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隨同他一道來的除了韓征和郎中, 竟然還有傅益。 彼時令容正跟韓瑤陪著楊氏,瞧了眼重傷昏睡的韓墨,見到傅益時, 霎時愣住了。 自去歲傅益科考傳臚, 她回府道賀之后, 算來已有一年沒見面。傅益的個頭又躥高了許多, 先前錦衣玉面的書卷氣稍稍收斂,身上一襲茶色勁裝,臉上也吹得黑了些許,倒是一副英勇小將的模樣。他瞧了令容一眼, 暫時沒多說話,幫著將韓墨抬到春凳, 才退到人群后面, 朝令容點了點頭。 兄妹重逢, 傅益無恙, 令容本該歡喜的, 卻不敢在這場合表露, 也只頷首。 楊氏招呼著人小心些,在前引路,連同二房的劉氏婆媳,一道往豐和堂走。韓征跟傅益說了句什么,傅益擺手,叫他自管去忙。 令容幫不上忙,不敢再緊跟著礙事,正好落下兩步,挪到傅益跟前。 “爹娘都好嗎?”傅益離家太久,最先開口。 令容頷首,“都還跟從前一樣。就是擔(dān)心你,祖父頭上都添了許多白發(fā),生怕你在戰(zhàn)場出岔子。”令容壓低聲音,盡量不讓旁人聽見,只打量傅益面容,見他消瘦許多,忍不住鼻子一酸,“哥哥在那邊吃了不少苦吧?” “這算什么,七尺男兒,自該腰帶吳鉤,為國征戰(zhàn)?!备狄媾呐乃绨颍澳隳??” “我也很好。哥哥放心就是?!?/br> 這顯然也不是細(xì)說她在韓家處境的時機(jī),令容只詫異他的突然出現(xiàn),“哥哥怎么跟……” “我從楚州逃出來就從了軍,后來幾次輾轉(zhuǎn),正好到了河陰節(jié)度使帳下。這回對抗馮璋時,跟韓小將軍在一處,后來韓大人被馮璋捉走,我跟他一道沖殺過去,救了回來。戰(zhàn)事一起,路上總歸不□□穩(wěn),所以應(yīng)他所請,一路護(hù)送回京?!?/br> 這樣算來,傅益對韓墨倒是有些救命之恩了。 令容稍稍放心,眼瞧著一群人簇?fù)碇M(jìn)了豐和堂,便加緊腳步跟過去,“父親傷勢如何?” 在相府日久,因楊氏疼愛,令容早早改口,素日提起韓墨,也以“父親”稱呼。她叫慣了不覺得怎樣,傅益卻愣了下,片刻后反應(yīng)過來,才道:“傷勢很重,被人砍傷了大腿筋脈,流了許多血,險些沒保住性命。別處也有傷,我瞧著有點懸,就看他能不能撐住了?!?/br> 令容見過韓蟄手臂被傷得血浸透衣袖的模樣,不敢想象那場景,心里突突直跳。 …… 為方便太醫(yī)往來,韓墨被安置在豐和堂的外廂房。 兄妹倆進(jìn)了豐和堂,里頭已有兩位太醫(yī)候命,除了楊氏和韓征留在身邊,旁人都在外等著。不多時,才從衙署回來的韓家和韓蟄、韓硯也匆匆趕來,韓鏡上了年紀(jì)腿腳不靈便,被兒孫左右攙著,滿臉焦灼。 他的旁邊,韓蟄臉上是慣常的冷厲之態(tài),眼中卻分明焦灼。 祖孫三人進(jìn)屋,候命端水遞藥的丫鬟仆婦自覺讓開,走近跟前,就見楊氏悄然垂淚,韓征面色憔悴蒼白,韓墨躺在榻上,昏睡不醒。 韓鏡一生見慣風(fēng)浪,瞧見這模樣,也是一陣暈眩,身子微晃。 韓蟄牢牢扶住,抬腳勾了近處的方椅扶他坐下,旋即近前道:“父親傷勢如何?” “腿上筋脈斷了,流血太多,還虛弱得很。當(dāng)時傷口碰了臟物,雖用了藥,卻仍潰爛,燒了一路?!蹦翘t(yī)是慣常伺候韓鏡身子的,何曾見過韓墨這種重傷,躬身擦了把汗,不敢打包票,留了個余地,“卑職自然要竭盡全力,但這燒若不退,就還懸著。能不能撐住,還要看韓大人?!?/br> 旁邊的孫太醫(yī)年紀(jì)雖輕,卻是錦衣司常用的,極擅治這些外傷。韓蟄從前重傷過一回,便是賴他施救。 見韓鏡瞧過來,孫太醫(yī)也頷首道:“卑職自會盡心竭力,還需韓大人能撐住。“ 韓鏡聽罷,清癯有神的眼睛里竟有些渾濁,“撐住,一定得撐住?!?/br> 旁邊韓蟄沉默冷肅,見太醫(yī)正褪了韓墨外褲清理傷口,湊過去瞧了瞧,也自心驚。 ——他出生入死數(shù)年,也曾重傷過好幾回,卻從沒一次跟韓墨這傷似的,大腿險些被斬斷,過了半月仍還有血跡滲出。且他每回負(fù)傷都及時施救,忍痛清毒,韓墨和韓征都欠缺經(jīng)驗,救治不及,感染后未能根除,哪怕醫(yī)治好了,那條腿必定也得廢了。 那樣的傷連他都未必能熬住,韓墨是個文人,重傷昏迷,仍危在旦夕。 要想撐過來,還需韓墨咬牙挺住。 ——重傷在身,命懸一線之際,韓墨為何死撐著回來,韓蟄心知肚明。這闔府上下,能讓韓墨挺住的,恐怕也只有一人。 他退開些,見楊氏紅著眼圈站在外圍,過去安慰了兩句,又請她到側(cè)間說話。 …… 一番兵荒馬亂,韓鏡許以重金,將兩位太醫(yī)留在府里,方便隨時照看。韓墨算是為公事負(fù)傷,永昌帝自然要關(guān)懷,二話沒說就點了頭,還派人送了些上好的藥材來。 韓鏡見韓征神色憔悴眼圈烏黑,怕他撐不住,叫他先回去歇息。 韓征垂著頭不說話,也不肯走,只蒼白了臉看著韓墨。 旁人勸了都沒用,韓蟄沒奈何,只好攬著他肩膀,強行拖到側(cè)間,將韓征按在榻上,“父親的傷自有太醫(yī)照看,等他醒了就叫你。府里的事不能亂,祖父能靠的只有你我,不能垮了?!?/br> “大哥。”韓征聲音極啞,“是我沒保護(hù)好……” “戰(zhàn)場之上必有生死,連我也不能擔(dān)保?!表n蟄在他肩頭拍了拍,“放心,府里這么多人,父親能撐過來。” 韓征欲言又止,對上韓蟄冷淡卻沉穩(wěn)的目光,終究頷首。 “好?!?/br> 韓蟄直等他躺下,才出了側(cè)間。 屋門半掩,院里還站了不少人,韓蟄一眼就掃見了令容和她身旁站著的傅益。 先時韓征來信,也提過傅益出手搭救的事,方才忙著照看韓墨,沒瞧見,也沒顧上謝他,遂出門走至跟前,拱手道:“家父這回遇險,多謝舅兄搭救。” 傅益比他年幼三四歲,加之韓蟄行事老辣震懾朝堂,氣度上更有天壤之別。 他不敢叫韓蟄妹夫,只客氣回禮,“韓大人客氣?!彼o(hù)送回京的任務(wù)已畢,方才韓家慌亂忙著照看病人,他總不能不辭而別,此刻正好韓蟄出來,他也幫不上忙,遂出言告辭。 韓蟄要留他住下,傅益說離家日久,思念父母,想快馬趕回去瞧瞧。 這就不好攔了,韓蟄頷首。 令容知韓蟄此刻心中擔(dān)憂,便軟聲道:“里頭還得夫君照看,我先送哥哥出去,待會再過來。夫君陪著母親吧,瑤瑤說她這兩日睡得不安穩(wě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