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睡意。

    方槐檸輾轉(zhuǎn)反側(cè)良久，還是沒忍住抬眼向客廳看去，就他的角度沒法完全看清栗亭的模樣，只能朦朧的看到沙發(fā)上隆起的一塊小包。

    “烏鴉艦長的結(jié)局是什么？”

    小包忽然說話了，嚇了方槐檸一跳。

    “什么？”原來栗亭還沒睡。

    烏鴉艦長又是什么？

    腦子轉(zhuǎn)了片刻才恍然記起這個名字，似乎……是自己以前發(fā)表在《神秘的世界》里的某個故事的主人公？

    方槐檸驚了下，栗亭不是說過沒看過自己的文章嗎，而且十多年了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全部情節(jié)，栗亭竟然還記得？這是記憶力太好嗎？

    一時各種思緒繁復(fù)，但方槐檸還是為他解答了：“為了救隊友死了?！?/br>
    其他的細節(jié)他其實都不記得了，這個結(jié)尾方槐檸還真有印象，因為這是他難得構(gòu)思的一個悲劇，還因為不符合青少年讀物的風格，當時硬是被建議改成了歡樂版，年紀還小的他頗為不高興。

    “死了么……”栗亭呢喃。

    方槐檸道：“對，是悲劇，你不喜歡悲劇嗎？”

    栗亭過了一會兒才回答：“無所謂悲劇喜劇，只要是這人物應(yīng)有的下場就好?！毖韵轮饩褪菫榱擞蟿e人的的大團圓還不如不要。

    方槐檸正在琢磨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又聽栗亭道：“我也寫過一個故事。”

    “哦？”方槐檸沒想到栗亭竟然還想和自己聊天，打起了精神，“是什么？”

    過了片刻，栗亭的聲音才在黑暗里重新響起。

    “寫的是一個外星少年生活在一個小星球上?！?/br>
    他的聲音本就好聽，沒了表情的拖累在寂靜的空間里更顯軟膩，還有種放松的懶散感，每一字出口都像是擺著尾巴的小金魚一樣，歡快的往方槐檸的心里鉆，撲騰的水花暈出電流般的漣漪。

    “小星球上鳥語花香山清水秀，外星少年每天在那里混沌度日，生活過得十分逍遙。直到有一天……他的同伴因為一種可怕的病毒相繼死去，外星少年的星球也不能住了。唯一存活下來的少年就被一些怪獸接到了更大的星球住?！?/br>
    方槐檸分神疑惑：“哪里來的怪獸？為什么會接他走？”

    栗亭道：“怪獸是少年的親戚，看他孤苦無依，怪獸便責無旁貸。至于為什么會接……同伴死之前把整個小星球的可再生能源都送給了怪獸，怪獸怎么好意思不來呢?！?/br>
    方槐檸頓了下，小心的問了句：“外星少年去了嗎？”

    “去了啊，不然他還能去哪兒呢?！?/br>
    “所以……和怪獸在一起的他是不是再也沒有以前逍遙了？”

    栗亭像是輕笑了一聲：“一開始是這樣，但后來少年想想也沒差，在哪兒不是要活著的，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原來當初的那個小星球本來就是個養(yǎng)生倉，同伴所中的病毒也是十幾年前她自愿被怪獸迷惑所感染的，所以結(jié)局從一開始就沒辦法改變了?！?/br>
    方槐檸這一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栗亭自己把話接了下去。

    “不過少年的結(jié)局不一樣，他最后逃脫了怪獸星球，自己造了一個新的，然后像以前一樣繼續(xù)逍遙快活了……是不是很圓滿？”

    方槐檸捧場的問：“這個故事發(fā)表在哪本雜志上呢？”

    那頭的人爽快道：“《栗亭的世界》”

    方槐檸“嗯”了一聲：“那現(xiàn)在還能訂閱到嗎？”

    栗亭想了想：“老的已經(jīng)?？?，新的還沒印出來?！?/br>
    方槐檸說：“我會等的?！?/br>
    黑暗里，似乎又響起了栗亭的一聲哼笑，這一次顯得有些輕快。

    栗亭沒再說話了，方槐檸也沒有，兩人就這么靜靜的躺著，氛圍竟前所未有的溫軟。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客廳里那人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床上的人才動了動。掀開被褥下了地，在原處呆了須臾后走出了房間，悄悄的來到客廳的沙發(fā)邊站定了。

    幽暗的夜色中能隱約看見沙發(fā)上的人朦朧的姿勢，雙手小心的攥著被角，胸口則淺淺的一起一伏著。

    站著的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忽然受到什么蠱惑一樣向著沙發(fā)慢慢的俯下了身。一點一點的和躺著的人拉近距離，看著他的五官在自己面前慢慢的放大，感受著他的呼吸越來越明顯的拂過自己的口鼻……

    就在兩邊的唇將將要挨上時，上方的人又猛地停下了！擺在褲邊的手握起又放開，放開又握起，如此了幾遍后，最終還是重新直起了腰來。

    留下懊惱的一聲嘆息，那人沿著來路不甘地返回，重新倒上了床。

    待屋內(nèi)的動靜重新恢復(fù)平靜，沙發(fā)上本該熟睡的人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第42章 還沒有。

    不知不覺外面的雨停了, 天際微亮, 一點晨光將偌大的室內(nèi)映得輪廓初現(xiàn)。

    躺在沙發(fā)上一直睜眼看著天花板的栗亭這時慢慢地坐了起來，看了眼里屋那個同樣輾轉(zhuǎn)反側(cè)大半夜, 在破曉前才迷蒙睡去的身影, 栗亭走到餐桌邊拿起了放在其上的袋子進了廚房, 沒一會兒捧了一只大碗又走了出來。

    放下后，撇眼看見一旁還攤著的幾本雜志, 栗亭靜靜注視了半晌, 沒忍住伸手在翻開的那一頁正中輕輕的撫了撫，然后轉(zhuǎn)身取過一邊的外套披上, 再看了看熟睡的人, 便踏著黎明前還未褪去的夜色, 悄悄的離開了。

    ……

    回到友友小區(qū)時屋內(nèi)已是平靜，整個大廳卻一片狼藉，啤酒瓶煙蒂到處堆積，一室的刺鼻氣味還未散去, 簡直和栗亭剛身處的潔凈空間形成強烈的反差對比。

    他皺著眉向另一間房間而去, 沿途還踩到了一個睡在折疊椅下的醉鬼, 換來對方一聲混沌的咒罵，然后又哎喲喲的匆匆睡去。

    栗亭腳步不停，推開房門正看到迷糊著起身的田典。

    田典就是被那鬼叫聲吵醒的，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栗亭的那一刻猛地清醒了過來，一把跳起緊張地撲上前。

    “栗子栗子，你一晚上去哪兒了？？我回來看不見你人, 我嚇死了！我打你了好久的手機你怎么不接呢？”田典昨天加了個班，結(jié)果一到宿舍就見一群嗨翻天的人，而本該已經(jīng)休息的栗亭卻不見人影。田典立時想到前因后果，氣得拿出領(lǐng)班的架勢把這些家伙全趕了出去。

    “沒聽見?！崩跬]回答之前那些問題，只挑了最后一個道。

    做慣了各種兼職的打工狂人會沒聽見手機響？田典奇怪，又見栗亭手里提著裝衣服的袋子，更是驚訝：“你在外面睡的？”還洗了澡？！

    向來糊涂的田典在類似事情上卻有著出奇的敏銳，緊盯著栗亭，目光在他全身溜了一圈，發(fā)現(xiàn)栗亭穿得是以往當睡衣的舊衣服，袋子里還則裝著另一些臟衣服和……拖鞋？

    就他對栗亭的了解，栗亭就算一整夜在外頭晃蕩也不會輕易破費跑去開個房間睡覺洗漱什么的，招待所也不會，一來是摳門，二來是栗亭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對人事的防備心非常的重，所以他穿戴吃食方面都很隨便，但是睡覺不行，栗亭認環(huán)境，認同居人，也認床，危樓的破事兒發(fā)生后，他們搬到這里栗亭也是好幾夜輾轉(zhuǎn)難眠，直到最近才好一點，更別說自己當初和他一塊兒住用了多少時間才讓栗子習慣他的存在的，而這樣的栗亭竟然獨自跑到外頭去借宿了一晚？這怎么能讓田典不好奇，好奇心大得都要從嘴里吐出來了。

    他在附近有相熟的人嗎？若真有，那個能讓栗亭放下戒心的人又是誰？！

    田典在那兒狐疑，栗亭也有點狐疑，他比田典更敏銳。

    自己一晚上不回來，田大愷為什么會嚇得半死？以前自己上夜班徹夜不歸也是尋常。

    “有誰在找我？”

    田典一驚：“??？你說什么？”

    栗亭看著他：“蔡洋嗎？他出院了？還是他先找了你？”

    田典否認：“沒有沒有，他沒有找我，是我聽說的……他還氣著你，所以你要小心點?！?/br>
    栗亭不以為然。

    田典看著他，又忽然問：“栗子，你不會是有對象了吧？”雖然這個猜測顯得十分荒唐，但以田典戀愛磚家的身份總覺得不對勁。

    栗亭頭也不回：“沒有?！?/br>
    田典再度確認：“真、的？！”

    栗亭想了想，轉(zhuǎn)過身，加了個字。

    “還沒有?！?/br>
    田典茫然，這有什么區(qū)別？！

    ********

    方槐檸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做著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他變成了烏鴉艦長，開著飛船在宇宙里穿梭，飛著飛著在一個星球上遇到了一只巨大的流浪貓，嘩嘩的大雨中流浪貓蜷縮在一蓬草叢里搖著尾巴可憐萬分，大眼睛里全是惹人的乞求。艦長的心立刻被擊中，清空了艦上所有的東西邀請大貓入住。艦上沒有床，他便只能和大貓依偎在一起睡覺，而淋了雨的大貓不知為何渾身的毛忽然就變得干爽，一挨近那甜甜的香氣瞬時滿溢艦上的空間。

    就在艦長情不自禁的把臉貼近摟住大貓的脖子時，忽然一陣水花濺起，艦長眼前一花，大貓已經(jīng)不見了，與此同時他的懷里被一個外星少年取而代之。少年頭發(fā)濡濕，渾身像從熱水里剛撈起來一樣白里透粉浮著水珠，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艦長頓時心猿意馬渾身過電，聽著外星少年用軟軟的聲音詢問自己能不能幫他打跑侵略自己星球的怪獸的時，艦長完全不過腦的許以承諾。

    我會永遠保護你，我的寶貝！

    艦長嘴巴里說出了讓人不斷起雞皮疙瘩的話，然后一手樓緊了少年，另一手掐著他的下巴向著那櫻花色的嘴唇猛地低下頭去！

    少年不躲不閃，艦長則毫無退縮，兩張唇這一次成功的觸碰到了一起。烏鴉艦長只覺唇下的觸感那么溫熱柔軟，滑膩q彈的簡直想一口吞下去，而于此同時另一種噴香更爆發(fā)了出來，瞬間將艦長徹底淹沒。

    艦長睜眼，卻發(fā)現(xiàn)眼前哪里還有什么少年，面前只剩一只裝滿了炒面的巨型大碗，而他的嘴唇，甚至他的整張臉都埋進了碗里，抵在滿滿的火腿雞蛋上，粘了滿頭。

    難怪那么香那么軟……

    方槐檸大驚著醒來，這一次是真的睜開了眼。

    他最近越來越能發(fā)現(xiàn)自己思維過于開闊和活躍的弊端了，主程序不停出現(xiàn)亂碼，跟感染了興奮病毒似的。

    看來要找時間清理下亂七八糟的腦內(nèi)存了。

    坐在床上用力抹了抹臉，方槐檸這才去看時間，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快十點了。

    猛然想起屋里還有個人，方槐檸趕緊跳下床走出去，卻見到沙發(fā)上的被褥被疊得十分齊整，客廳已經(jīng)恢復(fù)了空蕩。

    ……走了嗎？

    什么時候走的？

    方槐檸懊惱，呆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進了浴室洗漱。對著鏡子刷牙時忍不住有點忐忑會不會是昨晚自己的行為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所以把外星少年嚇走了？

    唉，定力還是不夠啊。

    郁悶的出來時卻看到餐桌上多了一樣東西……竟然是一碗又大又紅的草莓，水靈靈鮮嫩嫩，一顆一顆小心的摞成了一座小山。

    方槐檸心內(nèi)一動，連忙走過去拈起一顆在指尖看了又看，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放進了嘴里。

    不同于他之前魯莽采摘到的那些，這碗里的顯然是被精挑細選過的優(yōu)良果子，多汁飽滿，滿口香甜。

    是真的香，真的甜……

    算借宿的謝禮嗎？

    真是懂得感恩的小貓。

    提起的心莫名又放了下來，方槐檸想著，一掃先前看不到人的郁悶，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絕不會在人前展示的甜蜜笑容……

    ……

    因為千載難過的睡遲了，方槐檸沒功夫去學校附近亂跑只能先急急忙忙的去了研究所，老倪今天來了，見了姍姍來遲的他沒有責備，只拍了拍方槐檸的腦袋關(guān)心道：“看看這黑眼圈，是不是缺覺多夢沒休息好？不過精神倒不錯，還樂樂呵呵的?！?/br>
    方槐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嘴角一直微微上揚著，忙收斂表情換上嚴肅穩(wěn)重的態(tài)度面對。

    一邊的吳毅過來道：“師弟，趁這月多補補覺，下個月大概要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