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jié)
枇杷帶著兩個丫鬟,拎著燈籠往院中黑暗角落里照,廂房里也傳來紅菱的聲音,“吃飯時還在籠子里的,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可別壓在哪里……”這動靜,一聽就是那只調(diào)皮的紅耳朵又躲起來不見蹤影了。 那兔子長得乖巧,性子卻皮實,上回藏在廂房柜子底下,令容帶人找了半夜。 韓蟄下意識看向正屋,正巧姜姑掀簾出來,瞧見他,似覺得意外,躬身道:“大人。” 韓蟄頷首,任由她們折騰,入屋沒見令容,才皺眉道:“少夫人呢?” “傅老太爺身體抱恙,夫人已安排了車馬送少夫人回去瞧瞧,過兩天再回?!苯眠€以為韓蟄早已得知消息,今晚會宿在書房,正屋里掌的燈不多,忙叫枇杷先帶人來掌燈。 韓蟄“哦”了聲,似覺失望,眸色微沉,走了兩步,瞧見桌上半片梨干,隨手撥了撥。 “哪來的?”他問。 枇杷正好經(jīng)過,忙恭敬回道:“是大人走后,少夫人選上等雪梨做的,費了好些功夫?!?/br> 這倒叫人意外,韓蟄未料令容會將他臨行前那句頑話當真,臉色稍霽,“取些來。” “只剩這半片了。”枇杷硬著頭皮,按令容的吩咐回答。 韓蟄眼底尚未浮起的笑意霎時凝固,“哦”了一聲,“都被她吃完了?” 枇杷又不傻,怕韓蟄生氣,趕緊幫著開脫,“少夫人原本留了許多,因大人回來得晚,每日忍不住嘗幾片,不慎就……” 不慎就把留給他的梨干吃完,還留下這咬剩的半片慪他。 韓蟄又好氣又好笑,隨手將那半片梨干塞進嘴里,自入內(nèi)換衣盥洗。 梨干甘甜,有別樣香氣,顯然是令容做得用心,往里頭加了些香料。細微處見心思,她肯費這功夫,足見對他用心,昨晚倒是他意氣用事,難怪她哭成那樣。 韓蟄心里擰成疙瘩,臉上沉肅如舊,自入浴房沐浴過,撲滅燈燭。 …… 枕邊少了個人,床榻顯得格外空蕩,那錦被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熏的淡淡香氣。忽聽床榻底下有些微響動,韓蟄翻身瞧去,悉悉索索的,那只驚動滿院的紅耳朵竟從底下爬出來。月光從紗窗漏進來,在地上鋪層霜白,它兩只毛茸茸的耳朵豎著,紅琉璃似的眼睛望著他。 對望一瞬,韓蟄還以為它會挪過來,伸手去碰,紅耳朵卻受驚似的轉(zhuǎn)身就跑。 韓蟄手指微揚,一粒珠子飛出,砸在紅耳朵面前,觸地后脆響彈起。 紅耳朵受驚,當即往左邊跑。 又一粒珠子飛出,攔住去路,紅耳朵再往左邊。如是三回,紅耳朵慌不擇路,徑直往方才藏身的床底下跑,正好撞在韓蟄手里,輕易撈起來,嚇得瑟瑟發(fā)抖,小短腿掙扎不止。 韓蟄皺眉。 這兔子貪吃,見了誰都往跟前竄,在令容懷里服服帖帖,他就那么可怕? 拎過去放在桌上,兔子拔腿就跑,被輕易捉回來。再松開,跑了又捉回來。好多遍后,兔子才算稍去戒心,就著他的手,將令容素日喂他的菜葉咬了幾口,細長的耳朵擺了擺,紅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瞧他,吃得還挺委屈。 韓蟄唇角動了動,起身披件衣裳,拎著紅耳朵出門,遞給姜姑。 比起枇杷和紅菱,姜姑是服侍了他二十余年的人,行事穩(wěn)重也有眼色,算是個心腹。 韓蟄面色是慣常的沉冷,“少夫人昨晚睡得好嗎?” “不太好。奴婢半夜起來查燈燭,少夫人那兒燈還沒熄,今早起來,眼圈還紅紅的?!?/br> 清早眼圈紅紅的,是睡著時哭的? 看來這回她真是生氣得很,受了大委屈。他明日籌備了南下的事,后晌應(yīng)須動身,戰(zhàn)事當前不容他繞道去金州,不把她那點氣惱撫平,按令容那外軟內(nèi)剛的性子,心里的芥蒂醞釀發(fā)酵,沒準真得再提和離的事。 韓蟄心里揪著,深濃的眸色幾番變幻,沉聲道:“給書房掌燈?!?/br> 姜姑應(yīng)命,往側(cè)間里掌了燈盞,照得滿室如晝,而后恭敬退出。 韓蟄自鋪紙研磨,從筆架上挑了支趁手的狼毫,揮筆便寫。 寫信總比說話容易,令容介意章斐的事,他澄清就是。橫豎當年對永昌帝拔劍是為了章素的兄弟情分,跟章斐沒半點關(guān)系,好解釋得很。輪到高修遠那件,筆勢便頓住了,他緩緩寫了幾個字,又覺無從下筆,紙上染了團墨跡,頗為礙眼,隨手揉成一團,扔在旁邊。 寫了三遍才算滿意,韓蟄將紙團在燭上燒了,將家書封起來。 家書自然不夠,他這回外出,半點東西沒給她帶,反慪了她一肚子氣,哭得委屈。心里覺得理虧,珍珠首飾之類她未必稀罕,也不好攜帶,想了想,另寫張紙條塞進信封里,這才放心去睡。 第133章 戰(zhàn)情 家書寄到金州時, 令容才跟宋氏對坐用完飯,在園里散步。 傅老太爺身子骨不算強健,這回雖只是風寒, 卻有些病來如山倒的架勢。他喪妻頗早,這些年沒續(xù)娶, 膝下唯有兩個兒子,沒養(yǎng)過女兒, 待令容堂姐妹倆便很好。這兩年傅綰出閣遠嫁, 令容常在金州, 傅盛娶的一房妻室去歲病歿,膝下便甚為荒蕪。 令容回金州后陪著侍疾,跟老人家說說話, 逗他高興,老太爺?shù)臍馍购昧瞬簧佟?/br> 前晌令容又過去陪著解悶逗趣, 晌午時老太爺吃了藥小睡, 傅錦元守在那邊, 她隨宋氏回屋, 暫且用飯。 金州物產(chǎn)頗豐, 有許多令容惦記的吃食, 宋氏準備得豐盛精致, 令容吃得心滿意足。 就只是腹飽后略覺得撐,趁著天陰涼快, 母女挽臂慢行。 宋姑將家書遞來, 蠟封之外空無一字, 遞信的人卻說得明白,是給少夫人的。 整個韓家上下,會閑得沒事遞信給她的沒旁人,令容瞥了一眼,遲疑著拆開,揪出信箋一角,果然是韓蟄的筆跡。她有點猶豫,覷向宋氏,宋氏笑意溫婉,“是誰寫的?你先瞧瞧,我去前面亭子等你。” 令容不知信里內(nèi)容,沒好意思說是韓蟄,點了點頭,自尋個蔭涼坐下。 信箋用的是她買的松濤箋,玉白整潔的紙面,底下有古拙的墨色松濤花紋。 韓蟄的字跡風骨遒勁,行楷灑落如行云流水,信寫得不長,先說他有公務(wù)即日南下,無法前往金州親致歉意接她回府,只好請她見字如晤。后說章斐雖曾幼時相交,卻是因章素之故,當初拔劍相護,是為章素兄弟之義,換了旁人亦會如此,與章斐無關(guān)。別苑里駐足招呼,也是敬章老祖孫恩義,且兩府世交,不宜視而不見。最末說那晚出言無狀,請她萬勿介懷。 態(tài)度是夠誠懇了,韓蟄那樣冷清倨傲、俾睨天下的性子,能寫這封家書實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