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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許多愁在線閱讀 - 第37節(jié)

第37節(jié)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開了書房的門,走進(jìn)來兩個身影,一個年輕挺拔,高且瘦,另一個卻駝背弓腰,垂垂老矣。

    是景硯和他從前的太傅顧老先生。

    景硯一出生,元德帝就給他定了朝中大儒顧逢芳做老師,顧逢芳自幼教導(dǎo)景硯,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也盼著他長成人,成了皇帝,圓滿自己的心愿。

    廢太子一出太清宮,早已辭了官位回城郊養(yǎng)老的顧逢芳就上書自己還想為大周做事,元德帝允了他回來。

    景硯陪顧逢芳坐在客位,親自斟茶,兩人商討了一會朝堂上的事,又講到了景旭在寧河的動作,實在不足為懼。

    片刻后,顧逢芳飲完了一盞茶,終于咳嗽了幾聲,問道:“殿下取得那個表字,從心,實在不好,不是君主的字,我替殿下重新擬了幾個,您意下如何?”

    大約是外頭的談話太過吵鬧的緣故,睡夢中的喬玉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懵懵懂懂地從床上爬起來,仿若做夢似的,聽見了景硯的聲音。

    他很認(rèn)真道:“從心,從心所欲,怎么不好?孤覺得這個字極好,很喜歡,已經(jīng)稟告給了父皇,今日清晨,父皇都定下來了?!?/br>
    喬玉聽見了景硯的聲音,如黑暗之中的人本能地追逐光一般,立刻偏頭朝屏風(fēng)另一邊看了過去。

    第63章 小老鼠

    可那邊正在說著話, 并不只是景硯一個人,喬玉只得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屏風(fēng)上糊了層今年新呈上來的薄紗,里頭裱著舊絹,上面繡著萬里江山,日月星辰, 空白的地方能透出些光亮, 喬玉貼近了些,瞧見外頭坐了兩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他能認(rèn)得出哪個是景硯,另一個卻怎么也辨識不出來。

    太傅聽了這話,不由地愣住了, “自古以來,從未有哪個君主帝王起這么個隨性的表字,這讓前朝大臣, 后世史官如何記載?”

    景硯半闔著眼,飲了口茶,漫不經(jīng)心道:“孤在時, 百官自不敢開口多言。要是不在了——”

    他頓了頓,忽的笑了,“都不在了,又管那些做什么?”

    顧逢芳已年逾古稀,聞言還是苦勸, “殿下怎么能這么想?自古帝王之名, 只要是有功績的,都會流芳百世,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老臣自去稟告陛下,就說我一時糊涂,圈錯了名字,殿下感念師恩,不忍拒絕,才誤傳了上去?!?/br>
    景硯不為所動,他放下手上的茶盞,稍稍挑起眼,露出深沉的眼眸,“太傅,不必多言,孤說了,很喜歡這個字。”

    顧逢芳自小教了他十年,很明白景硯的心性。太子自幼早熟,是那種表面上非常規(guī)矩端重,且極為克制內(nèi)斂的脾性,他似乎從未有什么不能放棄的興趣,做的一切事都不會與定下的目標(biāo)有礙。只除了兩件,一是陳皇后,二是那個小侍讀喬玉。

    與這兩人相關(guān)的事,景硯才會露出些真實的性子來,再怎么勸也勸不過來。

    思及此,顧逢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這個字,不會是那個,那個在太清宮陪了殿下六年的太監(jiān)取的吧?”

    否則景硯自己是不可能會取這個表字的。

    景硯一笑,不可置否。

    太傅一時竟無言以對,半響才道:“即便是他侍奉殿下六年,也不過是他的本分榮幸,殿下怎可如此抬舉他?何況,現(xiàn)在闔宮上下傳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老臣自是知道殿下韜光養(yǎng)晦,不與他們爭長短??扇羰怯脤櫺姨O(jiān)為掩飾,日后,日后極難擺脫這個污名……”

    他思前想后,也只有這么個解釋了。顧逢芳有讀書人一貫的傲骨,也有文人的清高,看不起太監(jiān)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早年為了錢財去勢,一生靠卑躬屈膝為生,也不覺得景硯會真心戀慕上一個太監(jiān)。

    喬玉在里頭聽了一耳朵,他的臉正緊貼著屏風(fēng),呼吸急促,心隨著這句話提了起來。他其實知道太子的真心實意,不會是拿自己當(dāng)什么掩飾,可是聽了這話還是不由得緊張。

    良久,景硯才應(yīng)了一聲,他道:“顧先生想錯了,表字確實是小玉替孤取的,孤也確實喜歡,不是拿他當(dāng)什么擋箭牌或是掩飾。他對我好了那么多年,我也該對他好,不必在勸,從前答應(yīng)先生的,自不會變??上壬膊辉搶拢苁??!?/br>
    景硯的語氣已經(jīng)很不耐了,若眼前這人不是他的太傅,甚至都坐不到現(xiàn)下。

    他的脾性一貫陰鷙古怪,卻很能忍耐克制,只是別人不能在他面前提喬玉的不好,即使是顧逢芳確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行。

    景硯抿了口茶,已是閉門謝客的意思。

    顧逢芳站起身,腰背已不能挺直,臨走前似乎想說什么,卻還是咽回去了,“老臣,老臣告辭?!?/br>
    外頭的腳步聲遠(yuǎn)了,景硯偏過頭,向屏風(fēng)那邊望了過去,笑了笑,“哪只小老鼠窩在那,是不是該捉只貓來?”

    小老鼠喬玉從軟塌上跳了下來,慢吞吞地走到屏風(fēng)邊,探出個  腦袋,“千萬別把年年帶進(jìn)來,它太精明了,來過一次就攔不住了?!?/br>
    景硯朝他招了招手,“那鬧了小老鼠怎么辦?”

    喬玉往那邊走了過去,“不是老鼠,是我,是小玉,是小玉啊。”

    他順著景硯的話往下說,真的假裝成了個小老鼠,伏在景硯的腿邊,還很認(rèn)真地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抓著對方的手去碰自己的臉頰,“你摸摸看,小老鼠的臉頰有這么軟嗎?”

    景硯不僅摸,還要戳,又捏了捏,彎腰把喬玉抱了上來,可手也一直沒離開他的臉,“看來果真不是個小老鼠,小老鼠沒我的小玉可愛?!?/br>
    他頓了頓,輕聲問道:“小玉一直在這里聽著嗎?”

    喬玉一怔,點了點頭,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想起了今天聽的兩次閑話,還是沒忍住,猶猶豫豫地問道:“是不是因為殿下對我這么好,外面才都講你的壞話?”

    景硯低眉斂目,唇角含笑,手掌伸開,指尖抵在喬玉的下巴,似是溫柔妥帖,實則是逼著喬玉問道:“哪個在你面前亂說話嚼舌根了不成?”

    喬玉的睫毛一抖,“殿下管的這么嚴(yán),仙林宮沒人敢說。我自己出門,聽到他們說的,本來也不怎么難過,就是回來聽到太傅也這么說,就想,是不是殿下真的不應(yīng)該對我好……”

    他的話說得急促,似乎要趁著還有勇氣,要將這些心里話一股腦得說出來,否則以后就再也講不出口了。

    景硯能感受到掌心一片濡濕,又溫?zé)?,是眼淚落在了皮膚上頭,卻像是浸到了他的骨血里。

    是喬玉哭了。他長到這么大,在旁人面前已經(jīng)能裝成冷冷淡淡的模樣,可還是學(xué)不會如何在景硯面前克制情緒,忍住眼淚。

    他難過了,委屈了,有不順心的事就是要流眼淚的。

    這大約是太依賴景硯的緣故。其實從太清宮出來后,喬玉一直不怎么開心,他本來該是自由了,卻因為這副與馮家人有過分聯(lián)系的面容,怕給太子惹麻煩,尋常不敢出門。好不容易出去了一趟,結(jié)果就是和長樂安平斷了聯(lián)系,再出一趟門,又聽全聽了閑話,他們都講太子不好。

    而且都是因為自己。

    喬玉太不開心了。

    他一直在壓抑自己,不想給景硯添麻煩,可似乎情緒已經(jīng)積蓄到了極致,他沒辦法了,一看到景硯就再忍不住了。

    景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而是溫柔地抹去了喬玉眼窩處盛滿的淚水,輕輕地反問他,“小玉,告訴我,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我為什么要這么早出太清宮?”

    喬玉有些茫然,只模模糊糊地記得景硯曾說過,現(xiàn)在不是出去的好時候。可那時正巧撞上了一件事,便是他被馮南南瞧見了,太子是為了安他的心,才提前離開了太清宮。

    他的嗓子還含著淚水,又軟又啞,怔怔道:“是,是為了我,對不對?”

    景硯忽的一笑,又璀璨又明亮,整個屋子的光,仿佛都在他的身上,這其實不是他的光,而是從喬玉身上偷來的,偽裝成自己的,“你只要記得,是為了小玉就好了。我從太清宮出來,是為了對你好,如果要對你不好,出來還有什么意思?”

    就如同他的克制,是為了不傷害到喬玉,如果連對他的寵愛都要克制,就再無必要了。

    他俯下身,嘴唇貼在喬玉的鬢角上頭,只離了半寸,呼吸全撲在喬玉的臉上,喬玉雪白的臉頰紅透了,能感覺到柔軟的嘴唇正慢慢向耳垂滑了過去。

    景硯道:“小玉,我從不做沒意思的事,你知道嗎?”

    第64章 加冠

    景硯最終還是未能吻下去。

    因為他的小玉會害怕, 他還不能明白。

    景硯流連地望著那處雪白的皮膚,慢慢抬起頭,瞧見喬玉通紅的耳垂,用指尖觸碰了一下,guntang的。他定了定神, 按捺下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朝喬玉一笑,語調(diào)比往常加重了些,“明白了嗎?”

    不知為何,喬玉的心跳的極快, 他們往常不是沒有如此親密過,甚至是赤裸著相擁而眠,可這都與方才不同。方才他幾乎不敢直視景硯的眼眸, 大約是因為太過深沉,里頭似乎有烈火在燃燒。

    可最終還是熄滅了。

    喬玉松了口氣,可隱約又有些不舍, 就像是夏日的飛蛾會撲向火焰,最后燒成一團(tuán)灰燼,可那瞬間和追逐的過程是無與倫比的快樂。

    至少他在收拾那些飛蛾的尸體時候,似乎能感覺到這些早已無意識的蟲子的想法,喬玉的腦袋里莫名其妙地浮現(xiàn)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想, 那團(tuán)火方才正在自己的面前燃燒, 那他為什么沒有撲上去?

    現(xiàn)在是在懊悔嗎?又在懊悔什么?

    他不明白。

    半晌,喬玉才想起來自己早把景硯的問題忘了, 他也不敢抬頭,側(cè)著臉,露出下巴尖,好看極了,干巴巴的同景硯道:“明白了?!?/br>
    景硯又問了他一遍,“真的明白了嗎?”

    喬玉用力地點了頭,他不再哭了,可眼里還含著淚水,因為方才的動作一不小心又掉了滴下來,落到了景硯的手臂上,是冰冷的。

    他心里頭亂得很,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不想再說這件事,就揪著景硯的衣袖,軟聲軟氣地撒嬌,“不要說這個了,我知道了,阿慈最喜歡我,都記在心里,下回不會再問了。”

    顯然,喬玉在撒嬌這件事上無師自通,且是有天賦異稟的,從祖母到景硯,他們對外人再強(qiáng)硬冷淡,喬玉在他們面前也無往不勝。

    可今天卻行不通了,景硯放棄了一個吻,便要用別的找補(bǔ)回來,不愿意這么輕易地放過喬玉,最起碼該多討要些承諾和好聽話。

    景硯望著喬玉還沾著淚珠的長睫毛,輕聲問:“你今天同我說那些話,有沒有想過,若我真回答你,的確是因為你才在宮里舉步維艱,名聲敗壞,小玉該怎么辦?”

    他該怎么辦?

    喬玉一怔,幾乎將方才還想著的事全忘得干凈,滿心滿眼里都是這句話,明明只是一個假設(shè),都叫他難過地快要喘不過氣,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景硯偏要他說,說自己回答了他一個問題,喬玉也該還回來才是。

    喬玉被逼的沒了法子,方才止住了的眼淚又積蓄了起來,眼角洇著杏花一般顏色的紅,斷斷續(xù)續(xù)道:“我當(dāng)然,當(dāng)然想好了,要是真是因為殿下對我太好,才惹了這么多風(fēng)波,我,我……”

    景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接下來的話,便問道:“那就不讓我對你好了?”

    喬玉用胳膊擋住上面的半邊臉,眼淚很快就浸透了不算輕薄的衣袖,他哭得厲害,哽咽到幾近說不出話,“我想了好久,好久好久,也舍不得,舍不得阿慈不對我好。我都想好了,要是真是那樣,就搬出寢宮,住到外頭,和他們吃一樣的飯,睡同樣的房間,讓外人無話可說。等到晚上,晚上再偷偷摸摸地進(jìn)來,桌子上要準(zhǔn)備很多很多好吃的,吃好了再鉆到殿下的床上,第二天早晨天不亮,他們都沒起來,我再回去?!?/br>
    他想了很多,貪心的要命,既舍不得景硯被人說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又舍不得同他的阿慈分開,真的不再親近,最后割舍了許多,才想出了這么個勉強(qiáng)能算作兩全其美的法子。

    景硯將他整個人攬入懷中,撥開胳膊,望著喬玉通紅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他后悔了,不該這么逗弄小玉的。

    明知道那個小傻瓜會當(dāng)真。

    他斂了斂面上的笑,不再多說其他,只是認(rèn)真而鄭重地承諾,“無論如何,你想的都不會發(fā)生。我這么大這個人,就護(hù)一個你還護(hù)不住,也太過沒用了?!?/br>
    喬玉抽噎著反駁,瞪著比兔子還紅的眼睛,“殿下才沒有沒用,你不許瞎說?!?/br>
    景硯忍不住低下頭,用唇角微微貼了他喬玉的長發(fā),怎么就,就這么可愛,這么討人心軟。

    他  同喬玉說了太多話,被對方的美色所惑,竟忘了今日是蕭十四來仙林宮稟告的日子。蕭十四習(xí)武多年,耳聰目明,即使仙林宮的書房特意隔了音,也擋不住他刻意偷聽,里頭喬玉與景硯兩個人的對話從頭到尾全都聽全了。

    蕭十四捏緊了拳頭,怒火翻涌,還是忍住了,望了一眼天色,朝大明殿飛奔過去。

    那一路上,他想起了陳小將軍遞給自己的那封密信,是陳桑親自寫的。他言道,殿下樣樣皆好,只是身邊多余了一個人,被那人迷惑了心智,怕是不能成就大業(yè)。蕭十四只忠于陳皇后,忠于太子,本不欲理會陳桑,將信紙都燒了,此時卻不由地心中一動,覺得不妨與陳桑商討一番。

    畢竟,總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蕭十四眼里閃過一抹狠色,回憶起信紙寫的接頭的地方。

    到了第二日,景硯借著是自己的加冠禮,要親自視察,整頓宮中內(nèi)務(wù),捉出了幾個在背后嚼舌根的,重重地處罰了,此生再無出頭之日,也算是殺雞儆猴,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宮中的人怕是不敢再多嘴一句了。

    景硯并不在意元德帝知道自己在乎喬玉,他很明白,元德帝暫時不可能同自己翻臉,也不會動喬玉。

    至于以后,景硯立在昏暗的燈光下,低眉斂目,無人能看得清他臉上的神色。

    他冷靜且漫不經(jīng)心地想,沒有以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