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金枝兒給莫茹送來一個四腳小凳子,讓她坐得舒服一些,莫茹朝她笑笑,金枝兒趕緊跑了。她只能偷摸跟莫茹學,卻不敢明目張膽過來坐著聽。 莫茹把自己的鉛筆和本子放在一邊,她和周明愈一起用那個石板,旁邊的周培基拿著一塊半尺的木板,上面不知道涂抹的什么黑涂料,反正看著像塊小黑板,還有幾塊修得細長的滑石。 她心道:手藝人家就是不一樣。 她很好奇周培基為什么沒去讀初中高中什么的,按說他家那么寵他,不至于讀不起書吧。 聽說他小時候還讀到三年級呢,后來估計不愛讀書就退學了,他不愛學他家里人自然也不管。 這時候鄉(xiāng)下孩子讀書的很少,一是讀書意識不強,祖祖輩輩種地,并不覺得自己孩子需要讀書。二是本村沒有學校,要去五里外的范木匠。三自然就是學雜費限制,這時候沒有義務教育,學雜費還是很貴的。 小學一學期就要將近兩塊錢,一年加上書本費、學雜費,差不多得五塊。 就算條件好一些的人家供應一個學生也吃力的,更不用說那些條件一般的。 如果學費便宜,一二年級的小孩子干不了什么活兒,家里人可能會讓讀兩年書,還得是男孩子。女孩子家里弟弟meimei多的,要在家看孩子根本沒機會去讀書。 而到了三年級男孩子這時候也能跟著干活掙工分,學習不好沒有希望的,自然就更不會讀書。 一個村能有一個兩個一直讀書就算很不錯的,有些村一個都沒有。 很快張金樂和趙喜東幾個也過來,故意擠到莫茹三人前面擋著他們。 周培基道:“好狗不擋道啊?!?/br> 張金樂回頭怒目而視,“明明是你,一個四隊的跑去二隊當狗腿子?!?/br> 周培基慢悠悠道:“四隊二隊不是一個大隊嗎?倒是你,自己沒腿嗎?沒有狗腿子就不會走道兒?” 張金樂氣得想打架,卻不小心對上周明愈的眼神,感覺周明愈看他的時候總帶著那么一點高高在上,不由得就想起那一腳,哼了一聲,往旁邊讓了讓。 他是真不敢和周明愈來武的,結果事實證明文的也不行,不想收斂也得收斂,哪怕憋得要尿血。 高余飛講的自然比陳愛月好,也不會上來就學政治課程,還是要學基礎的識字。 半小時語文,休息五分鐘,然后學算術。 學算術的時候莫茹發(fā)現張金樂真是個蠢蛋,十以外的加減法他就不會!哈哈哈哈!不過趙喜東倒是還不錯,語文數學學的都還可以,高余飛講的時候他也學得很認真,看起來很會抓住機會。 而旁邊的周培基腦瓜不錯,那態(tài)度是相當不端正,他看高技術員拽拽的總是一副瞧不起他們這些村里人,心里直犯膈應,你就是鄉(xiāng)里的技術員,又不是北京的,你拽毛??! 聽莫茹和周明愈還說高老師很厲害,他就直撇嘴。 莫茹和周明愈為了給高余飛留個好印象,找機會搞好關系讓他給定公糧的時候對周家莊好點,自然要表現得賣力一些。 …… 高余飛發(fā)現他倆真的很優(yōu)秀,不管語文還是算術,學得又快又好。這要是從小讀書,怕是肯定能考個大學呢! 讀大學可是高余飛的夢想,可惜他只讀了一個中專,讀了兩年就被分配到鄉(xiāng)村基層做農業(yè)技術員。他總覺得自己沒發(fā)揮好,浪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 現在看到倆很可能比自己聰明的學生,無形中他在羨慕嫉妒之余又多了幾分同情以及同為聰明人最后卻不能如愿以償的惺惺相惜的復雜感覺。 這種復雜的感覺,讓他對兩人很有好感,講課就是為兩人講的。 最后他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真是讀書的好材料,一點就透、舉一反三,教這樣的學生簡直是一種享受,太有成就感了。 他布置幾道題讓眾人練習,自己溜達一下,結果眼神一瞄就看到莫茹本子上的畫像。 他驚訝道:“這是你畫的?你學過畫畫?” 莫茹趕緊搖頭,“沒有啊,我那天去鄉(xiāng)里供銷社看到畫上有大胖娃娃挺好看的,現在有了紙筆我就畫一個?!?/br> “嘖嘖,真了不起!”高余飛驚為天人,一個鄉(xiāng)下女人連畫畫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居然能畫得這樣好。 見高余飛這樣夸莫茹,張金樂幾個不服氣,他站起來探著頭看,“高老師,她畫什么了那么好,我也會畫?!?/br> 不就是畫畫么,誰不會??! 小孩子都有畫畫的**,哪怕不會寫字,但是拿著石頭在地上亂畫還是會的。畫個小貓小狗小雞,畫個房子大樹的,有的孩子也沒有學過繪畫技巧,卻能臨摹得很不錯。 可莫茹不僅僅是臨摹,有一種特質在里面,那是一種成熟的個人風格。 不求逼真,但求感動。 高余飛看著那個嬰兒的肖像,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烏溜溜的好像活的一樣,讓他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純凈和天真,讓人忍不住想稀罕稀罕。 “很不簡單,你還會畫什么?”高余飛問她。 莫茹笑道:“要是有東西照著我就能試著畫畫?!彼憩F得業(yè)余一些才行。 高余飛一激動就從自己書里拿出一張巴掌大的圖片,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莫茹同志,這個能不能畫?” 莫茹同志? 滿屋子人都驚呆了,這個瞧不起人的,眼睛長在頭頂的高技術員,居然叫莫茹同志? ☆、第61章 進城 莫茹看了一眼,哎呀,這不是最基本的臨摹嘛,簡單啊。 其實要畫毛/主席畫像,她不需要照著,腦子里有原型幾個特點抓住,畫出來的比這時候墻上貼的更像。 高余飛熱切地看著她,“莫茹同志,你真的能畫嗎?可以請你幫我畫一幅毛/主席肖像嗎?” 周明愈見狀很想說我也會畫,你別麻煩我媳婦,我媳婦兒懷孕怪不容易的我自己都不舍的她累呢,你讓她畫那么大個相,你怎么那么好意思啊。 莫茹眼珠子一轉,讓我畫像行啊,可你是不是給點報酬啊。 周培基悠悠開了口,“高老師,這個很難畫嗎?要多少錢一副?。俊?/br> 莫茹差點笑起來。 誰知道高余飛居然也沒惱,很認真地看著莫茹,“莫茹同志,我提供紙筆你幫我畫一幅,可以嗎?畫好了我另外給你五角錢酬謝,你看行不行?” 鉛筆素描肖像畫對莫茹來說那是基本功,寥寥幾筆就可以勾勒出一個人的特征,當然也可以精工雕琢精益求精。 不過她不知道現在街頭畫人物素描的行情啊,畢竟也沒有可參照物,要擱后世路邊隨便一個畫速寫的也得三五十塊吧。 她不是為了賺高余飛的錢,但是也不能就隨隨便便答應他。 五毛錢的話在鄉(xiāng)下能買十幾個雞蛋,不少,但是對莫茹來說還不夠,因為她得讓高余飛對她有所求,這樣才好進一步套交情。 與其求著他談玉米公糧的事兒,不如讓他有求于她,這樣會更好談。 她現在裝作畫畫就是自己的天賦,瞎畫來的,當然不能說得太具體,免得露餡。 她笑道:“高老師什么算畫好???” 高余飛道:“你等等?!彼D身就快步出去,很快又回來,手里拿著一支鉛筆一張紙。 他把這兩樣遞給莫茹,“用這個?!?/br> 莫茹接住看了一眼,這是一張裁成斗方的生宣,筆是中華牌繪圖筆,她在供銷社了解過,這時候一支要一毛五到兩毛,鄉(xiāng)下根本沒的買,絕對是鉛筆中的名牌。 她假裝不知道好壞,就笑道:“高老師,我有鉛筆了。” 高余飛露出一副輕蔑的樣子,“你那個怎么和這個比,用這個畫,要是畫錯了也不能用橡皮擦,要用饅頭?!?/br> 周培基等人立刻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還能用饅頭擦呢?” 高余飛一副和你們這些蠢貨說了也不懂的架勢,“那是自然的。”他又問莫茹:“莫茹同志,現在能畫嗎?” 周明愈立刻道:“高老師,現在太晚了?!?/br> 你當我媳婦是包身工呢。 莫茹也道:“高老師我得畫好幾天呢,我先在本子上畫畫看,要是畫得好再畫你這個紙上?!?/br> 張金樂幾個都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傻……你還會畫畫?” 周明愈道:“我媳婦兒當然會,做飯的時候還會用燒火棍兒畫呢。” 不識字會畫畫這個天賦是無可厚非的,不只是莫茹,鄉(xiāng)下很多手巧的匠人或者是老太太,大字不識一個,但是畫畫技術卻很高。 比如說周玉忠這樣的雕花木匠,還有一些會剪花的老太太,哪怕是一個普通人,他拿著筆照著什么也能畫一畫的。 只不過有好有差罷了。 可那些就算畫得不錯,讓他們畫人物素描卻是不行的。所以莫茹會自學畫人物肖像,高余飛就覺得她很厲害,而且一點都不懷疑她。 拿了紙筆,也到下課的時間。 周明愈就跟高余飛道:“高老師,我們明天要去縣里辦點事,能不能請高老師給我們寫個介紹信,我們去大隊蓋個章,拿著也好有個防備。” 聽他說要去縣里,別人都很好奇,高余飛也問他去干嘛。 據他所知,離縣城四五十里的這些村里,絕大部分村民一輩子也不會去那么遠的地方。 周明愈慢條斯理道:“去買紅糖?!?/br> “哈哈哈!”張金樂等人毫不客氣地大聲嘲笑,“周明愈,你是不是傻啊,買紅糖!哈哈哈。笑死個人。” 高余飛卻沒笑,看了他一眼,“鄉(xiāng)里供銷社沒有?” 周明愈搖頭,“好幾天沒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貨,有貨也只能買二兩,我得去縣里多買點?!?/br> 他不需要撒謊要去縣里干嘛干嘛,他就是去買紅糖,光明正大地去。當然,順便把不需要票的物品買一些回來。 比如說鹽,這時候還不要票,誰知道過了年等□□的時候會不會也被限額供應。 高余飛道:“你就買個紅糖要什么介紹信?” 周明愈理直氣壯,“我們還想去縣醫(yī)院一趟,看看能不能買點紫藥水、止痛藥的備著。” 以后有娃了,要是略調皮一些,這里磕了那里碰了的,雖然用萋萋毛等草藥也行,可還得消毒殺菌。再說人吃五谷雜糧,難免就有個頭疼腦熱的,止疼藥、止瀉藥最好備一點。 高余飛看周明愈的眼神也越來越好奇,這小子還知道去城里要介紹信,還能未雨綢繆,真是不簡單。 他點點頭,“我給你們寫?!?/br> 他當即拿出自己的鋼筆,小心地旋開筆蓋,又拿過莫茹的本子唰唰寫了三行字。 字跡也是凌厲欲飛的,稱不上好看,但是措辭一看就是正經讀書人寫的。 “行了?!?/br> 周明愈接過去看了看,向他道謝。 高余飛就道:“下課吧。”他又對莫茹道:“莫茹同志,別忘了啊?!?/br> 莫茹笑道:“高老師放心我不會忘的,等我在自己本子上練熟了,一會兒功夫就給你畫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