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生繼續(xù)笑：“人家大老遠(yuǎn)來的，幾個婦女多不容易，你讓她們抬回去，那多累啊?！?/br>
    “我們?nèi)耸植粔蚴詹涣?，你們還是過幾天再來吧?！眲⒑陻[擺手。

    柳秀娥道：“六百來斤呢，我們抬著走七八里路，抬不動了?！?/br>
    “我管你們幾里路，這都是政策，不收就是不收！別廢話，趕緊走??！”那個叫荊美麗的中年女人尖聲呵斥。職工都被抽調(diào)大煉鋼鐵去，等初五十五二十五再回來，他們當(dāng)然要等他們回來再開門收棉花。

    見她居然這樣沒素質(zhì)，莫茹冷笑，“好啊，你們不收是吧。”

    她瞅著桌上有一個印章，拿了柳秀娥手里的棉花本沖過去就飛快地蓋了一個章。

    “你干什么？”一直沒說話的兩人臉色都變了。他們一個是臨時會計，一個是評級員，這章可不能隨便蓋。

    莫茹笑道：“證明我們來交任務(wù)啊，是你們不收把我們趕回去。那我們以后不來，你們收不齊任務(wù)，可不要怪我們不交?！?/br>
    正好大家也不樂意交任務(wù)，留著去城里賣多好，錢多好幾倍！

    原本因為沒見過世面膽小拘謹(jǐn)不敢說話的幾個婦女也開始七嘴八舌起來，“就是啊，怪不得很多人都把棉花倒路上，肯定是人家來送你們不收逼得她們?nèi)恿?！俺們好不容易抬過來，你們不收逼著俺們抬回去，可不就扔路上了？都是你們的錯，禍害糧食天打雷劈！”

    他娘的，俺們都沒衣服穿，沒被子蓋，你們倒是好，吃得白胖喝著小酒，班兒都不上！

    劉宏和荊美麗大聲呵斥她們，“胡說什么呢，誰把棉花扔了，立刻報民兵給抓起來批/斗！”

    莫茹冷冷道：“行了，你們也別給我們拽了，一個個人五人六的。我們是鄉(xiāng)下婆娘沒文化沒見過世面，聽不懂你們什么政策。我們就知道我們是為毛/主席和黨交棉花的，不是給你們這些小職員交的！你們拿工資不干活兒就是對不起毛/主席和黨對你們的信任，擱我們隊里就叫磨洋工是拿不到工分要餓死的?？次也蝗フ夷銈冾I(lǐng)導(dǎo)告你們的狀，就說你們上班期間喝酒胡鬧，逼著婦女們把棉花扔掉也不收！我就不信你們站長還有公社書記也不收！”

    兩男兩女躲這里喝個屁酒，就你們閑！

    說著她就招呼自己人：“走，咱們抬到公社去，問問以后俺們村是不是不用交棉花任務(wù)了，誰樂意來似的！”

    王英生瞅著直樂，他因為年紀(jì)大級別不高自然會被人排擠，平時看這些小年輕就不順眼，現(xiàn)在看幾個農(nóng)村婦女給他們懟地臉紅脖子粗的就覺得好笑。

    要擱以前幾人早就汗民兵過來抓人了，可惜現(xiàn)在都去大煉鋼鐵，也沒有辦法叫來耀武揚威。

    會計趙潔小聲道：“算了，給她們收了吧。”

    評級員王會山也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本他們上班時間喝酒就不對，現(xiàn)在還被人抓了個正著，真要是鬧出去也不好看。

    荊美麗是荊站長的meimei，劉宏是副站長的侄子，都是有關(guān)系的，他們不怕鬧。

    可他和趙潔是憑自己本事考了中專分配的工作，要是真被告了可沒好處。

    劉宏跺腳威脅：“你去告一個試試？到時候先把你們大隊拿下，竟然敢縱潑婦到棉站行兇！破壞棉站秩序！”

    荊美麗喊：“讓她們?nèi)ジ妫院蠓彩撬麄兇箨牭拿藁?，全都給打不及格，不收，看他們急不急！”

    我擦，你蹬鼻子上臉了吧，還說我潑婦，你是沒見過吧。

    莫茹剎住了腳步，回頭道：“你說我行兇是吧？你還想讓我們以后倒霉？我讓你現(xiàn)在就倒霉！嫂子們，抄家伙?！?/br>
    她一下子沖回去把門口桌上一個大喇叭搶到手里，沖出去就大喊：“棉站的打人啦，上班期間喝酒耍瘋打人啦！”

    吳美英等人原本還尋思抄家伙是啥事兒呢，現(xiàn)在看莫茹這樣，她們也有樣學(xué)樣，抄臉盆子的，抄笤帚的，乒乒乓乓敲敲打打的。

    這么一鬧，就惹了不少人在大門口那里圍觀。

    吳美英幾個會吵架的就去跟群眾們講怎么回事。

    趙潔和王會山急了，“劉宏、荊姐，咱們不能這樣，鬧出去名聲不好?！彼麄冇肿屚跤⑸鷰兔Π讶藬r回來。

    王英生道：“我說你們給她們把棉花交了不就好了嗎？何至于這樣，你們不逼人家，人家不會鬧騰。”

    是棉站怕完不成收棉花任務(wù)，要求老百姓可以天天來交棉花的，所謂五十五二十五是他們自己偷懶的新規(guī)定罷了，也沒有各大隊廣播，那人家自然不知道。

    荊美麗道：“收，誰說不收了，給老王這個面子。”

    王英生就去找莫茹等人。

    荊美麗恨恨道：“你們知道吧，肯定是這個老東西故意禍害咱們呢，他嫉恨我當(dāng)上質(zhì)檢員，他閨女沒撈著?！?/br>
    那邊莫茹見他們肯收棉花就讓大家先暫停，跟著王英生回來，她對荊美麗和劉宏道：“你們別想糊弄俺，俺們大隊書記張根發(fā)可厲害著呢，到時候找公社書記告你們棉站一狀，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吳美英等人看著莫茹，都憋著笑，妮兒咋這么能呢。

    張夠又喊道：“外面還有交棉花的呢，打開門讓她們都進(jìn)來吧?！?/br>
    荊美麗氣得翻著大白眼，也只能讓劉宏拿了鑰匙把門打開放那些婦女進(jìn)來排隊。

    好在這時候人不多，也不需要壯漢去維護(hù)秩序。

    收棉花的時候，一個磅秤配一個質(zhì)檢員，一個過磅員，過完磅合格的就讓社員們自己送到倉庫去，然后再去會計室算錢。

    而評級員整個棉站就倆，輪班去煉鋼鐵，剩下一個在這里負(fù)責(zé)收棉花。

    這也能看出來棉站根本沒說日常不許送棉花過來，四個人正好一套班子，他們不收純粹是躲懶。

    莫茹幾個先把花包抬過去讓荊美麗檢驗。

    她看著荊美麗拿著一個一頭是細(xì)棍子的水分儀在花包里插來插去測數(shù)據(jù)，一邊測一邊報數(shù)，那邊的王會山就記下。

    莫茹看她報的和實際數(shù)不一樣，就過去王會山那里看看，評定棉花等級有好幾個數(shù)據(jù)，有含水率、含雜率等。

    王會山倒是幾人里脾氣最好的一個，看了她一眼，“你能看懂?。俊?/br>
    莫茹笑道：“你還真糊弄不了俺們，俺們大隊書記張根發(fā)可厲害著呢，讓我們上識字班，這些都認(rèn)識呢?！?/br>
    她指著幾個數(shù)據(jù)念出來，“我們棉花可干爽的狠，曬了好幾天，嘎嘣脆，我看你記得這個數(shù)兒跟那棍子上的可不一樣?！?/br>
    水分儀可以顯示數(shù)據(jù)，荊美麗自然是故意的。

    荊美麗怒道：“怎么那么多事兒？”

    王會山道：“再測一遍，不一樣的位置含水率不一樣。”棉花等級不一樣，錢也不同，每年隊長們都為這個和評級員扯來扯去的。

    又測了幾次，這一次是對的，莫茹沒說話，看著王會山記上。

    王會山給她們兩包評了個一級，一包評了個二級。

    莫茹松了口氣，這個王記分員還是不錯的，不告他們了。

    荊美麗可氣得不輕，嘟嘟囔囔摔摔打打的，她覺得王會山肯定是看著那小媳婦兒長得俊，故意給評級高的。

    過磅的時候，劉宏還想挑刺，故意拿了一個棉花放嘴里用唾沫弄濕了，咬咬說不干，有壞的。

    莫茹直接無視他，你裝什么大尾巴狼啊，人家評級員都評了，水分儀也測量了含水率，難道你比儀器還靈光？

    張夠這會兒已經(jīng)不怕他們，直接把胖子從自己害怕的那些干部群里踢出去，大聲道：“不長眼嗎？哪里有壞的？俺們撿的干干凈凈的，一咬嘎嘣脆，比你家二月二炒的豆子還脆，你再試試！”她抓了一把就往劉宏臉上塞。

    劉宏氣得下頜上的rou直打哆嗦，一把拍開，“鄉(xiāng)村潑婦！”

    吳美英嗤道：“好像你是城里人似的！你吃得肥頭大耳的，還不是俺們種的糧食？”

    一群女人吃了飯就來給你們送棉花,路上累得跟驢一樣,連口水都沒的喝,都要渴死了!怪不得人家都把棉花扔了也不來送,真是活該你們收不齊棉花!

    王英生就在一旁勸架，“咱們心平氣和的啊，把任務(wù)好好交了，她們不交你們收不齊，他們不收，你們還得抬回去怪沉的?！?/br>
    那邊劉宏開始扒拉砝碼過秤，他飛快地瞅了王會山一眼，然后就報數(shù)。

    莫茹一直在旁邊瞅著他呢，不讓他動手腳，一聽他報數(shù)就知道不對，磅秤雖然是啞巴，可人家標(biāo)識得清清楚楚的??！

    她指著磅秤的刻度譏諷道：“這是重量，你別想糊弄俺們，俺們大隊書記張根發(fā)厲害著呢，早就教會我們看磅秤了！”

    王會山就記下正確的重量,扯了單子遞給莫茹,讓她們跟著趙會計去領(lǐng)錢。

    荊美麗喊道：“站長不在，拿不了錢，要掛賬的，等年底一起結(jié)算?！?/br>
    柳秀娥幾個不能忍了，“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們都是嘲巴什么也不懂？那我們攢著年底再來送好了，要是都爛了可別賴我們?！?/br>
    隊里就靠著這點棉花換現(xiàn)錢呢，你不給錢，隊里開銷怎么弄？

    趙潔就讓她們?nèi)ヮI(lǐng)錢。

    莫茹和柳秀娥去的，她們一級棉花一共有378.74斤，二級棉166.56斤，一級棉花棉站給一毛八分，二級是一毛七分錢，三級是一毛五分，一共領(lǐng)了九十二塊五毛錢。

    可黑市上一斤籽棉要八毛到一塊！一斤絮棉起碼五塊錢！

    這么一比，真是讓人泄氣啊。

    莫茹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墻上掛著一張棉花任務(wù)獎勵辦法，上面說一年交棉花超過多少獎勵什么，一次交多少獎勵什么，但是沒有具體細(xì)目。

    她看了看自己的單子，回去問趙會計：“請問我們交了這么多棉花，是不是有獎勵？”

    趙潔看了她一眼，就沒見過這么難糊弄的，那些獎勵是有，不過棉站也很多人呢，所以內(nèi)部人員經(jīng)常想辦法克扣，這樣就不需要獎勵給棉農(nóng)，可以拿回去賣掉或者自己用。

    她道：“有貿(mào)易糧票、布票、油票。”

    莫茹搖頭：“這些俺們不要，有沒有別的？實用一些的?！奔Z食油隊里自己有，還要他們的干嘛？

    趙潔看了看，道：“還有化肥、農(nóng)藥、膠鞋、茶缸子?！?/br>
    柳秀娥道：“咱們都不用，要不還是等隊長回來說？”

    化肥隊里從來沒用過，農(nóng)藥還不如妮兒拿蟲子干凈，其他的就那么一雙一個的。

    當(dāng)然，要是莫茹要她就不說什么，莫茹是拾棉勞模，獎勵給她也是應(yīng)該的。

    莫茹卻道：“俺們要化肥票?！?/br>
    獎勵了化肥票，到時候可以憑票去買化肥，如果沒有票是買不到化肥的。

    她領(lǐng)了一張八十斤的尿素票，可以去供銷社買，今年有效。

    莫茹又道：“俺們棉花多了，就三條花包不夠用的，能不能再領(lǐng)一條？”

    趙潔因為今日的事兒，本身也有些不得勁，覺得理虧，就跟莫茹說還有一條破了個口子的，她們可以領(lǐng)回去自己縫縫。

    這些花包很多內(nèi)部人員都拿回去縫被子的，盡可能地少給社員領(lǐng)。

    莫茹也沒嫌棄就領(lǐng)了，要不是棉站發(fā)這樣黑灰色的大花包，家里可沒有能裝棉花的家什兒。

    離開會計室，她們出來看著其他婦女也在過磅交棉花，劉宏趾高氣揚的，嫌這個沒曬干，那個里面有草，還有的有黑斑……

    莫茹過去笑道：“辛苦棉站的同志們啦，你們喝酒睡大覺的時候也想想俺們在地里累死累活的?。∧銈兂缘拇┑?，可都是俺們交上來的呢，對來交棉花任務(wù)的人態(tài)度好點。俺們大隊書記……”

    吳美英等人忍不住了，拉著她趕緊走，再說下去，她們都要相信張根發(fā)真是她們又高大又偉岸又聰明又英明的大隊書記了。

    ☆、第107章 有福同享

    出了棉站，一群婦女爆發(fā)出哈哈的笑聲。

    而棉站交棉花的婦女被她們一提醒，也紛紛埋怨他們喝酒誤事不收棉花之類的，害得她們背著棉花走來走去的累得要死。

    七個女人來的時候累得不輕，這會兒倒是疲勞一掃而空，到了扔棉花的地方，發(fā)現(xiàn)棉花不但沒少反而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