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林云眼中閃爍著與素日不同的光彩,灼灼看著長亭,篤定道:“我先與你說, 我的法子并不一定能他,而且,需以你為媒……” 林云一頓,盯著長亭道:“你可愿意?” 長亭雖不知她是何意,但既然能救趙權(quán),她自然是千肯萬肯的,急道:“我當(dāng)然愿意!姑娘請速速救他,不必以我為念!” 林云沉吟一刻, 似乎斟酌了一番方道:“師尊曾言, ‘三生’是毒非毒,是蠱非蠱,師尊他老人家一直試圖從藥理上破解‘三生’, 卻無功而返,我倒以為或許該應(yīng)換個思路,若是以蟲蠱來破解此毒,說不定會有奇效?!?/br> 她眼神發(fā)光,隱隱還透著股興奮之色,抓過長亭的手道:“若有人能以精血甘心飼養(yǎng)蟲蠱,蟲蠱嗜血嗜毒,cao作得法下,便可以人血為媒,將他體內(nèi)劇毒全數(shù)吸食過來,如此他不就得救了么!” 長亭暗想著她的話,蟲蠱發(fā)源于苗疆,頗有神秘色彩,中原人士對此皆知之甚少,長亭也只聽師叔偶然說起幾句,至于蟲蠱如何飼養(yǎng)她并不懂,亦不知蟲蠱還有如此妙用。 只是心中的希望已被林云一番話撩了起來,不禁沉聲追問道:“林姑娘有幾分把握?” 林云肯定道:“雖不是十分,七八分總是有的!” 長亭大喜,急道:“那事不宜遲,快請林姑娘將蟲蠱種在我身上,好替他解毒。” 林云一頓,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似是有些遲疑道:“你要知道,若是將蟲蠱飼養(yǎng)在你體內(nèi),那蟲蠱吸食毒素后,那些毒或許會散發(fā)到你的身體里,況且,蟲蠱一旦入體,我……我現(xiàn)在暫時沒有法子把它引出來……” 林云小心觀察這長亭的臉色,輕聲道:“你可還愿意?” 長亭呆了一呆,似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卻釋然地笑了笑,柔聲對林云道:“我愿意!”說完似是懷緬一般的神色,低低道:“只要能救他,我愿意……” 林云盯著長亭,只覺她眸色清亮入水,卻是一往無前的決然,從懷中摸出一個木筒,低聲道:“此蠱名喚叫‘相思’……” “相思?倒是個好名字。”長亭想是因趙權(quán)解毒有望,心情竟不錯。 林云亦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復(fù)又有些鐘愛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竹筒,頗為驕傲道:“此蠱經(jīng)我培育多年,極是難得……” 說罷似是想到了什么,看著長亭道:“它喚做‘相思’,倒不是什么好意頭,若用有情人的血喂食它后,便會化為雙蠱,待我將母蠱種于你體內(nèi),子蠱種與他體內(nèi)……” 長亭皺眉道:“子蠱種于他體內(nèi),可會傷害他?” 林云抿嘴解釋道:“子蠱不過是用于感應(yīng)罷了,刺激母蠱吸食他體內(nèi)的毒素,于他不會有絲毫影響?!?/br> 長亭點頭,林云頓了頓,似是說到關(guān)鍵:“所謂‘相思’,便是母蠱與子蠱須得遠遠地分開才好,否則母蠱與子蠱感應(yīng),母蠱暴烈,飼者會痛不欲生?!?/br> 長亭默然一刻,片刻后,卻輕笑道:“果然好名字,可不正是相思不得相見么?!闭f罷揚眉對林云一笑,斷然道:“林姑娘,我對蠱毒知之不多,不過,我相信你,你不必以我為念,盡管放手去做,只要能救他,我怎么都無妨?!?/br> 林云神色復(fù)雜,猶豫了一刻,問道:“你真想清楚了?開工沒有回頭箭?!?/br> 長亭釋然一笑,灑脫道:“自然想清楚了,姑娘快請罷,若是天亮,祁神醫(yī)醒了恐怕有所不便……” 林云似是很怕祁風(fēng)知道,見長亭如此善解人意,只雙眼亮晶晶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好!” ============分割線=============== 長亭身心似是被萬蟲噬咬,她勉力運起內(nèi)力,將畢生真氣催發(fā)到極致,卻敵不過血脈中飛速竄動的蟲噬感,長亭緊咬牙關(guān),額上冷汗直冒,卻仍舊沒有放松,死命抑制著那噴涌至心脈的毒素,體內(nèi)猶如巖流奔騰,瞬間將經(jīng)脈燒至guntang,仿佛馬上就要著火一般,長亭神思已經(jīng)開始恍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謹(jǐn)守著靈臺一絲清明,盡量忽略周身一切感受,不致走火入魔。 不知過了多久,長亭終是抑制不住體內(nèi)的暴流,猛地狂噴一口鮮血,脫力般往一旁倒下去。 “砰”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還未看清外間是誰,一身影已閃身至長亭身旁,堪堪將倒下的她扶住。 旁邊正在為趙權(quán)施針的林云驚呼一聲:“師兄!” 祁風(fēng)向來平靜悠遠的眼睛此刻卻冷寒似鐵,只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手下卻未耽擱,迅速將長亭扶坐起來,指尖金針閃動,未見他如何做的,已在長亭心脈四周扎了數(shù)針,長亭沉沉閉目,卻不自抑地又噴出口鮮血,面色青黑,毒性似是網(wǎng)一般罩在了她面上。 祁風(fēng)面色清寒,摸了一下長亭的脈搏,即刻坐在長亭身后,為她運功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長亭又噴出口血,卻好似舒爽了些,昏昏沉沉睜開了眼睛,祁風(fēng)立起身來,眉頭緊皺,卻并未說話。 長亭輕咳一聲,卻好似松了口氣,笑了笑,低聲道:“多謝神醫(yī)……” 祁風(fēng)盯著她,眼中盡是怒意,寒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你方才毒氣攻心,差點就死了!” 長亭虛弱地眨了眨眼睛,還未說話,祁風(fēng)卻猛地大步走向林云,拽著她怒氣翻騰道:“你答應(yīng)過我,你再不會用此蠱毒的!” 林云有些慌張,卻極力保持平日的沉靜之色,咬著唇倔強道:“可我這一次已經(jīng)成功了!你看!”說著指向榻上的趙權(quán),壓抑不住興奮和自得道:“師兄,我終于完成師尊遺愿,解了這天下無人能解‘三生’之毒!” “師兄,我做到了!你看,我飼養(yǎng)的蠱毒成功了!” 祁風(fēng)似是不認(rèn)識她一般,甩開她的手,盯著她半晌方質(zhì)問她道:“成功?你用一條命去換另一條命,叫做成功?!” 林云看了看一旁的長亭,似是有些心虛,卻仍道:“她是自愿的,她愿意為了他去死?!?/br> 祁風(fēng)一時暴怒起來,寒聲道:“她是自愿,所以你哄著她豢養(yǎng)蟲蠱,你告訴過她,母蠱吸食毒性后會散發(fā)到她體內(nèi),與中‘三生’并無區(qū)別嗎 ?!以‘三生’的毒性,又有蠱蟲肆虐,她還能活多久?!嗯!她會比趙權(quán)死得更快更慘!” 林云本就有心隱瞞,“三生”之毒世所罕見,她又是極癡迷于蟲蠱之術(shù),見了兩人便起意一試,至于結(jié)果,她只是想解趙權(quán)身上的毒,長亭的安危,她并未太過在意。 她一時有些語塞,卻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偏頭倔強道:“她所求的是解毒,我替她做到了,有什么不對!” 祁風(fēng)見她不思悔悟,又憶起舊事,心中升起無限遺憾與愧疚,轉(zhuǎn)瞬便化為了怒意,他拍案喝道:“那你可還告訴過她,你用蟲蠱解毒之法,有七八成可能會讓他們兩個都死!” 林云被祁風(fēng)戳破謊言,一時有些訥訥,張了張嘴,一句也說不出口,長亭低低的聲音傳來:“祁神醫(yī),此事我全都知曉,林姑娘所做一切皆是我求她做的,蠱毒之法亦是我自愿,請你莫要再怪林姑娘了……” 祁風(fēng)滿腔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了,這樣的話他很久以前仿佛在哪里聽過,他頹然放下手,只聽長亭語氣真摯無偽,低聲謝道:“多謝林姑娘成全,能救他性命,長亭于愿足矣!” 祁風(fēng)背影沉重,輕聲道:“便是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你也無悔?” “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祁風(fēng)默然不語,半晌,只低低道了句:“都是傻子……” 說罷緩緩?fù)庾呷?,長亭虛弱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還望二位成全!” 第123章 趙權(quán)緩緩睜開眼, 胸口一陣劇痛, 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耳邊傳來熟悉而渴望的聲音。 “趙權(quán), 你醒了?”長亭驚喜而溫柔喚他道。 趙權(quán)眼神漸漸匯到一處,面前的那張臉, 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長亭還有何人? “長亭?”趙權(quán)恍似在夢中, 只恍惚地喚了一聲面前的人。 長亭俯下身,嘴角輕笑, 眼中卻含淚道:“是我,趙權(quán)……” 他身上虛弱至極,卻沒有落下懸崖那一刻的萬蟲噬咬感,此刻長亭就在眼前, 好似夢境,他似乎還停留在松手那一刻,她悲痛哭喊,他卻無能為力,只能肝腸寸斷地松開她的手,為她留下一線生機,本以為那時便是兩人的訣別,未想到, 此刻竟還能再見到心愛的人。 趙權(quán)似是想起什么, 極濃的眉擰在一處,似是不信又有些怒意道:“你跟著本王跳下去了?” 長亭輕輕一笑,看了他一眼, 只低低地“嗯”了一聲,似是做了件極輕巧的事。 趙權(quán)勉力撐起身來,目光切切地盯著長亭,眼中是化不開的濃情與歡喜,半晌方輕聲道:“傻子,不是讓你好好活下去么……” 萬般滋味涌上心頭,是苦是甜,是酸是痛,長亭亦望著趙權(quán),喉頭卻有些哽咽,一句也說不出來。 趙權(quán)嘆了口氣,大手伸過去撫了撫長亭的鬢發(fā),似是安慰她,又環(huán)顧四周,似是很熟悉,輕聲問道:“這是西山祁神醫(yī)處?” 長亭含笑點頭,欣慰道:“是祁神醫(yī)救了我們?!?/br> 趙權(quán)方才一番動作似是拉扯到胸*口的傷,他大掌捂著心口,皺眉看著長亭道:“那我身上的毒……” 長亭輕柔一笑,似是有些歡喜道:“你身上的毒,祁神醫(yī)已經(jīng)幫你解啦!” 趙權(quán)點點頭,虛弱道:“如此真要好好謝過祁神醫(yī)大恩!” 長亭面色未變,只頷首一笑,狀似歡喜道:“是啊!” 趙權(quán)低喘了兩口氣,想起二人的處境,低聲道:“此處亦不安全,況且我們久留也會為祁神醫(yī)帶來危險,我們還是盡快離開……” 長亭安慰他道:“不必?fù)?dān)心,焦校尉已帶人在外間候著了。” “焦衡?他來了?”趙權(quán)疑惑道。 長亭和聲道:“我們掉下懸崖后,焦校尉四處尋找,終是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這里,有他在此,你盡可放心?!?/br> 趙權(quán)松了口氣,他兩人此番死里逃生,再不能疏忽大意,讓敵人有機可乘。 趙權(quán)輕咳了兩聲,他本是個多疑的性子,略一思索,雖知焦衡就在外面,可這里畢竟是燕周兩國交界處,不愿再以身犯險,勉力下床,抓著長亭的手道:“既然焦衡就在外面,為防夜長夢多,我們還是趕緊離開罷。”說著牽著長亭的手便要往外走。 身后之人卻未動,趙權(quán)回頭,輕聲疑惑道:“怎么了?” 卻見長亭眼中似有躊躇猶豫之色,望著他,眸光閃爍了幾分,平靜開口道:“趙權(quán),我不能跟你回去……” 說完將手輕輕一抽,卻別轉(zhuǎn)了眼神,咬了咬唇,輕聲道:“對不起,趙權(quán)……” 趙權(quán)看著長亭此刻的面色,不似頑笑,不禁心中微沉,胸*口卻又扯痛幾分,輕咳一聲道:“為何不肯跟我回去?” 長亭面如止水,平靜道:“你知道的……” 趙權(quán)想起從前種種,歷經(jīng)死生一次,哪里還會再計較糾結(jié),他此刻心底釋然,只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上前抓著長亭的手柔聲道:“從前都是本王的錯,是本王不好,你跟我回去,我再不會拘著你,不會不顧你的意愿,你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 說著手指一動,竟是與長亭十指交纏,仿佛要補償曾經(jīng)松開手的痛楚遺憾,趙權(quán)手掌收緊,滿眼柔情地望進長亭眼里,低聲道:“你肯為本王跳下去,你可知本王心中有多歡喜?跟本王回去好嗎?” 長亭感受到趙權(quán)大掌包裹著自己的手,掌心亦能感受到趙權(quán)脈搏有力的跳動,那是他平安無恙的證明,亦是她舍去性命亦要追尋的結(jié)果,她不是說過么,她不會讓他死的…… 長亭望向趙權(quán),眸中清亮卻隱帶著疏離,她極緩卻沒有絲毫猶豫地抽出了手,斷然道:“對不起,趙權(quán),我從未想過,我的一生要在王府深宅里度過,晉王府之于我,便如牢籠一般,我絕不愿過那樣的日子,你回去罷!” 趙權(quán)好似明白她所想,從前他怕失去她,只想留她在身邊,明知她是那樣自在的性子,他明明愛極了她的自在靈動,卻差點生生磨掉了她的桀驁與自在,真是鬼迷心竅一般,可老天總未將他的眼睛遮蔽太久,落下懸崖那一刻,他心中那些愛而不得的隱忍與狂躁似乎一下就消散了,他只是愛面前之人,只想讓她歡喜快樂。 他捂著胸*口急切道:“我知道,我從前做錯了許多事,讓你對王府心生厭倦,你相信本王,往后我絕不會再枉顧你的意愿,你若嫌王府沉悶,本王為你興建一座別苑如何?你歡喜本王便陪你去別苑住,只你,和本王兩個人,好不好?”說到此處已是柔情似水,好似呢喃,只殷殷切切地盯著長亭。 長亭卻似是無動于衷,嘴角微微勾了勾,低聲似有譏誚道:“將我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籠子里,做你眾多妾侍中的一個,待你歡喜了便來看看么?” 便是這般倔強生硬趙權(quán)看著也歡喜不已,扳過她柔聲解釋道:“你怎會這樣想,自你我回京后,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后園那些姬妾便已送走了,而后你鬧著要走,我讓人接她們回府不過是想氣你罷了……” 說著拉起長亭的手,輕輕按在胸*前,他雙目幽深,此刻卻好似汪了一潭春水,只情深繾綣望著她的眸子道:“你那夜那般狠心,刺了本王一劍便逃了,本王這顆心,這條命都你給了你,旁人哪里還入得了眼……” 仿佛覺著長亭或許是發(fā)了醋意,眉目含笑低柔道:“你走后,本王便將她們遣散了,你莫忘了,你如今可是本王唯一的內(nèi)眷?!?/br> 長亭輕觸著趙權(quán)胸*口,那處還纏著包裹傷口的細巾,隱隱滲出了些血跡,隔著厚厚的細巾,長亭手掌依舊能感受到趙權(quán)心口沉重有力的跳動,她傷過他多少次? 老天何其厚賜于她,能得趙權(quán)傾心之愛,老天又何其捉弄于她,讓她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 長亭心中抑制不住的酸痛苦澀,面上卻一絲也不能顯現(xiàn),趙權(quán)心思剔透,或許只一絲軟弱便會讓他看出端倪,她冷然道:“可你終究會娶正妃,而我說過,我江長亭絕不為人妾侍!” 趙權(quán)盯著她決然的臉,按著她的手微微用力,似是下定決定一般,斷然道:“好!本王回去便奏請父皇賜你為我晉王正妃,本王發(fā)誓,今生今世只你一個,絕不再納旁人!如此,你可還愿意信本王!” 長亭倏然抬眸看向趙權(quán),眸光閃動間,似是夾雜著震駭與難以置信,仿佛還有一絲感動在其中,更多的,卻是趙權(quán)看不懂的,莫名好似有絲痛楚,半晌,長亭眉目幽涼,直視趙權(quán)道:“你素來心有大志,你父皇亦對你寄予厚望,若有朝一日你登臨天下,難道你還要封我做皇后不成?!” 說著一頓,似是自嘲道:“我既無這番心胸能耐,亦無這般高遠志向,我只求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仗劍江湖也好,閑居山林也罷,我從未想過要將自己的一生埋葬在宮廷后院之中!” 趙權(quán)按著長亭僵硬的雙肩,仿佛明白了她的決絕,心中矛盾糾結(jié),默然半晌方道:“為了本王你也不肯么?” 長亭面色清淡,卻直透心間,“難道你肯為了我,放棄心中的追求,隨我散漫江湖一生么!” 趙權(quán)面色一變,音色微寒道:“那是本王身為男子的功業(yè)與榮辱!放棄?你怎能說得這般輕巧!好男兒難道不該建功立業(yè),永世流芳么!” 長亭輕輕一笑,仿佛早已預(yù)料到他的回應(yīng),面上竟好似松了口氣,平靜道:“我雖只是一個江湖女子,所求未有王爺這般宏大,卻也不愿辜負(fù)這一生,亦要追隨自己的心意而活,王爺……我們便放過彼此,各自海闊天空不好么?” 趙權(quán)的心聽得直往下墜,他急聲道:“不!你心中分明是有本王的,為何要這般狠心?那日懸崖上,你抓著本王的手,說過的話都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