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颯轉(zhuǎn)頭看丁玉蝶，下意識把身子挪遠了些：“難道是因為我當時抱著他？”

    丁玉蝶就跟個導(dǎo)電體似的，把祖牌的某些功用給她導(dǎo)過來了？

    宗杭不覺得：“但是我當時，也抱著他啊，所以我跟你……還是不一樣的？”

    易颯喃喃出聲：“不一樣，我們倆有差別。”

    她是三姓，1996年在三江源出的事，不那么較真的話，她其實也算是接生者，是接生者，就能開門進金湯xue，否則怎么接生呢？

    而宗杭既不是三姓，又不是接生者。

    易颯腦子里有根線漸漸清晰：“漂移地窟出事的人里，只有兩個水鬼，其它的，不是抖子八腿，就是水葡萄，他們應(yīng)該都被賦予了水鬼的能力，以便來日下水?！?/br>
    “但想開金湯xue，需要跟祖牌直接接觸，上次在老爺廟，我沒有近距離接觸祖牌，但這一次，我抱著丁玉蝶，受到了一些波及。”

    宗杭心里一動：“那是不是意味著，其實這趟鎖金湯，沒有丁玉蝶也可以，你加上祖牌，照樣能進來？”

    也許是，但她不敢嘗試：自己只是抱著丁玉蝶的腿，腦子里就已經(jīng)出了那么多莫名的畫面，如果是額頭直接跟祖牌接觸呢？會不會從此腦子不是自己的了？徹底成了“它們”的傀儡？

    這祖牌，她可真是碰都不想碰了。

    易颯轉(zhuǎn)頭看向背后：“那我們是從哪兒滑進來的呢？”

    背后不遠處就是一堵豎直的山巖，又或許是息壤？但聽宗杭的描述，幾個人滑落下來，用了不短的時間，這兒又沒有沉船廢料可以利用，想再燒出去，簡直天方夜譚……

    正思忖著，丁玉蝶忽然噌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關(guān)節(jié)僵硬，站起的姿勢極其詭異，然后同樣僵硬地邁步，向著廊道深處走去。

    看來，只能緊跟丁玉蝶了：以前三姓鎖開金湯，用時不過一兩個小時，從來都平安進出，只要跟緊帶頭的人，不亂碰亂動，應(yīng)該沒問題。

    易颯招呼宗杭跟上，兩人綴在丁玉蝶身后，邊走邊四下觀看。

    這廊道，真像是人工開鑿的，山壁上還留有一鏟子一鑿子的痕跡，而且走著走著，居然發(fā)現(xiàn)了巖畫。

    巖畫就是石刻文化，一般認為，是人類祖先用石器作為工具，通過石刻來繪畫，記錄當初的生產(chǎn)生活，繪畫線條一般都粗獷、古樸，表達的內(nèi)容有簡單到一目了然的，也有晦澀到比天書還難解的——畢竟三歲一代溝，現(xiàn)代人和原始人之間的代溝，怕是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

    正經(jīng)過的這段巖畫上，有無數(shù)很抽象的小人，或奔或跑，或拽或拉，底下長長的波浪線，也許代表了大河，又有高高的土臺聳立，上頭站了兩個大一點的小人，其中一個頭上頂了道下扣的弧線，似乎是個蓑笠，手里像扶了根翻土的木叉。

    宗杭脫口說了句：“大禹，大禹帶人鑿的這條走廊！”

    第91章

    怎么就是大禹了？

    易颯一把揪住丁玉蝶的褲子后腰，成功阻礙了他繼續(xù)往前，然后問宗杭：“為什么？”

    難得有機會給易颯解惑，雖然全身都浸了泥水，宗杭還是精神高漲，掰著手指一條一條列舉。

    首先，景區(qū)有傳說啊，黃河原先不打這兒走，是大禹引過來的，怎么引？一斧頭劈出壺口太夸張了，肯定是帶領(lǐng)無數(shù)勞動人民，因地制宜，鑿道開渠啊。

    其次，勞動很累，累了要放松，勞動人民歇息的時候，就寄情于畫畫，以樸素的藝術(shù)表達方式紀念這偉大工程——看這圖，明顯描繪的是河工治水。

    再次，土臺上站著的其中一人，頭戴蓑笠，手扶木叉，很符合大禹的形象，他記得不管是動畫片，還是小時候看過的連環(huán)畫，大禹都這造型。

    易颯問他：“那大禹修這走廊干嘛？還有，土臺上還站了另一個人，是誰？”

    大禹為什么修走廊，宗杭是不知道，但對這另一個人，他確實有點想法：“會不會是你們祖師爺啊，丁祖？”

    有這可能，但這圖上能看出的太少了，更關(guān)鍵的應(yīng)該還在后頭，易颯松開丁玉蝶：“走吧。”

    丁玉蝶已經(jīng)做了半天的原地踏步了，終于被放開，身子趔趄了一下，繼續(xù)僵硬著往前。

    宗杭想掏出相機拍照，猶豫了一下，還是先趕上去：膠卷機最多能拍三十來張，不能瞎浪費。

    這走廊很長，廊頂每隔一段，就有個“燈”，材質(zhì)像是息壤，“燈”身各不相同，都是奇形怪狀的頭，有魚的，也有龜、黿、蛟的，還有些像畸形的小孩頭，易颯懷疑那就是傳說中的“蟲童”，原本生活在黃河上游，民間也叫“水猴子”。

    看來這上頭的“燈”，都是黃河里存活的、或者曾經(jīng)存活現(xiàn)已滅絕的生物形象，息壤的光本就游移不定，光影映照下，一張張頭臉都栩栩如生，稍不留神，就會有那些頭都在“活動”的錯覺。

    沿途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巖畫，有時是人，有時是動物，有時又是變了形的太陽，總之都是一掛的原始拙樸風(fēng)格，看多了有些審美疲勞，宗杭漸漸心不在焉，又嫌這走廊太長，正想建議易颯加快腳步，易颯忽然“咦”了一聲，驀地停下，也不知看到什么稀罕的了，以至于忘了去抓丁玉蝶。

    宗杭趕緊竄前兩步，揪住丁玉蝶的衣領(lǐng)，強行把他拖住，又回頭看易颯：“怎么了？”

    易颯僵了幾秒之后才抬起手，指了指身子左側(cè)、走廊偏上的地方。

    宗杭探頭過來，觸目所及處，先是好笑，但還沒等這笑放開，腦子里一懵，一股涼意從心頭騰騰冒起。

    這他媽畫的……不會是電腦吧？

    應(yīng)該是，一面四四方方的屏幕，還帶底座的，屏幕兩邊長出手來，正抓住一個人，像是要往嘴里填，那人的腦袋已經(jīng)沒入屏幕里了，只余脖子以下露在外頭。

    這圖，換了在別的任何地方看到，宗杭都不會覺得特別：跟諷刺漫畫似的，致力于勸誡年輕人別沉迷上網(wǎng)，創(chuàng)意稱得上相當老土了。

    但出現(xiàn)在這兒，簡直匪夷所思，跟周圍的繪畫風(fēng)格完全不搭也就算了，畫的還是個……電腦？

    宗杭不甘心，抬手過去摸了摸：這個不是鑿刻的，是畫的，不知道用的什么原始材料，可能混了動物油脂，整體呈暗紅色。

    易颯低聲說了句：“阿爾塔米拉野牛?！?/br>
    什么？這名詞可真拗口，宗杭都復(fù)述不全：“阿什么拉牛，是什么東西？”

    易颯解釋：“是西班牙人發(fā)現(xiàn)的一個遠古人類洞xue遺址，距今上萬年了吧，洞xue里畫了很多野牛，用色鮮艷又大膽，透視精準，形態(tài)非常生動，跟同期、甚至那之后幾千年原始人的繪畫手法完全不同，極具現(xiàn)代風(fēng)格，以至于西班牙人將這些畫公諸于眾時，沒人相信他，覺得這是惡作劇。直到今天，還有人認為，那些畫，根本不是遠古人類畫的，作畫的另有其人?！?/br>
    三姓本身就是詭異和超自然的存在，所以一直很關(guān)注古今中外的種種未解之謎，不敢說精通，但只要提起來，基本都能說出個大概。

    宗杭盯著那副畫發(fā)呆。

    他是沒見過什么西班牙野牛圖，但眼前這幅，他很確定不是原始人畫的。

    也許是外星人畫的，又或者……

    宗杭脫口問了句：“易颯，會不會你們?nèi)盏睦献孀?，其實是從未來……穿越來的？?/br>
    越想越像。

    ——三姓的祖師爺像是能預(yù)卜未來的先知，“不羽而飛，不面而面”這種話，也許對他們來說，不是未來，而是曾經(jīng)呢？

    ——他們有本事，卻不做官、不入仕，因為他們熟悉歷史，知道皇朝更迭的頻繁和殘酷，今日將相明日牢囚，做到多高的位置都不如隱匿民間、靠獨門手藝討生活來得安全持久。

    ——現(xiàn)在的科技已經(jīng)很厲害了，能用體細胞克隆出牛羊貓狗，就差克隆出人了，前一陣子看到新聞，好像換頭手術(shù)都有望實施，那未來呢，也許死而復(fù)生根本不是難事，尤其是對那些遭受意外而死的人，只要給死去不久的尸體注入某些強力的再生細胞，丁盤嶺說的“受精卵”，可能就是這樣的再生細胞。

    ——還有息壤，它也許是某種能量物質(zhì)，像電腦那樣，能夠執(zhí)行復(fù)雜的cao作程序……

    易颯說，什么事都能推到外星人身上，其實同樣道理，推到未來人身上也說得通：正如明末的姜射護壓根無法想象什么是飛機、視頻、電子支付，現(xiàn)代的人，也想象不到未來會是怎樣的態(tài)勢。

    宗杭頭皮發(fā)緊，覺得自己勘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他端起相機，把這幅畫拍了下來。

    再往前走時，宗杭就分外關(guān)注兩邊的巖畫，生怕漏了什么關(guān)鍵的，果然，沒過多久，又發(fā)現(xiàn)一幅，內(nèi)容沒第一幅那么暴力，但越看越讓人心頭冒冷氣：那是一個背對著電腦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身后的電腦樣子有些猙獰，咧了嘴在笑。

    畫這兩幅巖畫的人，好像挺不喜歡電腦：這些電腦又是吃人又是背后冷笑，真跟成了精似的。

    宗杭把這張也拍了，再次向易颯強調(diào)自己的結(jié)論：“穿越，肯定是穿越?！?/br>
    他忽然覺得踏實：看來自己不是什么怪東西，而是未來科技的產(chǎn)物，他一個現(xiàn)代人，提前享受到了還沒有臻于完美的未來科技而已。

    易颯沉吟。

    “祖師爺是未來人，穿越回來的”，這說法的確可以解釋一些事，但穿越這種事，本身就太多悖論，而且更關(guān)鍵的是……

    易颯說：“穿越這詞我懂，但至多往回穿個幾十年，修正一下既往的小遺憾。至于一穿就穿回了上古時代，然后大費周章地安排什么水鬼、金湯、輪回？你直接穿回今年不就好了嗎？”

    這話正打在點上，宗杭不死心，還在磕磕巴巴：“會不會是，他們穿越的時候出了故障，穿越表設(shè)置得太靠前了，一個沒注意，回到大禹治水的年代了，只能從長計議？”

    易颯哭笑不得。

    還“穿越表”，看不出來，宗杭還挺會造詞兒，再說了，這個“從長計議”，也未免太長了。

    她有一種即將接近真相，但始終差了點什么的感覺。

    ***

    接下來這一段，沒再出現(xiàn)怪畫。

    也許是那個丁祖在這里參與河工時閑得無聊，見別人都在抹抹畫畫，也隨手畫了兩張，反正不會有人知道他畫的是什么，而且當時的人，也并不欣賞這種風(fēng)格，所以沒人跟風(fēng)，也沒人把他的流派發(fā)揚光大。

    廊道到底，是一堵墻。

    墻面上如同之前的廊頂一樣，密密麻麻，布滿了各色水族的頭，但不是固定不動的：隨時涌起，隨時沒去，位置雜亂無章，像是水面豎起，而各色兇猛水禽爭相露頭。

    丁玉蝶緩緩抬起右手。

    他的手法完全讓人看不出章法：有時是拍，一掌把一個鲇魚頭拍回墻內(nèi)；有時是拽，拽住蛟龍的長角，把龍身拽出半米多長——這長度顯然是有嚴格限定的，增減一分都不合要求；有時又是擰，五指摁住蟲童的腦袋，左旋三下，右旋兩下。

    如同姜駿“推水”時一樣，是套繁復(fù)的密碼，直接由祖牌設(shè)定給出，丁玉蝶只是傀儡般接收，然后照做——易颯懷疑，為了絕對保密，這密碼是隨機的，每次都不一樣。

    宗杭看直了眼之余，不忘端起相機拍了一張。

    也不知道反復(fù)cao作了多少次，這堵墻忽然像雙開扇的房門一樣，往里張開。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空間，雖然不足以和鄱陽湖底金湯xue的規(guī)模相比，但也足夠大了，可里頭沒有巢脾，也沒有尸體。

    相反的，異?？諘纭?/br>
    整個空間呈圓柱形，底部邊緣處有無數(shù)扇門，都是打開的，門內(nèi)延伸著的，也是往四面八方去的長長的走廊道。

    而底部中央，是個底座呈圓形、拾級而上、越來越高的高臺，第一層臺階上，有無數(shù)石刻的骷髏頭，擺得密密麻麻。

    易颯腦子里電光一閃，急回頭去看來時的走廊，又看這高臺：“祭壇？太陽祭壇？”

    她給宗杭解釋：“中國上古時代，是有太陽崇拜的，你看我們的神話傳說里，有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羲和望舒，大禹就活在這套文化體系里，所以大禹那個時代，也是把太陽當神來崇拜的?！?/br>
    “你說的沒錯，這整個工程，也許真是大禹牽頭修建的，中間這個洞是圓柱形的，高臺又是圓臺形的，我們剛剛進來的走廊，其實是一道太陽射線，這下頭有這么多走廊，就是無數(shù)射線，你把整個輪廓拼接到一起看，像不像一個正散發(fā)光芒的太陽？”

    引黃河入龍槽，在上古時代，是極大的工程，依古人的性子，勢必要造壇祈神，黃河跟長江不一樣，丁祖很可能完全找不到那么大的地下穹洞去儲存尸體，所以他說動大禹，耗用民力，造了這樣一個看似是祭壇，實則是輪回渡口的地方。

    黃河一旦引流成功，這地方就會瞬間被埋于水下，數(shù)千年黃沙淤積、河床抬高，再加上上頭就是激流瀑布，這里更加固若金湯，安全系數(shù)比之老爺廟，只高不低。

    只是，只有一個祭壇……連用于嫁接的尸體都沒有，怎么去當輪回渡口呢？

    第92章

    易颯低頭看。

    腳下有筆直的槽溝，一直通到祭壇下，不止腳下，任何一扇門里，都有槽溝通入。

    丁玉蝶又在原地踏步了，領(lǐng)子被宗杭揪得幾乎變了形，緊緊勒著喉嚨，易颯又好氣又好笑：“放了他吧，把他控制在視線范圍內(nèi)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