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令容歡喜,喚了聲“哥哥”,一道進屋給傅錦元和宋氏問安罷,一家子乘車出府。 靖寧伯府的爵位傳了數(shù)代,漸漸式微,每年開銷如舊,進府的銀錢卻有限,漸漸將祖宗產(chǎn)業(yè)吃空,良田莊子變賣了不少。到如今,莊子雖還剩了幾處,能拿得出手的卻只有翠鸞峰下的這處別苑。 晚春時節(jié),郊野中仍有芳菲盛開,一家人慢慢游賞,晌午用飯后暫回屋中歇息。 令容并不困,因逛了一圈沒瞧見哪里關(guān)了人,只好拉著傅益打探,“前兒堂哥去踏青時跟人起了爭執(zhí),聽說他將那人關(guān)在別苑里,早晚折磨著報仇,哥哥知道么?” “他私自關(guān)了人還折磨?”傅益聞言皺眉,卻知道m(xù)eimei不會平白胡說,只疑惑道:“你怎會知道的?” “這個先不提。私自關(guān)人折磨,這事兒有違律法,傳出去更是難聽?!绷钊莺^去,趴在桌畔,將剩下的栗子糕送到嘴邊,“堂哥的事你比我清楚,能打探到他把人藏哪兒嗎?” “這倒不難。只是……此事確切嗎?” 畢竟是堂哥,隔著一層,傅益不想平白生事,自然謹慎些。見令容唇邊沾了些糕點粉末,不由一笑,伸手擦去。 “是真是假,問出來一瞧不就知道了!”令容笑容嫣然。 她也非萬分確信,畢竟舅舅打探出內(nèi)情時已事過境遷,全憑零散的消息拼湊,保不準會有錯漏,是以沒敢立刻跟爹娘提起,先找最肯聽她話的哥哥。 誰知傅益出去走了一圈,還真找到了地兒,將她也帶過去。 …… 別苑遠離城池,占地頗廣,西北角有一帶閑置的屋子,積年落灰。 傅盛將人藏在了這里。 負責看守的家丁才被傅益訓斥了一頓,這會兒分外乖覺,半個字都沒敢多說,恭恭敬敬地開門請兄妹倆進去。 屋子里頭灰塵遍布,結(jié)了許多蛛網(wǎng),門扇推開時風卷進去,有淡淡的塵土味撲鼻。 令容拿繡帕遮住口鼻,往里瞧了瞧,就見角落里坐著個白衣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嘴里塞了團麻布,身上衣裳落了灰,臟兮兮的。他長得十分清秀,哪怕此刻形容落魄,一眼瞧過去,仍舊如二月春柳,盛夏明月,叫人耳目一新。 只是那雙眼睛倔強,盯著令容兄妹倆,意頗不忿。 傅益方才已從家丁口中問了緣由,臉色頗為難看,喝令家丁解開繩索取了麻布,扶著那少年站起來,歉然作揖,“家兄行事莽撞,唐突了這位小兄弟,這廂代為賠罪。不知小兄弟家住何處?” 少年沉默不語,瞧了傅益一眼,拔腿就往外走。 令容哪敢放他回去跟田保告狀,忙揪住他的衣袖,“公子請留步?!?/br> 少年腳步一頓,下意識想甩開,瞧見身旁只及他肩頭的美貌少女,忍了忍,仍冷著臉。 令容不敢松開手指,拽著他衣袖,盈盈行禮道:“這回是我堂兄冒昧,得罪了公子。他自幼頑劣驕橫,行事不知分寸,祖父得知此事,已嚴懲他了,因他還在跪祠堂,特意命我們過來賠罪,送公子回家?!彼p眸明亮,瞧著少年,見他唇邊嘲諷般動了動,知道他心里必定滿是惡氣,便道:“堂兄雖頑劣,我府上卻不是仗勢欺人的,公子若有怨氣,盡可開口,祖父必會叫他賠罪?!?/br> 她說得語聲柔軟,眼眸帶笑,又滿是歉意,那少年將她盯了片刻,別開目光。 令容心中仍舊忐忑。 靖寧伯府雖有爵位,也有官職,但跟皇帝寵信的田保比起來,仍是弱勢。這事是堂哥做得不地道,她先前不敢確信,如今既已查實,就好辦多了,遂問道:“或者請公子移駕鄙府,叫我堂兄親自賠禮道歉?” 欺負了人,賠禮道歉是天經(jīng)地義。 她還挺想讓少年出面抖出此事,好叫祖父知道堂哥辦事多荒唐,嚴加管教,免生事端。 誰知少年仍是不語。 這般美貌清秀的少年,莫不是個啞巴? 正想再勸,卻聽他忽然開口。 “不想看到那人?!鄙倌甑穆曇羧缛遒?,眼底卻有嫌惡。他想甩開令容的手,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卻狠不下心,且她身段兒又裊婷嬌氣,仿佛一用力就能碰倒了。欺負人的并不是她,少年也沒打算遷怒,僵了僵,語氣緩和了些,“放我走?!?/br> “當然,但……”令容仍揪著他衣袖。 “尊府行事開明,此事與旁人無尤?!?/br> 這便是不會遷怒的意思了,令容總算放寬心,滿面歉然地松開手指。 少年抬步就走,傅益對令容的舉動滿腹疑惑,顧不上細問,帶著令容追上去。至分岔路,叫令容先回去歇著,他送少年離開。 …… 這少年姓高名修遠,是嘉州龍游縣令高世南的獨子,因父親蒙受冤屈被流放,在嘉州府衙難以伸冤,故帶了家中僅剩的銀錢,孤身上京,想在天子腳下為父親洗刷冤屈。到了京城,憑著一腔孤憤,往京兆衙門狀告甄皇后的父親寧國公仗勢欺人、構(gòu)陷忠良。 京兆尹哪敢接?當即亂棍趕了出去。 這事被田保得知,因他跟寧國公不睦,便派人將高修遠叫到跟前,詢問緣由。得知他竟是二十年多沒見的姑表兄高世南之子,十分意外,遂認了表侄,讓高修遠先在京城住下,等他尋機會奏稟皇帝,洗刷冤屈。 高修遠在京城住了一陣,眼瞧著寧國公煊赫跋扈,田保卻按兵不動,他又伸冤無門,心中苦悶,來金州游歷山川。不巧碰見傅盛欺辱獵戶,心中不忿,仗義執(zhí)言,卻被傅盛捉來別苑,非要他求饒才肯罷休。 少年氣盛,哪肯低頭?平白被關(guān)了三四日。 而今得了自由,雖然傅益滿口愧疚,賠了銀錢,還想讓他去府中讓受傅盛賠禮道歉,他卻片刻都不想留在此處。那些銀錢他分毫不取,騎馬便飛馳回京。 田保因他數(shù)日未歸,不免問緣故。 高修遠本憋了滿肚子惡氣,想如實說時,卻又記起那美貌少女歉然的姿態(tài)來。欺負他的那人日后自可教訓,他知道田保跋扈驕橫,不想讓田保摻和進來,便道:“去金州游玩,因風景好,在寺里住了幾日。叫表叔擔心,是侄兒不對?!?/br> “住在寺里?”田保在宮城廝混半生,眼睛一瞇,便知他是說謊。 高修遠渾然不知,只點頭道:“嗯,是在寺里。” 田保沒再追問,只隨口問他是去哪座山游玩,景致如何,高修遠如實回答。 過后,田保卻派人前往金州查探實情。他居于高位,手握禁軍,能跟宰相分庭抗禮,得皇帝信重,自有通天手眼,次日消息便報到跟前,說是靖寧伯府的公子仗勢欺人,關(guān)押了高修遠。 田保得知,臉便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