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朗朗,上車了?!敝芎:暗?。 明朗上了車,跟朱小玉一道坐后排。朱虎坐副駕駛位置上,轉(zhuǎn)過頭來,說道:“朗朗,外公沒事,就破了點(diǎn)皮?!?/br> 周海的眼角在老領(lǐng)導(dǎo)身上打了轉(zhuǎn)。他覺得這一老一小都很奇怪。小的一見面就問,外公是不是受了傷?一過來就圍著車頭打轉(zhuǎn),像是知道一切似的。而老的,居然在女兒和外孫女之間更相信外孫女,事情跟外孫女說,都不跟女兒說。 車在十字路口轉(zhuǎn)了彎,就往東去。朱小玉突然說道:“爸,我落了點(diǎn)東西在酒店了,我就不跟你們?nèi)チ??!?/br> “什么要緊的東西?”朱虎問。 朱小玉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明朗在旁邊一直都沒有吭聲,她是體會過她媽朱小玉的鴕鳥性格,大約不到臨死,她都不會把頭伸出來。 “既然沒什么要緊的東西,丟了就丟了吧?!敝旎⒌f。 車已經(jīng)開到了東寧大道,周海熟門熟路在小巷子轉(zhuǎn)了好幾個彎后,將車停了下來。明朗打量周圍,雖然時隔二十多年,她仍是一眼就認(rèn)出這里距離明聰?shù)拿利惣讶松啼伈贿h(yuǎn),出了巷子就能看見了。 朱小玉突然打開車門,“爸,我真有事,我走了?!?/br> 車門開到一半。 “朱小玉!”朱虎突然喝道。 明朗看著旁邊的mama,心里涼到極點(diǎn)。什么樣的性格,就有什么樣的人生。她以前聽人說過。以前不以為然,遇到挫折,怪自己運(yùn)氣不好,老天爺不長眼。其實原因應(yīng)該在自身找的。 她有些明白朱虎這么做的目的了,他肯定很生氣。對明聰這樣的算計,大約是沒有不憤怒的,而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應(yīng)該是生氣多余憐惜。 明聰跟別的女人的兒子都五六歲了,這時間跨越不可謂不大,作為明聰枕邊人的女兒居然一點(diǎn)都不知道? 這怎么可能?怎么著都應(yīng)該有點(diǎn)蜘絲馬跡露出來!但他這女兒居然什么都沒有說,每次遇到他們問,她還一味替明聰說好話遮掩。現(xiàn)在事到臨頭,她居然還想逃。 “你今天要是下了車,以后就不要喊我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朱虎說。 周海有點(diǎn)不安,老領(lǐng)導(dǎo)明顯是生氣。按理說,他這會應(yīng)該幫忙勸勸??伤仓雷约哼@位老領(lǐng)導(dǎo)的脾氣,認(rèn)準(zhǔn)了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越勸只怕會越糟糕。而朱小玉—— 周海從后視鏡里面看著汽車旁邊消瘦的身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朱小玉的身體在細(xì)微發(fā)抖,明朗心里不忍,叫了一聲:“媽?!鄙焓謱⒅煨∮窭诉M(jìn)來。 “走吧,把車開那邊去?!?/br> 朱虎指著巷子口說道。 周海將車開到了巷子口,明朗伸頭看了看,前面不遠(yuǎn)處就是一排商鋪了,最顯眼的一家是一間名叫美麗佳人的商鋪。三間的大門面,兩間賣衣服,一間賣鞋子,門面裝飾的富麗堂皇,櫥窗干凈整潔,門口鋪著歡迎光臨的大紅地墊,放著新白娘傳奇的音樂《千年等一回》,透著玻璃櫥窗,可以看到里面人影灼灼,哪里像是生意不好的樣子? 第22章 有兩個穿著蝙蝠衫的時髦女郎提著兩大包東西從里面出來,身后跟著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婦女,滿面含笑,“走好啊,歡迎下次光臨。” 那婦女將顧客送走后,在門口站了片刻。她穿著修身的連衣裙,燙著微卷的發(fā),臉蛋小巧精致,眉眼微微上挑,旁邊有顆淚痣,盼顧之間風(fēng)情十足。 時隔二十多年,明朗一眼就認(rèn)出她是誰了。余小倩。她以前就覺得她漂亮,現(xiàn)在再看,何止是漂亮,簡直漂亮極了。 明朗看了看身邊的mama。她穿著大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的藍(lán)色襯衣,外面套著灰黑色的風(fēng)衣,腳下的帆布鞋因為長途跋涉趕路,早變得灰撲撲了。 朱小玉的五官像外婆安悅秀多些,面容清秀,氣質(zhì)溫婉,但這份溫婉提早被歲月磨得精光,只剩下了干干的面皮上,死氣沉沉的凄涼。 明朗嘆了口氣,伸手蓋住朱小玉細(xì)微發(fā)抖的手。 天陰了下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明聰從東寧大道的另一邊走過來,在店鋪門口與余小倩說了幾句話后,兩人一道進(jìn)了店鋪里。 車?yán)锏臍夥諌阂智页翋灒l也沒有說話。天漸漸黑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從車旁邊經(jīng)過。 明裳,不,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沒有改姓,葉裳穿著白色帶小碎花的連衣裙,裙擺齊到了膝蓋處,白色的絲襪,黑色的小皮鞋,長發(fā)披在肩上,右邊別著粉紅色的小發(fā)夾,烏黑如墨,越發(fā)襯得她那張小臉如玉般皎潔。整個人婷婷如玉,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小雛菊。她手中牽著正是她的弟弟明臻,五歲的明臻還有開始長胖變形,白襯衣,背帶褲,面目完全是明聰?shù)姆?,濃眉大眼,粉雕玉琢,無比可愛。 明朗一聲不吭看著他們從車旁邊過去。朱小玉已經(jīng)不看店鋪那邊,她低著頭,將自己縮成了一團(tuán)。 朱虎看著車旁邊經(jīng)過姐弟,點(diǎn)了一支煙。周海不安挪了挪位置,往后面看了又看。 葉裳牽著明臻出了巷子后,明臻掙開了jiejie的手,歡叫一聲,“爸爸!”朝鋪子那邊跑過去。 朱小玉這才注意已經(jīng)從旁邊走過的葉裳姐弟,目光從葉裳身上移到明臻身上,然后如觸了電,哆嗦了一下后,不動了。 店鋪那邊,明聰和余小倩已經(jīng)走了出來。余小倩正在往下拉伸縮門。明聰站在街道中央看著,聽了喊叫,回過頭來,一把將如火箭炮沖過來的明臻抱起來,“哎呦,兒子哎,你再這么能吃,爸爸都抱不動你了。” 聲音在暮色半沉的寂靜街道尤顯得清晰。 明朗看著自己被抓的有些發(fā)疼的手,皺了皺眉。隨即又想到朱小玉跟自己到底不一樣。比這更讓生氣憤怒的場景,她都見過,自然是見怪不怪。但朱小玉是頭一次。 朱虎將煙頭在煙灰缸里使勁按了按,頭也不回說:“都下車。” 明朗松開朱小玉的手,打開車門。朱小玉那邊還是一動不動。她叫道:“媽!” 朱小玉側(cè)著身子,像是要刻意避免看向車窗外的那邊,“爸,我想回去?!彼穆曇舭l(fā)抖,像是遭遇了極冷的寒冷。 朱虎那邊的車門還沒有關(guān),他看著女兒,原本平靜的臉突然變得猙獰,“你趕緊下來?!?/br> 明朗走到另一面,拉開了車門,伸手向車?yán)?,“媽。?/br> 朱小玉總算下了車,明朗牽著她一道走到朱虎旁邊。明聰抱著明臻,身邊跟著余小倩葉裳,已經(jīng)走過來了。 朱虎高聲喊了一句:“明聰??!” 明聰這才看到巷子口這邊的人。他愣了愣,將明臻交給余小倩后,走了過來。 朱虎看向明臻,“明聰,那是你兒子吧?” 明聰回頭往后看了一眼。余小倩帶著葉裳,抱著明臻站著沒動。小男孩眼睛睜得圓溜,里面寫著天真好奇。 “是啊。”明聰回答,然后轉(zhuǎn)過頭,笑著說,“爸,你這又是何必呢?” 朱虎嘿嘿笑,摸了摸自己的頭,“看來我真是老糊涂了,被人當(dāng)球耍了這么久,要是再糊涂下去,哪一天連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哦。” 明聰笑了下,看看明朗,又看看朱小玉,“小玉,你們來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朱小玉低著頭,沒有說話。他這樣的厚臉皮實屬少見,但明朗已經(jīng)是見怪不怪。她側(cè)著頭,保證自己的話能清楚無比的被身邊的人聽到。 “我剛聽到他叫你爸爸?!?/br> 明聰回頭看一眼,“哦,那是你弟弟?!?/br> 明朗尖銳說,“我媽可沒有給我生個弟弟出來?!?/br> 明聰皺了皺眉,不理會明朗了,問朱虎:“爸,這南江市,你也逛了有四五天了吧?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明聰啊,你這聲爸爸我可擔(dān)待不起,我怕會短命。至于這什么時候,什么時候來,就不勞費(fèi)心了。我過來是來告訴你一聲,過幾天你接了法院傳票,可不要遲到了。” 明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走吧?!敝旎⒄f。 回到了酒店,周海要了朱小玉身份證到服務(wù)臺定房間去了。朱虎囑咐明朗:“去洗個手?!?/br> 明朗知道他要支開自己,跟朱小玉單獨(dú)說話。她走到洗手間,將水龍頭打開了。 朱虎點(diǎn)了一支煙,“我已經(jīng)跟劉律師約好明天見面?!?/br> 朱小玉一動不動。朱虎怒道:“你這樣裝死要到什么時候?你知不知道他已經(jīng)將這邊的商鋪都轉(zhuǎn)那女的的名下了?” 朱小玉嚶嚶哭起來。 朱虎氣得丟了手中煙盒,“你還舍不得,是不是?” 明朗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見朱虎氣得直發(fā)抖,連忙扶住他,驚慌叫道:“外公,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朱虎是很生氣,氣得頭疼,但這不舒服還不到明朗驚慌失措大叫的程度——明朗的叫聲,感覺下一刻他就要不行了似的。 “我沒事……”朱虎正要推開明朗,話說到一半,接收到明朗手中暗地的勁道,愣了愣后,很快明白過來。心里不由得感覺又好氣又好笑。 “……就頭也點(diǎn)疼,胸口有點(diǎn)悶?!敝旎⒕蛣菡f道,歪歪斜斜往沙發(fā)上倒。 “外公!外公!”明朗驚慌叫。 朱小玉止住了哭,搶過來與明朗一起扶著朱虎坐下來,“爸,你別嚇我!”她帶著哭腔喊道。她是專業(yè)人士,高血壓并發(fā)腦出血的幾個誘因,再清楚不過。頭一個便是精神情緒因素。 扶朱虎坐下后,朱小玉一會看朱虎瞳孔,一邊數(shù)脈搏,數(shù)完了,交待明朗:“你好好看著你外公,我去樓下前臺借個血壓計來看看?!?/br> 朱小玉慌里慌張出去了。朱虎睜開眼睛,低聲問:“管用嗎?” 總比一個哭,一個吼的好。明朗心說。 “外公,明天我能跟你們一起見劉律師嗎?” 朱虎看著明朗,嘆了口氣,“來吧?!?/br> 人都說為母則強(qiáng),到他閨女這里,就成了女兒比當(dāng)母親的還鎮(zhèn)靜懂事了。 朱小玉拿了血壓計過來,前臺服務(wù)員跟周海都跟過來了。 周海氣喘吁吁問:“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br> “去什么醫(yī)院,死不了!”朱虎有氣無力說。 朱虎一直都有高血壓,這幾天到處奔波,剛又發(fā)了通火,血壓確實有點(diǎn)高了,高壓一百四十五,低壓九十五。 “爸,我們?nèi)メt(yī)院看看吧。”朱小玉勸道。 明朗原來是看著事情僵著,才想得辦法,聽了朱小玉報血壓,她也有些不安了。 “外公!” “你……”朱虎看看身邊的人,明朗沖他點(diǎn)頭,他垂頭喪氣說:“好吧,聽你們的,去醫(yī)院看看?!?/br> 到了醫(yī)院,掛了急診,醫(yī)生測量了血壓,又問癥狀。 朱虎看了看旁邊的朱小玉,輕咳了一聲,“也還好吧,就頭有點(diǎn)昏,胸前有點(diǎn)悶,這個休息休息就能好了?!?/br> 醫(yī)生開了檢查單,“老同志,可不能大意了,你本來就有高血壓,要再不注意,鬧出大毛病來,就麻煩了。這樣吧,你們先去做個ct?!?/br>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由不得朱虎不愿意了。 急診ct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排除了腦出血,但有輕微腦梗塞,最好是住院治療。 朱虎不肯住院,誰勸都不聽,非要周海開車回酒店。 朱小玉哽咽半跪下來,“爸,我聽你的,離婚!明天就去見律師!” 這一通折騰,朱虎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嘆了口氣說:“小玉啊,不是爸爸非逼著你走這條路,是你跟明聰實在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他太狠了,我擔(dān)心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們母女倆會被他吞得連骨頭都不剩?!?/br> 明朗一側(cè)臉,眼淚就流了出來。前世她們不就是一個比一個慘嗎?朱小玉才四十出頭就死了,而她則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送到別人的床上。 朱虎不愿意住院,“我這身子醫(yī)生都說了,只是輕微,你們別擔(dān)心。我答應(yīng)你們,明天回鎮(zhèn)上,咱們住鎮(zhèn)上的醫(yī)院。到時候該打針就打針,該吃藥就吃藥,一概聽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