǎn)，后車廂也會跟著再轉(zhuǎn)過來，同時車內(nèi)拼接嚴密，不至于把后半截車子給甩出去。

    “知聲堂將于后天正式面世，”趙璜看向虞璁，略不確定道：“這宣布的事情……”

    “交給禮部，禮部尚書現(xiàn)在是張璁是吧？”

    桂萼被自己調(diào)去了內(nèi)閣，禮部全由張璁管著。

    “這事兒朕來跟他講，”虞璁抬手撫摸著車身上浮起的錦鯉雕紋，笑意加深：“一定要找聲音洪亮又口才頗好的人來開場，讓百姓們都明白咱是要干什么。”

    “那這車？”趙璜看著皇上一臉著迷的樣子，心里松了口氣。

    皇上喜歡就好，他讓宮人們改了又改，簡直把能挑出來的毛病全都擇干凈了。

    “就叫公交車吧?！庇蓁畱械孟雱e的名字，隨口道：“公共交通運輸車?！?/br>
    “圖紙收好，回頭交給兵部，叫他們按著運輸士兵的思路想想該怎么改?！被实廴嗔巳嘌?，又補充道：“線路圖回頭再給朕過目一眼，時辰安排可得按著百姓的作息訂好了?！?/br>
    3

    陸炳這些日子跟著張璁在外繳收良田，漸漸感覺出來哪兒不對勁。

    他開始不自覺地記掛皇上了。

    雖然現(xiàn)在沒有下雪，但仍舊天寒地凍著，他望見田中荒草上的霜露，會忍不住想想，皇上會不會又倚在窗邊睡著，不知不覺地著涼。

    在外總有人宴請飯食，光是聽著陸炳的名字和家世，所有東西都自然往最高規(guī)格來。

    按照官品，這正三品尚書，可高于從三品輕車都尉。

    可現(xiàn)在京中但凡跟官場混點關(guān)系的，都知道他是平湖陸家——那可是六百年世代為官的明門望族啊。

    雖然陸炳只是旁系之一，父母也接連離世，可只要皇上寵著他一天，這京中的人就怕他一天。

    陸大人在酒桌上倒沒有太在意其他人的阿諛奉承，只看向那盤踞擺尾的蟠龍菜，忽然開口道：“等等?！?/br>
    他一開口，其他人瞬間都寂靜了下來。

    “這道蟠龍菜，可是從湖北傳出來的？”

    “陸大人好眼力，要不嘗一口試試？”一旁的人笑著道：“風(fēng)味相當(dāng)?shù)氐溃犝f是專程去江陵一帶學(xué)成的！”

    陸炳怔了下，竟笑了起來。

    陸大人這一笑不要緊，其他人都懵了。

    陸平湖——那平日里肅穆如鐘，從來都不茍言笑的人，如今竟也有動色的時候。

    “來人，”錦衣衛(wèi)輕描淡寫道：“等會我提前離席，給我新做一份蟠龍菜，裝食盒里帶走?！?/br>
    虞璁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聞到了一股頗為熟悉的香味。

    這里面混雜著河魚的清鮮，又有說不出來的rou味兒。

    皇上在軟榻便睡的迷迷糊糊，嗅了嗅睜開眼來，見陸炳正背對著自己，在矮桌上擺放著碗筷。

    他打包回菱角鲊魚，炭烤活兔，還有羊肚菜之類的新鮮吃食，又端出了一個圓圓的大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