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可憐兮兮、穿越之侍妾養(yǎng)娃記事、娛樂圈今天也在鬧鬼、[明朝]科學(xué)發(fā)展觀、[綜]蒙面女英雄、為你遲遲歸、他從夜色深處來、巨星的夢中女友、美貌女配撩寵記[穿書]、深度蜜愛:帝少的私寵暖妻
蛋仔被他吼得僵了一兩秒。 沒錯,規(guī)矩。 這浮村里,有著不成文的規(guī)矩,不用宣諸于口,但人人心知肚明,比如這兒的住戶自然分成了柬、泰、越、華四大社群,社群與社群之間各自為營,互不干涉、互相禮讓,不能越界,尤其不能插手別人的家務(wù)事。 而華人社群里,陳禿算是個領(lǐng)頭羊,他這船屋造得氣派,人稱“診所”,兼作華人地標(biāo),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自己事先沒打招呼,擅自把漁船靠過來、擅自踩了人家船屋平臺的地,就是越了界、破了規(guī)矩。 還借地逞兇,把給陳禿做工的黎真香嚇得臉色煞白,按規(guī)矩,陳禿要是找上門去,他老板素猜得擺酒給人壓驚。 低頭看,宗杭被打得趴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臉邊都是血。 真糟糕,還臟了人家的地。 蛋仔趕緊收起跋扈,滿臉堆笑:“陳爺,真不好意思,主要是這小子……我們一急就大意了,得罪得罪,完事之后,我給您拎兩瓶酒過來壓驚?!?/br> 說著,揪住宗杭的衣領(lǐng)就往外拖,宗杭喉嚨里嗬嗬的,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 易颯低頭去看。 第一次,他想抓住桌腿,沒夠著;第二次,想拿指甲摳住地面,沒摳住。 第三次,他本可以抓到她的腳踝的,但是沒抓,中途收了回去,只抓住了她板鞋膠皮的鞋頭部分。 易颯開始還覺得奇怪,看到他滿是血污的手時,心里微微一動。 他是不敢抓她的腳踝。 可能還怕弄臟她的鞋。 她下意識說了句:“等會?!?/br> 蛋仔皺眉,他之前隱約聽到宗杭吼了句什么“我認(rèn)識你”,生怕他這一磨蹭,攀出個親朋故舊來。 他沒見過易颯,嫌她多事,指頭直戳向她的臉:“我告訴你啊,別找事……” 話到一半,邊上立著的烏鬼突然脖子一梗,長身立起,雙翅倏地大展。 這畜生之前縮在一旁待著不動,像根老木頭樁子,蛋仔壓根沒注意到它,但現(xiàn)下這翅膀一開,簡直像張開一屏黑色巨扇,聲勢駭人—— 蛋仔猝不及防,連退兩步,要不是身后的泰國佬及時拽了他一把,怕是會一頭栽進(jìn)水里去。 易颯坐著不動,掀了眼皮看他,笑得挺甜的:“我要做什么了嗎?也就是問兩句話?!?/br> 她一開口,蛋仔就知道是自己大意了:還以為她是陳禿國內(nèi)過來的親戚,或者新收的小姘頭,現(xiàn)在看來不是,她這篤定的腔調(diào)架勢,比陳禿還穩(wěn)。 他回頭看自己的同伴,泰國佬朝他遞了個眼色,示意先別輕舉妄動。 易颯低頭去看宗杭:“你認(rèn)識我?” 眼前這張臉腫到走形,又帶新傷舊傷,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但即便能看出來,她覺得自己也沒印象。 宗杭知道到了關(guān)鍵時刻,每句話都可能救命,恨不得一口氣講完所有:“一個多月前,在暹粒,老市場,我被人追,我躲進(jìn)你的突突車酒吧,他們追過來問你,你說,ten dollar……” 陳禿半張著嘴,聽得半懂不懂,覺得宗杭這語言表達(dá)能力太費勁了。 但易颯聽懂了,越聽越是恍然,到后來居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對著陳禿說:“沒錯,這事是我做的?!?/br> 頓了頓又解釋:“當(dāng)時心情不好?!?/br> 陳禿白了她一眼:“月逢十八九,待人如待狗,你這脾性,是不好?!?/br> 易颯嘆氣:“那沒辦法,對這日子有陰影?!?/br> 說這話時,眼神看似無意地、飄向雜物房內(nèi)。 丁磧坐在床上,朝她笑了一下。 他知道這話多半是說給他聽的,三江源變故,發(fā)生在1996年11月19日。 蛋仔有些焦躁:這還不慌不忙聊上了,是故意給自己下馬威嗎? 宗杭知道在場所有人中,自己是刀俎下唯一的那攤魚rou,必須爭分奪秒去爭取:“還有……后來有一天晚上,我發(fā)現(xiàn)有個人一直偷窺你,我就讓我朋友去提醒你,你給了他一罐柬啤,還有錢……” 他知道這段打到點了。 因為直到這個時候,易颯才真正抬眼仔細(xì)打量他。 陳禿這回聽明白了,還樂了:“她坑了你,你干嘛要提醒她?” 易颯也有點好奇。 宗杭沒想到他們會關(guān)心這個,遲疑了會,囁嚅著說了句:“那……一碼歸一碼,那人是男的,你是女的,他一看就不像好人,萬一有壞心,女孩子……還是要注意的……” 話說得含糊又黏糯,不過易颯和陳禿都聽懂了。 宗杭覺得這考量很合理,是人都會這么做,但易颯好像很意外,還跟陳禿感慨:“你看看人家。” 陳禿也很唏噓:“難得,人家這叫心如赤子,不像我們……” 他拿手掌拍拍心口,一時間無限唏噓。 易颯忽然想起了什么:“暹粒有家吳哥大酒店,里頭有個負(fù)責(zé)人叫龍宋,你是不是認(rèn)識?” 宗杭覺得自己生的希望又多了兩分,眼眶都發(fā)熱了,使勁點頭:“認(rèn)識,他跟我爸合伙開酒店,我是來實習(xí)的?!?/br> 蛋仔實在忍不住了,這還真攀出交情來了,再放任下去,多半要壞事,他盯住陳禿,話里有話:“陳爺,聊也聊了,看在同胞份上,我夠配合您了。我?guī)筒赂缱鍪拢R了要被罵的,您高抬貴手,別讓我們這些打工的難做,再說了,這是猜哥的家務(wù)事,大家都在這水上住,得講規(guī)矩?!?/br> 宗杭讓他說的,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這畢竟不是古代武俠片,易颯和陳禿也不是扶危濟(jì)困的大俠,更何況,素猜的勢力那么大,聰明人都會算賬:有幾個人能為了救個外人,去得罪毒販呢?退一步講,真想得罪,得罪得起嗎? 易颯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繼續(xù)問他:“你怎么得罪那位猜哥的?” 宗杭差點急哭了:“我沒得罪他,他綁錯人了,但我在這是外國人,他怕事情鬧大,就想把我悄悄處理了……我求求你了,你不麻煩的話,能不能救救我?” 最后一句話說得很小聲,只易颯聽得到。 蛋仔在心里罵了句“臥槽”,不過對宗杭倒有點刮目相看:原來他知道啊,還以為蠢呢。 留在漁船上的那個泰國佬按捺不住了,叫了聲“阿蛋”,整個人蓄勢待發(fā),臉色猙獰,蛋仔伸出手,向他做了個壓下的手勢,然后向著陳禿,笑得愈發(fā)謙恭。 “陳爺,大家是鄰居,沒必要點鞭炮吧?” 在這兒,點鞭炮有兩個含義,一是動手,二是開槍,陳禿知道,這兩樣,蛋仔他們都做得到。 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取舍,轉(zhuǎn)頭勸易颯:“伊薩,猜哥有個綽號,叫‘素猜大善人’,鞭炮真點起來,傷人不說,還是我們先壞規(guī)矩?!?/br> 這信號很明顯了,宗杭剎那間面如白紙,腦子里嗡嗡的,覺得有人正拿矬子一點點挫他頭骨,眼前飄過的,都是落下的簌簌骨灰。 他盯著易颯看。 她真的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易颯的臉上似乎有猶豫,但末了,還是說了句:“我又不是不懂規(guī)矩。” 她彎下腰,伸手拿住他那只還緊緊扒著她鞋頭的手。 宗杭全身的勁一下子xiele,指骨好像也麻木到癱掉,眼睜睜看著她拿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拿開。 蛋仔長舒一口氣,臉上又堆了笑,雙手下意識抱起,朝兩人一拱:“多謝二位通融了?!?/br> 他和邊上的泰國佬一左一右挾住宗杭上船,宗杭整個人都已經(jīng)恍惚了,身體沉得如同死rou,被扔進(jìn)船里時,不掙不鬧,像癡呆的老頭、坍塌的泥胎。 易颯起身走到平臺邊,目送漁船移遠(yuǎn),黎真香撫著心口,不住口地念叨孔子老子姜子牙,又是她們高臺教里有譜的名人。 陳禿說易颯:“還看什么啊,怪心酸的?!?/br> 易颯也說不清楚,只低聲喃喃了句:“我想看看,他會不會回頭看我一眼?!?/br> 陳禿冷笑:“看你干嘛,把你生撕活吃的心都有了,我跟你說,橫死的人最后那一眼可毒了,會沖撞你的,你還是別……” 他忽然剎了口。 宗杭回頭了。 眼神里沒有想象中的刻毒和怨恨,就是絕望,很絕望,陳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居然還從這眼神里讀出了一點抱歉,好像在說,不好意思,鬧了一通,打擾了。 真是活見鬼了,他太習(xí)慣處理臟糟的事和渣爛的人了,宗杭這樣的,反而讓他不舒服。 陳禿清了清嗓子:“也別想太多,咱們不管這事是對的,誰都不是屬天使的,素猜不是好貨,一旦報復(fù)起來,那波及的就不是一兩個人了……” 易颯沒吭聲。 她想起宗杭剛剛求救時,說的那句話。 ——如果你不麻煩的話,能不能救救我。 很少有人會說“如果你不麻煩的話”,也很少有人臨死時,不刻毒地咒你一把。 他家教一定不錯,知道不強(qiáng)人所難,知道誰都沒義務(wù)救他,處境這么絕望,還能顧及別人“麻不麻煩”。 易颯唇角掠過一絲微笑。 她轉(zhuǎn)頭看陳禿:“用你的船,搭我一程?!?/br> 陳禿愣了一下:“搭去哪?” 易颯指了指漁船離開的方向:“就那,不用靠近,離了這村子,水干凈了就行,這兒太臟了。” 說完單膝半跪,拉開腳邊的工具包,從里頭掏出個黃銅物件,“d”字形,像個門拉環(huán),又取了把蛇皮鞘烏鬼頭的刀,插進(jìn)褲子后腰。 起身的時候,看到丁磧在門內(nèi)看著她笑。 易颯也笑,她隱隱覺得,丁磧這趟來,是帶著什么秘密的。 不過沒關(guān)系,她從不怕有人在她眼前藏私,總有一天,她會扒開他的心肝肺腸,看看懷的什么鬼胎。 陳禿遲疑:“伊薩,我覺得……” 易颯笑,順勢踢了踢烏鬼,示意它也上船:“放心,我懂規(guī)矩,素猜手伸得再長,也管不著我下湖看風(fēng)景,你出去釣魚啊。” *** 陳禿把船開到浮村外圍不遠(yuǎn),就停了船放釣竿,那艘漁船還在往湖心走,但已經(jīng)有人探身往這頭張望了,他不想引人懷疑。 易颯把鞋子脫在一邊,整齊碼好,怕被水打濕,還朝里放了放。 然后悄無聲息下水。 沒頂之后,身子保持豎直,持續(xù)下沉,一只腳抬起,自后勾住另一條腿的腘窩,像是做了一半的結(jié)跏趺坐。 她抬頭往上看。 人在水中,水就是天,上頭的船舷黑壓壓的,舷邊有黑影粼粼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