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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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磧放輕腳步,撩開布簾進去。 陳禿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很熟,袒著的肚皮和禿了的頭皮都有點泛亮。 丁磧走到床頭,左手探下去捂住陳禿口鼻,猛然用力,沒過幾秒,陳禿喘不上氣來,雙目陡然暴睜,丁磧快速撤手,拇指在他胸骨上窩中央處狠狠一摁,與此同時,右手細鐵絲的尖頭戳在了陳禿太陽xue上。 再然后,他俯下身子,用腹語發(fā)聲,聲音很輕:“別說話,配合點。” 腹語其實不是用肚子說話,而是一種運氣振動聲帶的方式,出來的聲音與本人完全不同,像是另一個人。 陳禿半張著嘴,喉下吃了他那一摁之后,喉嚨里像是被膠黏住,發(fā)不出聲音、悶、難受、想吐。 他艱難點頭。 “你的槍呢?” 陳禿猶豫了一下,抬起右手,摸索到床頭的柜子,然后用指腹敲了敲,同一時間,左手不易察覺地緩緩旁移,悄悄探向席子的邊緣之下。 “上膛了嗎?” 陳禿再次點頭。 丁磧用左手輕輕抽開抽屜,槍就在顯眼處,最普通的制式,拿起來掂了掂,重量也對。 他把槍插進腰后,右手就勢滑入陳禿后頸,想先把他弄暈了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陳禿的左手突然從席子下方抬起,丁磧急瞥眼間,看到他手里拿著的,赫然又是一把槍! 糟了! 丁磧不及細想,身體自然做出應(yīng)激反應(yīng):那只托在陳禿頸后的手用力猛然一抬,把陳禿的腦袋迅速摟進自己腹間抵住,然后下死力往一側(cè)狠狠一掰。 頸骨折斷的咔嚓聲響,被柔軟的腹部包裹和消音,輕得都沒能走出這間屋子。 丁磧屏住一口氣,僵著不動。 周圍還是很安靜,偶爾能聽到木頭因為長年濕熱而發(fā)出的細小爆聲,腹部熱烘烘的,那是陳禿臨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氣,窩在他腹部沒法釋放。 然后,這具身體漸漸軟了、沉了,握槍的手慢慢垂下去,像電影里的慢動作。 過了一會,丁磧緩緩地、動作盡量輕地,把陳禿的尸體放回床上。 他拿過陳禿手邊的那把槍,和自己先拿的這把比對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 柜子里這把,是假的,只不過假得惟妙惟肖,連上膛后該有的分量都分毫不差。 席子下的這把才是真的,而且這一把槍頭很長,因為槍管上外接了螺旋管的消音器,看來陳禿也是夠謹慎小心的江湖人,槍上都玩了真假做了文章,只是可惜了,陰差陽錯,還是沒能躲過突如其來的江湖死。 丁磧低頭看陳禿漸涼的尸體,一股遲來的懊惱沖上頭頂。 沒打算殺他的,本來很簡單的事情,現(xiàn)在復雜了,時間驟然緊迫,分秒催命。 還有不到五個小時,天就要亮了,那個時候,陳禿應(yīng)該開著船,把宗杭送走,否則,這事就會敗露,自己的下場,一定很難看。 *** 宗杭在睡夢中被人搖醒。 外頭似乎落了雨,不大,沙沙的聲音,被屋頂墻壁過濾,落到耳朵里,綿密又柔軟。 乍醒的感覺非常難受,無限恍惚,眼皮間像粘了膠,只模糊看到黑洞洞的屋里有個黑漆漆的人影,那人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 這“噓”聲讓他回了魂。 宗杭一骨碌爬起來,低聲問:“是不是要走了?” 他不知道時間,以為要黎明了,雖然外頭還很黑,但不是有句話說,黎明前的黑暗最濃重嗎。 丁磧嗯了一聲:“事情不太妙,素猜那邊好像察覺了,計劃有改變,我先把你帶出去,需要你配合?!?/br> 宗杭渾身的汗毛都奓起來了,覺得每根汗毛底下都埋了粒冰碴子,寒意從rou里透到皮上。 只記得點頭。 黑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丁磧向他展開一只大的編織袋:“你鉆進去,不管外頭發(fā)生什么情況,千萬別動、別出聲,不能讓人知道袋子里頭裝了個人。其它的,我會解決?!?/br> 宗杭一顆心都堵到了嗓子眼,知道到了關(guān)鍵時刻,自己絕不能掉鏈子。 他動作很輕地爬進編織袋里,盡量把身體蜷成一團,抬眼時,看到頭頂上的那線拉鏈正悄無聲息地、一齒一齒閉合。 *** 丁磧定了定神。 截至目前,進展都還算順利,門外的編織袋里裝著陳禿,腳邊的這只,剛裝進宗杭。 他換了套白t長褲,因為這顏色在夜里顯眼,又把換下的衣服卷起了塞進水鬼袋,摘下墻上掛的竹笠帽戴上。 陳禿的船就停在平臺邊,丁磧很小心地分幾趟把編織袋和水鬼袋都拎進船艙,用鉤繩把易颯的小船拖在船側(cè),這才解開纜繩。 為了避免轟油發(fā)出聲響,丁磧?nèi)×舜?,先一下一下、慢慢把船撐遠,這活不輕省,他咬緊牙關(guān),用足了力氣,胳膊上的塊塊肌rou賁得鐵塊一樣堅硬。 一直撐到離船屋足夠遠了,丁磧才把易颯的小船搬進船艙,然后轟油開船。 船速一路飆升,船尾揚起一人多高的浪花,丁磧站得顯眼,想起易颯吩咐他“一個人別亂跑”、“如果你真是她的目標,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之類的話,唇角浮起譏誚的笑。 他就是要成為目標。 進到大湖深處之后,丁磧循著之前的大致記憶,冷靜轉(zhuǎn)向,持續(xù)前行,直到眼前出現(xiàn)了團團樹影。 泥炭沼澤森林。 看看時間,離天亮只有三個多小時了。 謹慎起見,丁磧盡量把船開得更加偏遠,近岸停船之后,先把易颯的小船放下水,又把水鬼袋和裝宗杭的那個編織袋轉(zhuǎn)移過去,這才駕著陳禿的船,加速后退離岸。 退了一長段距離之后,油門掛到最大,一路拉高船頭,加檔沖刺,接近水岸界線時,丁磧一個縱躍,利落地從船上翻下,目送著船的速度不減,一路硬碾直沖,壓過不少矮樹,直到因阻力太大,最終半陷在一處泥沼間。 雨有點大了,丁磧抓緊時間過去,拆了陳禿的船油箱,倒了一半在船身各處,然后點火。 泥炭沼澤森林本來就容易燃燒,更何況現(xiàn)下還添了油,不過這一處樹叢不是很旺盛,這些天還多雨,他不怕形成森林火災(zāi),至于河岸上那些碾拖的痕跡,很快也會被雨水沖刷掉的。 火頭肆虐躥升時,丁磧已經(jīng)拎著船油箱上了易颯的船,開船前,記下了她的油表刻度。 開出一段之后,丁磧回頭去看。 那一處,憧憧火光被樹影遮掩,燒得并不明顯,團煙滾進墨黑的夜色里,很快匿了痕跡。 再開得遠些,連煙味都聞不到了。 *** 丁磧把船開去了易颯的船屋。 她住的地方真好,孤零零遠離浮村,干什么都不會束手束腳。 泊好船之后,丁磧把水鬼袋和裝宗杭的編織袋拎進屋里,反手掩上門,盤腿在黑暗里坐下,拳頭微攥,掌心一層薄薄細汗。 陳禿解決了,那艘船解決了,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衣著這么晃眼地“獨自”在外晃了那么久,還“落腳”在如此偏僻的船屋里,就是想引起那個襲擊他的女人的注意。 他也相信這世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襲擊,有第一次,就絕對有第二次,所以他為她創(chuàng)造了這么好的條件,只要她來,一切都好辦了。 如果不來…… 丁磧眉頭慢慢鎖起:如果不來,他就要在天亮前做另一套方案。 他呼吸放緩,眸光漸深,亮子的效用還在,能看到裝宗杭的那個編織袋,倚著屋角放著,悄無聲息。 丁磧腦子里盤著無數(shù)念頭,右手的拇指食指習慣性地相互摩挲、再摩挲。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一線突兀的水聲。 他渾身一震,迅速起身,走到編織袋邊拉開袋口。 *** 觸目所及,宗杭正圓睜著眼睛,不知所措,他在袋子里躲著,目不能視,一路只知道自己被拎起,又放下,心里無限焦灼,卻不敢動也不敢問,怕稍有動靜,就會被人看出這袋子里裝了個人。 丁磧壓低聲音:“還沒能甩掉他們,也還沒摸清他們到底幾個人……你照我說的做,咱們先換衣服。” 宗杭趕緊照做,腦子里一片亂:換衣服?丁磧是要假裝自己是他,引開素猜那些人嗎?這么做,會不會有點太冒險了? 萍水相逢,易颯和她的朋友這么幫自己,宗杭心頭止不住發(fā)熱:回去了之后,他一定要多做好事,才對得起老天這么善待他。 換好衣服,丁磧把竹笠帽給他帶上:“記著,你到外頭坐下,不要離邊沿太近,腿不要垂到水上,還有,這個拿上……” 宗杭摸索著接過來,心頭顫了一下。 居然是把槍! 丁磧的聲音低得像耳語:“素猜的人跟我沒仇,看到‘我’在外頭,應(yīng)該不會下手,但槍你還是拿著,以防萬一。咱們一明一暗,分工合作,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我出手把他們解決。如果你實在害怕,可以做這個手勢……” 他知道屋里太黑,宗杭看不見,于是拿住宗杭的右手,示意他五指張開,高拉過頭頂之后,幫他做了個“六”的手勢,左右搖了三下,然后轉(zhuǎn)成前后向,大拇指向下向后彎壓,將小指托高,定格了一兩秒。 宗杭默默記住了,忍不住問了句:“這是什么意思啊?” 丁磧在黑暗里微笑:“道上的黑話,意思是:交個朋友,有事好商量?!?/br> 第26章 宗杭推開門出來。 腿有點抖,攥槍的手汗津津的,心里不住給自己打氣:不能犯慫,人家跟你非親非故,都在為了你犯險,你可不能不像樣子。 他一步一挪,依著丁磧的吩咐在平臺上坐下,雙腿盤起,盡量遠離邊沿。 天上還在飄雨,夜色里的大湖水色暗沉,反而把天襯得淺了,右首邊有黑漆漆的一團,像有個人在那蹲守——乍看到時,宗杭險些叫出聲來,好在很快就辨認出,那只是露在水面的樹冠。 這間船屋像被水包圍的孤島,四下都沒聲響,也沒住戶,素猜的人會潛伏在哪呢? 難不成……水下? 這念頭讓宗杭毛骨悚然:這年頭,毒販子都這么高級了?抓他還出動蛙人?在下頭潛水? 他脊背發(fā)涼,稍有點風吹草動都心驚rou跳,保險起見,他把槍端起來,槍口向著水面,又抬起右手,把丁磧教他的那個手勢做了好幾遍。 他覺得這叫軟硬兼施:我愿意跟你交朋友,大家有事好商量,但是呢,你別輕舉妄動,我這個人不好惹,我有槍。 過了會,船屋邊沿處突然響起水聲。 宗杭急轉(zhuǎn)頭,只看到那處水面來回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