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蕭拼命掙扎間，忽然看到易颯的臉，身子一僵，似乎有些茫然，宗杭始終不忘姐妹相認(rèn)這回事，滿懷希望問她：“你認(rèn)出她來了嗎？她是易颯。”

    易蕭喃喃：“風(fēng)颯颯兮木蕭蕭……”

    宗杭心頭一喜。

    哪知她背書般繼續(xù)：“颯在前，蕭在后，早知道會有兩個(gè)女兒，就該把易颯的名字給老大的……”

    念到后來，忽然身子發(fā)抖，拼命把臉別開，神經(jīng)質(zhì)一樣喃喃：“不見颯颯，我不見颯颯?！?/br>
    看來還沒完全清醒，易颯低頭看姜駿。

    她還擔(dān)心萬一姜駿醒了，易蕭會再次受控制，成為無知無覺的傀儡機(jī)器，看來沒有。

    之前看到姜駿大到畸形的腦袋，只覺得丑，換個(gè)角度去想，腦袋大，是不是代表著腦容量大，或者意念力驚人呢——有些有特異功能的人，光憑意念，可以挪動桌椅，拗彎調(diào)羹，姜駿的意念力，是不是就是拿來控制人的？

    他的大腦像臺主機(jī)，通過觸碰的方式，輸送一些信息，建立鏈接，去控制別人，但這種控制需要時(shí)長：她上次，就是因?yàn)殒溄咏⒌臅r(shí)間太短，并沒有受他控制。

    而且，這控制是一次性的：他的腦袋受到重度擊打昏迷，等同于主機(jī)被粗暴斷電，醒轉(zhuǎn)重啟時(shí)，這種鏈接消失了，可以這么理解嗎？

    易颯招呼丁玉蝶過來：“你按照秒針的走針，心里默數(shù)到五，我自己沒起來的話，你就把我拉開，懂嗎？”

    丁玉蝶沒懂。

    “你從哪起來？我從哪拉開？”

    易颯沒吭聲，她拿手摁住姜駿的臉，把他腦袋定在了地上，然后俯下身子，額頭湊了上去。

    再拿點(diǎn)信息，像上次那樣的碎片也好。

    額頭挨處，冰涼，鐵硬，其它的，沒反應(yīng)，再然后，就被丁玉蝶一把拎了起來，問她：“你干嘛？”

    姜駿笑起來，目光狡黠又可憎，像是說：猜到你用意了，沒用的。

    是沒用，看來這種輸送，是單向的：他不開啟，她硬湊上去也沒用。

    易颯一把把姜駿的頭搡到一邊，懶得再看他這張臉。

    然后問宗杭和丁玉蝶：“歇得怎么樣，能爬了嗎？”

    不能再耽誤了，吃的是有了，大不了再回去搞兩罐軍糧，但沒水才是最夠嗆的，嗓子里都快冒煙了。

    丁玉蝶點(diǎn)頭：“反正，只要沒干擾，咱們慢慢爬，累了躺進(jìn)巢房就行，就是這兩個(gè)人，你預(yù)備怎么辦呢？”

    易颯猶豫了一會：“都……留著吧，姜駿綁緊一點(diǎn)，易蕭綁……松一點(diǎn)?！?/br>
    宗杭一愣：“易颯，她是你jiejie啊?！?/br>
    易颯繃了張臉，把理好的一堆物料背上身：“不然怎么辦？背著她嗎？怎么爬？先留在這吧，以后有機(jī)會……再下來?！?/br>
    說完了，自顧自走向巢脾，頭也不回，開始上攀。

    宗杭遲疑地拎起物料，瞥了眼丁玉蝶。

    丁玉蝶也沒動，一籌莫展的樣子。

    宗杭小聲問他：“怎么辦啊？”

    丁玉蝶嘆氣：“太難辦了，不認(rèn)識的阿貓阿狗也就算了，偏偏又是jiejie，親jiejie，這種要是丟在這，我都覺得說不過去……颯颯不好說帶，帶了是連累咱們……”

    兩人抬頭看易颯越爬越高。

    丁玉蝶喃喃：“要么背上吧，咱分著背，大不了速度慢，多歇幾次，反正沒人追沒人攆的，也不用擔(dān)心斷后了。”

    宗杭趕緊點(diǎn)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先帶著唄。以后有機(jī)會……哪還會有機(jī)會再來啊?！?/br>
    姜駿躺在地上，先還了了，忽然聽到這話，眸光一森，面色瞬間極其可怕。

    ***

    丁玉蝶過來給姜駿緊繩子，按說真該心狠手辣，一刀捅死了以絕后患，但三人都不是真狠的主，別說殺人了，狗都沒殺過——就假天之手，留他自絕于此吧。

    宗杭在一邊研究怎么把易蕭綁背上身，畢竟是要攀爬，繩子比劃了幾次，總不得要領(lǐng)，丁玉蝶無意間瞥到，自己都為他急，抬頭指點(diǎn)他：“從肩那繞，肩……”

    話還沒完，姜駿忽然挺起身子，用盡全力，腦袋擺錘樣甩過去，一頭撞在丁玉蝶頭上。

    丁玉蝶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昏死過去，宗杭還沒反應(yīng)過來，姜駿已經(jīng)從地上快速滾翻過來，腰脊用力，下半身直接橫掃，宗杭下盤不穩(wěn)，和易蕭雙雙摔落地上，剛撐臂抬頭，目光及處，嚇得失聲尖叫。

    他看到，姜駿動作迅捷無比，甩著一個(gè)碩大頭顱，一口咬上了易蕭的喉嚨。

    這特么……瘋子！變態(tài)！

    宗杭發(fā)瘋樣抓起消防锨鏟，一把砸在姜駿頭上，拼盡全力扯開他身體時(shí)，看到易蕭雙目發(fā)直，喉嚨處已經(jīng)被咬開了，腦子轟一聲就炸了，大叫：“易颯，易颯你下來啊，你jiejie出事了！”

    他連滾帶爬過去，易蕭喉嚨處倒是沒出血，大概也沒血可出，只是流渾濁的粘液，身子一直痙攣，想喘息，喉嚨處咝咝漏氣，宗杭一把捂住她喉嚨，正哆嗦著，聽到轟的一聲，易颯摔下來了。

    她其實(shí)爬了一段之后，低頭看到宗杭他們還沒動，心下也在猶豫，正進(jìn)退兩難時(shí)，忽然聽到宗杭歇斯底里的叫聲，也知道不好，急速下撤，最后兩三米，直接用跳的，力沒使對，落地時(shí)崴了一下，直接摔了。

    她忍痛爬起來，一瘸一拐趴跪到跟前，見到這情形，也懵了。

    大概回光返照，易蕭卻清醒了。

    她手摸索著往上，抓住易颯的衣領(lǐng)，說：“颯颯。”

    聲音很怪，每個(gè)字都在漏風(fēng)，像氣球迅速癟軟，卻還在硬撐：“丁長盛，窯廠，有個(gè)……黑皮筆記本，他以為是假的，其實(shí)是真的……”

    她話接不上來了，宗杭眼淚都出來了，拼命去握她喉嚨，手上一直發(fā)顫，也不知道力是該緊還是該松，易蕭胸膛上下起伏，還是艱難往外吐字：“完美……錯(cuò)了，我想錯(cuò)了……”

    她出不了聲息了，只手指還有力氣，慢慢摸索著往上，視線里先還有易颯的臉，后來，這臉像照片被放得太大，像素漸漸模糊，最終崩裂。

    易蕭的眼睛看不見了，只手還在往上，摸到易颯的脖頸，還有臉。

    颯颯，你長這么大了，長得這么好。

    其實(shí)那次，在湖底，颯颯把宗杭給救走，她看見了。

    她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沒敢上去說話。

    她覺得自己太丑了。

    颯颯小時(shí)候，小跟屁蟲樣往她跟前湊，總充滿艷羨地看她化妝，在幼兒園跟小朋友打架，頭發(fā)被薅了一大撮，還要尖叫：“我jiejie！我jiejie最好看！”

    她希望颯颯保留著這印象。

    但現(xiàn)在，她后悔了。

    該和她說說話的，好多話想多，力氣卻只能支撐著她，說出最緊要的話，連聲“颯颯”都沒叫。

    她終于顫抖著、摸上了易颯的耳垂。

    那只手，在她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然后頹然垂落。

    第72章

    黎明的時(shí)候，開始下雨。

    雨點(diǎn)沒落多久，宗杭就醒了，兩手墊在腦后，躺在地席上發(fā)呆，雨聲漸密的時(shí)候，易颯起來上洗手間，姿勢和背影都帶頹氣。

    宗杭目送她進(jìn)去了又出來，希望她能看自己一眼，這樣他就能借機(jī)說一兩句話，或者朝她笑一下也好——但她沒看，膝蓋跪上床邊，身子斜著倒下去。

    床不太結(jié)實(shí)，經(jīng)不住她這么造，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宗杭嘆氣。

    易蕭死了，對易颯是什么影響，他也說不清。

    說傷心吧，她一滴眼淚也沒掉，反而是他這個(gè)外人，眼淚濕了一臉。

    說她不傷心吧，她卻極其沒精神，上岸之后，就沒怎么說過話，蔫巴、頹廢、少食、懶動——除了上廁所和偶爾吃兩口飯，人好像長在了床上，有時(shí)候面朝下趴著，能趴上五六個(gè)小時(shí)不挪窩。

    宗杭向她問事情，都得辨她眼神、眼皮和眼睫毛——

    “易颯，丁玉蝶說手機(jī)廢了，跟三姓斷了聯(lián)系了，要趕緊重辦，我拿上你的證件，跟他一起幫你辦了哦？”

    她沒反應(yīng)。

    這是默認(rèn)了。

    “我拿你的錢，買點(diǎn)衣服行不行？我會記著賬，以后還你?！?/br>
    她閉上眼。

    這是嫌他聒噪，讓他自己看著辦。

    他和丁玉蝶出去，辦完了事回來一看，走的時(shí)候她趴成什么樣，現(xiàn)在還趴什么樣。

    手機(jī)上來電話了也不接，有一次，鈴聲賽勁兒不休，宗杭好奇，掀起來看來電顯，然后說：“易云巧打的，接不接？”

    她睫毛顫了下，眼皮拉下一半。

    這是嫌他多事。

    不過她能有這反應(yīng)，宗杭還是挺欣慰的：到底姐妹一場，不求她痛哭流涕，能消沉幾天也是好的——石頭扔進(jìn)水里還聽個(gè)響呢，她真要是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也太涼薄了。

    ***

    早飯是粥和白米糕，旅館主人送來的，宗杭埋頭吃完，易颯那份已經(jīng)涼了，朝床上看，人也沒有起來的意思。

    宗杭拿小紗籠把她那份罩上，防有小蟲子飛蠅偷食。

    然后起身，正要把自己的碗碟送去廚房，丁玉蝶從門外進(jìn)來，對宗杭說：“我今天走了啊?！?/br>
    手機(jī)辦通之后，丁玉蝶接到不少丁家那頭催回的電話，又時(shí)不時(shí)腦殼生疼，懷疑自己被姜駿撞出了腦震蕩，已經(jīng)提過幾次要先回去的話了。

    宗杭點(diǎn)頭：“那我送你。”

    丁玉蝶說：“什么年代了，送什么送！”

    又走到床邊，盤腿坐到地席上，拿手在易颯面前晃了晃，易颯嫌煩，把頭埋進(jìn)床里。

    丁玉蝶說：“我先走了啊，這事……如果有后續(xù)，要我?guī)兔?，你再找我。?/br>
    細(xì)論起來，這趟能脫困，多虧易颯想出的法子，雖然過程累得想死。

    最終浮出水面時(shí)，胳膊和腿都抽筋了，只嘴巴能動，一個(gè)勁地嘬烏鬼哨，嘬得嘴也快抽筋的時(shí)候，那只野放的烏鬼終于趕到，一個(gè)接一個(gè)的，把人拖上了岸。

    人家的法子，人家的烏鬼，他這算是欠下了人情，回報(bào)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螞r，湖底下的事，不明不白，遠(yuǎn)遠(yuǎn)沒完。

    易颯含糊地“嗯”了一聲。

    丁玉蝶又想起了什么：“我去大群里轉(zhuǎn)了一圈，很和諧，有人還問姜家開金湯延后到什么時(shí)候了，看來姜孝廣失蹤的事，還被捂著呢，沒爆出來。丁長盛也冒過幾次頭，說的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br>
    總之就是一派風(fēng)平浪靜，遠(yuǎn)非他想象中的炸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