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上了被遣返的車,謝長安和謝平安、蘇顏窩在角落里,看著四周一臉沮喪的人。 已經游到對岸,上了岸,卻還是無法抵達市區(qū),做不成港島人,難怪所有人都臉色難看。 過一會兒,車子啟動起來,往東直行。 最終,車子北上,經文錦渡把謝長安一行人遣返鵬城。 收容所里,被遣返的偷渡客很多,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虛幻,有的帶著麻木,有的帶著不甘,有的帶著煩躁,還有的帶著歷險過后的興奮。 蘇顏背著謝平安,牽著謝長安,小心翼翼地找了個地方坐下,等待著被放出去。 過了半個小時,又有一車偷渡客被送了回來。 這些偷渡客下車一會兒,就羨慕地說起了這次的見聞, “認識港島有權有勢的人就是好,聽說有二三十人認識港島的蔣家,被蔣家?guī)нM市區(qū)了!路上也不是沒有找麻煩的,可蔣家全擋了,還有章家?guī)兔?,就沒有人敢說個‘不’字的?!?/br> 話音剛落,馬上有人附和,“是啊,這個蔣家勢力可真大啊。我聽我三叔寫信回來說過,章家是黑|社會,在港島只手遮天的。連章家都肯幫忙,你蔣家說多厲害??!” “何止幫忙啊,你們忘了嗎,我們被遣返的時候,中間不是停車檢查嗎?就是章家要求停車的,說是找人。聽說蔣家?guī)У娜吮慌e報,章家是來找舉報那幾個人的!” “找了尋仇嗎?” “可不是,章家是黑|社會,手段可多了,能讓人生不如死?!?/br> 謝長安怔怔地聽到這里,心頭劇痛,雙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章家的手段的確很多,也真的讓人生不如死。 “mama,jiejie肚子痛……”謝平安看到謝長安的樣子,嚇得大叫。 蘇顏一看,滿腔被遣返的迷茫不翼而飛,變成了驚恐,她彎腰抱著渾身痙攣的謝長安,尖叫起來,“長安,你怎么了?救命啊,求求大家救救我女兒……” 四周被遣返的人看到謝長安皮包骨頭的臉扭曲著,渾身都在痙攣,嚇得不行,紛紛大叫,“來人啊,要死人啦,快送去醫(yī)院……” 收容所里鬧哄哄的,蘇顏和謝平安的哭聲異常凄苦,又有被遣返的人心中悲涼,跟著大哭,再有好事者大聲鼓噪,還有人幫忙喊救命,管理人員來了時,耳朵差點炸了。 謝長安仿佛又回到上輩子,她在別墅里對著姜韶華開了一槍,報了殺弟殺母的仇。 看著姜韶華臨死前的不甘、怨恨以及恐懼,她并不后悔,也沒有一般人殺人之后的迷茫。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幼年夭折的弟弟謝平安,想他連一天的好日子也沒享受過,甚至還沒來得及長大看看這個訊息萬變的世界。 確定姜韶華斷氣之后,她轉身離開。 只是很可惜,她最終沒能成功離開那個別墅。 章不見一個忠心耿耿的手下領著一幫小弟來了,他說,“章先生說過,姜小姐活,你活。姜小姐死,你死。” 子彈穿過她的心臟時,她抱緊了小腹,在痛楚中感受著血液慢慢地從身體流出,帶著她釀造了十年的濃烈的愛。 謝長安在抽泣聲中慢慢睜開眼,看見了哭得雙目紅腫的蘇顏和謝平安。 她眨了眨眼,“媽,平安,我沒事……” “你沒事就好……”蘇顏輕輕地摸著她的臉,又問,“肚子還痛嗎?” 謝長安手指抽痛,輕聲說,“不痛了……” 這時門被敲響,很快有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小孩子沒事了吧?” “沒事,謝謝……”蘇顏連忙抹了眼淚回答。 那工作人員擺擺手,“沒事就好。我來呢是想跟你們說件事,本來偷渡去港島,是要收容三個月的,可你們孤兒寡母的,就不收容了,等會兒自己離開吧。港島是資本主義,你們以后不要再去投奔資本主義了!” “我、我……”蘇顏結結巴巴地回答著,神色極不自然。 謝長安一看就知道蘇顏還是想繼續(xù)偷渡的,就連忙扯了她一下,抬頭對工作人員說,“我們知道了,我們以后會留在這里,共同建設和諧社會主義的!” 第5章 “小姑娘這覺悟不錯!”工作人員滿意地笑了笑,又板起臉看向蘇顏,“你一個大人,思想覺悟還不如一個孩子,以后可得多注意些!” 謝長安怕他還要發(fā)散出去,連忙趁著他喘氣的功夫問道,“叔叔,我們不是粵省的人,是從北方來的,估計也沒力氣走回去了,能不能讓我們在這里種田養(yǎng)活自己呀?” “你這小姑娘還知道種田養(yǎng)活自己?”工作人員驚訝地看向謝長安。 他之前聽謝長安說什么建設和諧社會主義,以為她是聽多了學舌回來的,這時再聽到她提起種田養(yǎng)活自己,才知道小姑娘是人小鬼大。 不過他的目光落在謝長安面黃肌瘦的小臉上時,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樣過慣了苦日子的孩子,哪個不知道要種田養(yǎng)活自己? 謝長安點頭,“我知道,我家里窮,有時要幫mama一起種田呢。” “叔叔,我也知道……”謝平安奶聲奶氣地邀功。 “我家長安和平安都很懂事……”蘇顏把心里的想法放到一邊,用溫暖和愧疚的目光看著謝長安和謝平安說。 工作人員點點頭,“那可不,小姑娘比你……”說到這里想起自己也曾偷偷練習游泳,嘗試過偷渡去港島,就沒有再斥責什么投奔資本主義了。 實在是這邊的日子太苦了,大家熬不下去才會想到對面去的。這里干一天賺一塊多的工資,人家港島那邊干一天有六七十,誰不想去? “叔叔,那你可以給我們安排田地嗎?”謝長安又問。 她是不打算回故鄉(xiāng)的,倒不是對故鄉(xiāng)沒有感情,而是即使回去了,幾年后估計還是要南下討生活的,既然如此,不如干脆現(xiàn)在就留在這里,想辦法加入一個村子,等80年或者81年分田到戶? 鵬城作為祖國南大門改革開放的窗口,勢必是要強勢崛起的,能在這里擁有土地,是后世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她有幸重回一輩子,怎么能錯過在鵬城落戶分到土地的好機會? 蘇顏是不想留在這里的,她覺得要么偷渡去香江,要么回故鄉(xiāng),因此就扯了扯謝長安的衣領。 謝長安看向她,“媽,我和平安都走不動了,就留在這里好不好?” “好……”蘇顏看著面黃肌瘦的兒女,來不及多想就點頭了。 工作人員見蘇顏也打算留在鵬城,想了想就說,“把你們分到村子里倒是可以,就是偏僻點,西邊你們愿不愿意去?” 謝長安一聽西邊,馬上想起“世界之窗”“歡樂谷”“鵬城大學”“科技園”等二十多年后赫赫有名的地方,連忙點頭,“都聽叔叔的安排。不過我們是外地人,別人愿意讓我們住下來嗎?” 她說完看向蘇顏,希望她能開口問一問。她現(xiàn)在才六歲,問太多實在太奇怪了。 蘇顏有心要留在鵬城,心里就琢磨開了,聽到謝長安這么問,就點頭問,“是呀,能讓我們落戶嗎?”不落戶,隨時能被人掃地出村。 像這次偷渡去港島,他們都到港島的土地上了,可還是因為沒抵達市區(qū),不符合抵壘政策,拿不到港島的居留證,輕易就被遣返大陸了。 “這個你放心,鵬城偷渡的人太多了,丟下大片水田山地無人耕種,正是需要人手呢,你們去了,他們會給你們落戶的?!惫ぷ魅藛T說到這里,想起眼前三人并沒什么勞動力,又加了一句, “不過你們都是婦孺,沒有什么勞動力,估計待遇差點?!?/br> 蘇顏連忙說,“沒關系的,我們只求有田耕種,能一家子活下來。”她說這話時,看著謝長安和謝平安的目光更愧疚了。 “到吃飯時間了,你們先去吃個飯,回來了我?guī)銈內枂杹眍I偷渡客的本地人吧?!惫ぷ魅藛T低頭看了看時間說。 蘇顏想起蘇三舅臨走前給自己的錢,咬了咬牙說,“我還想問問在本地落戶的事,要不由我們做東,請你吃頓便飯,一邊吃一邊說?” “這怎么好意思?”工作人員笑著擺擺手。他從三人面黃肌瘦的臉上就能看出,是沒什么錢的,倒也沒有心思吃他們一頓。 蘇顏站起身,“要的,您這次幫了我們……” “大家日子都難,就別說這客氣話了……”工作人員又推辭一番,就急匆匆地出去吃飯了。 蘇顏見了,對謝長安和謝平安說,“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 “嗯。”謝長安點頭。 謝平安說,“叔叔是好人。” 蘇顏摸摸謝平安的腦袋,看向謝長安,“長安,你真的沒事了嗎?之前我看你痛得痙攣了……” “媽,我沒事……”謝長安垂下眼瞼說道。 她死過一次,重活過一次,又不愛章不見了,是不該再為前事而難過的。 只是,有的事真的不是想放開就放開的。 “沒事的話,我們就出去找吃的吧?!碧K顏一邊說一邊認真看謝長安的臉,見雖然有些精神不振,但不再像上午那樣,就放了心,帶謝長安姐弟倆出去吃中午飯。 找了個小飯館,蘇顏花了2毛錢點了一碗帶rou片的湯粉,又買了三個2分錢的芝麻大餅。 三人自昨夜起吃的就是冷食,看到熱騰騰的湯粉來了,都下意識地咽口水,也不講究了,一起就著湯粉吃芝麻大餅。 謝平安大口啃著,含糊不清地說,“好吃……” “好吃的話,平安多吃點……”蘇顏溫柔地摸摸謝平安的腦袋。 謝長安也看向自己這個吃得十分滿足的弟弟,滿心喜悅。 雖然沒能去成港島,但是謝平安活下來了,蘇顏也一定不會像上輩子那樣早逝,這對她來說,是很幸福的事。 “長安也多吃點?!碧K顏看向自己骨瘦如柴的大女兒,心酸不已。 謝長安點點頭,“我們都多吃點,吃得飽飽的,下午才好趕路。” 聽了這話,蘇顏也點點頭,又起身去買了三個大餅,用紙包了放入懷中。 吃完了芝麻大餅和湯粉,謝長安覺得身上有了力氣,就和蘇顏回衛(wèi)生站等那個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是個好人,此時已經等在衛(wèi)生站了,見了謝長安一行人就站起身,“你們趕緊跟我走吧,去遲了大家都回去了,尤其是住西邊的?!?/br> 蘇顏聽了,感激地謝過他,又謝過醫(yī)生和護士,就領著謝長安和謝平安一起跟他走了。 收容所此時正好有西邊的人來領自己偷渡失敗的家人,知道蘇顏想帶兩個幼小的孩子到西邊落腳,就露出遲疑的表情,“我們那里也是種田的,現(xiàn)在只剩下女人、老人和小孩了,她帶著兩個小的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啊。” “就是在你們那里落個戶,自己耕田種菜養(yǎng)活自己,不會叫你們接濟的?!惫ぷ魅藛T笑著說,“你帶她回去問問生產隊隊長吧。他上次來還跟我訴苦說生產隊上沒人了?!?/br> “那就跟我們回去吧……不過今晚只有一班車,車費可得提前籌好。”一身藍布衣衫的女人一邊說一邊打量了一下蘇顏三人。 蘇顏連忙點點頭,“謝謝你,我們已經籌好了。” 謝長安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打斷。蘇顏是成年人,由她接洽這些事比較合適。 至于藍布衣衫女人是不是騙子,這個時代還不用cao心這個。 回西邊要走一大段路才能找到每天只有兩班的班車,謝長安拖著勞累的身子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竟然也沒覺得很累,應該是因為這段日子沒少奔波,都跑習慣了。 到了等車的路邊,謝長安發(fā)現(xiàn)已經有很多人等在那里了。 當中有個短發(fā)婦女和藍布衫女人認識的,就說,“哎,我還以為你們老大過去了呢,沒想到還要被遣返回來?!?/br> “哪有那么好的運氣……”藍布衫女人不愛多話,說了這句,搖搖頭就不再說了。 藍布衫女人點點頭,看向藍布衫女人身邊的年輕男孩子,“能活著回來也算運氣好了,早上我出門時,鵬城灣那里浮滿了尸體,上面說是要喊人下去撈尸體呢,撈一具給這個數(shù)……”她豎起了一個巴掌。 年輕男孩子眼睛一亮,“已經漲價到五塊錢了?如果我不偷渡,我就下海撈了,五塊可真多?!?/br> “賺那個錢做什么?晦氣……”藍衫女人搖搖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