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quán)好笑地看了一眼她，見她雙眼清純?nèi)缢?，好似山林間的鹿子一般懵懂稚弱，不禁愛憐地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卻并未說話，一撩衣襟坐在了琴邊。

    月光溫柔地撒在他身上，趙權(quán)神色淡然，眼角眉梢卻透著平日里少見的溫柔，只見他抬眸一笑，眼睛里萬千星辰，仿佛奪走了所有的月華。

    古樸清揚的琴音緩緩從琴弦中流出，長亭望著趙權(quán)，仿佛世間只剩他一人，腦中卻開始有些迷糊，仿佛此情此景自己在何處見過一般。

    她怔在那里，腦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面，也是琴音相伴，湖面薄霧彌漫，一只兩尾尖尖的小船從薄霧中緩緩駛來，金色的陽光刺破了薄霧，射在船頭一人身上，那人仿佛渾身都閃耀著奪人心魄的光芒。

    長亭眨了眨眼睛，心卻放了下來，方才畫面中的人，正是她相公，那幅畫面閃過時，她心中涌起一絲很難言的感覺，她心中暗喜，或許她失憶前早就心系于他。

    長亭輕輕地坐在了趙權(quán)身邊，一雙眸子深情又專注地望著趙權(quán)，趙權(quán)一曲既罷，側(cè)頭看向長亭，迎接他的卻是長亭柔情似水的眸光，趙權(quán)心中一蕩，忍不住探手將長亭攬了過來。

    長亭像只小貓般輕嘆了口氣，安安穩(wěn)穩(wěn)地枕在趙權(quán)肩上，嘴角溢出滿足而溫柔的笑意，片刻后，忍不住低聲道：“相公，我想一直都跟你在一起?！闭f完探手抱住了趙權(quán)的腰腹。

    趙權(quán)聽她語氣嬌嬌的，隱隱還透出些執(zhí)拗，心尖仿佛都顫了顫，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柔聲道：“這一生你都要留在我身邊……”

    滿月清寒，仿佛亙古未變，寂靜無言地見證著月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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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草長鶯飛，南山圍場已是十分熱鬧，碧青的草地上散落著無數(shù)氈帳，兵士林列，駿馬奔騰，春蒐方起，眾人已按捺不住縱馬比試。

    趙權(quán)與幾個皇子朝臣陪著景帝策馬而奔，景帝指著天上飛得略低地雄鷹朗聲道：“權(quán)兒，兄弟之中數(shù)你臂力最大，許久沒有考校你的騎射，那雄鷹你可能射下來？”

    趙權(quán)雙腿一夾馬腹，那馬十分神駿，猶如離弦之箭，頃刻間便已飛奔而去，趙權(quán)從背后掣出長弓，那弓并非普通上木所制，弓體是以堅硬的權(quán)木纏以特制的鋼絲，弦線以更幼的鋼絲結(jié)成，普通的弓不過二三十石，而趙權(quán)這把弓卻是近一百多石的超級強弓，若非趙權(quán)臂力過人，如何能拉得動？

    趙權(quán)胯下的駿馬神駿非凡，一旦奔跑起來，便好似四蹄都不著地一般，只見趙權(quán)雙腿穩(wěn)穩(wěn)夾住馬背，從后背抽出一支箭，引弓一射，那箭如流星一般飛馳而去，只聽天空中傳來一聲悲鳴，那天上的黑點便直直往下掉落。

    趙權(quán)握住韁繩，飛速往鷹掉落的地方奔去。

    趙權(quán)輕松找到那只掉落的鷹，策騎俯身便要將那鷹抓在手中，斜里卻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那鷹身上的箭，兩人錯身而過，那鷹身上兩只箭倏然被拔，竟是誰也沒撿到手。

    趙權(quán)勒馬而立，策騎轉(zhuǎn)身，只見一人亦是策馬而立，手上抓著一只羽箭，正面帶薄怒朝他看來。

    那人見趙權(quán)一身行服，倨馬而立，驕陽下竟英武不凡，再看清他的臉，那人眉頭一皺，訝道：“是你？！”

    趙權(quán)身后數(shù)騎轉(zhuǎn)瞬即至，只聽一人高聲道：“陵兒，不得無禮！”

    那被喚陵兒之人朝趙權(quán)身后看去，面上一喜，喚道：“三叔！”

    “還不快過來謁見陛下！”

    那陵兒聽了自是一驚，忙翻身下馬，只見一騎立于眾人之前，上面端坐一人，而立之年模樣，雖是只著了身朱色行服，可一雙虎目湛然有神，身姿挺拔沉穩(wěn)，隱隱透著君臨天下的霸氣，那陵兒忙近前幾步方端正行禮，口中恭敬道：“劉壽之女拜見陛下！”

    景帝和聲道：“平身罷！”

    那陵兒站起身來，立于一側(cè)，景帝觀她行止有度，面色從容自若，不禁點了點頭，笑著對身邊的人道：“劉卿，朕記得你兄長劉壽似乎膝下只有一女承歡？”

    被景帝呼作劉卿之人便是安國公之三子劉希，只見他稽首道：“回稟陛下，此女正是兄長獨女，名喚劉陵?！?/br>
    景帝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和悅，笑著對劉希道：“太后跟朕夸過幾次，言道劉壽之女姝秀敏辯，品性純淑，太后她十分中意！”

    劉希心中一驚，忙道：“陵兒品性頑劣，怎擔(dān)得起太后如此厚贊！”

    景帝微微一笑，又對地上站著的劉陵道：“這鷹是你射中的還是晉王射中的？”

    劉陵心中一驚，暗道這人竟是當(dāng)今晉王，心念一轉(zhuǎn)，恭敬回道：“回稟陛下，此鷹乃是臣女與晉王共同射中?！?/br>
    景帝朗聲一笑，看向趙權(quán)，道：“竟有如此緣分，權(quán)兒，果真如此么？”

    趙權(quán)神色如常，回道：“回稟父皇，正如劉小姐所言?！?/br>
    景帝笑道：“那倒有些難辦了……”

    說話間看了看馬上的趙權(quán)與地上的劉陵，暗暗點頭，又道：“依朕之見，此鷹就判與陵兒，權(quán)兒你可服氣？”

    趙權(quán)如何會計較這些小事，揖手躬聲道：“劉小姐身為女子竟也有如此臂力，兒臣如何不服？”

    “陛下，臣女不服！”劉陵揚聲道。

    眾人皆望向她，景帝非但未生氣，反倒饒有興致地問道：“哦，你有何不服，說來與朕分辨！”

    劉陵抬首望向景帝，眾人心中皆是暗嘆，此女今日窄袖緊衣做男子打扮，本是時下流行，卻襯得她英氣勃發(fā)，不讓須眉，只見她揚眉一笑，端的是麗色天成，行動間磊落分明，又自有一股高貴凜然之氣。

    只聽她躬聲道：“臣女與晉王殿下同時射中此鷹，將此鷹判與誰都對另一人不公，陛下憐臣女為女子，可臣女卻不想因此獲鷹……”

    劉希在旁急斥劉陵道：“陵兒不得放肆！還不快給陛下請罪！”

    復(fù)又對景帝稽首道：“陛下恕罪，陵兒自小便隨兄長去了邊關(guān)，家中一直疏于管教，便養(yǎng)成了如今這恣意妄為的性子，沖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景帝朗聲一笑，道：“劉卿何出此言，陵兒性子單純爽朗，怪不得太后甚是喜歡她，況且她所言也不無道理。”

    說罷又看向劉陵，笑著問道：“依你之言，這鷹倒是給誰都不合適，那該如何是好??？”

    劉陵笑了笑，抬眸看了看景帝一旁的趙權(quán)，只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神色與上元夜那晚如出一轍，心中不服，朗聲道：“臣女想與晉王殿下再擇一樣比過，誰贏了便可得這鷹，請陛下恩準(zhǔn)！”

    景帝望著地上的劉陵，這女子倒與其他閨閣女子不同，不禁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嘴角含笑道：“朕準(zhǔn)了，陵兒你可自選一樣與晉王比過！”

    劉陵自信一笑，喜道：“謝陛下！”說罷抬首望向趙權(quán)，躍躍欲試道：“既已比過射箭，臣女就與晉王殿下比賽馬如何？”

    趙權(quán)挑了挑眉，一握韁繩道：“小姐請！”

    劉陵利落地翻身上馬，回首看了看趙權(quán)，眉目間自然流出一段自信風(fēng)流之態(tài)，只聽她揚聲道：“晉王請！”

    說罷一夾馬腹，口中輕叱道：“駕！”馬鞭輕響，她座下的駿馬已如流星般疾馳而去。

    趙權(quán)不甘示弱，一夾馬腹，策馬飛奔而去。

    第72章

    二人座下皆是神駿之物, 轉(zhuǎn)瞬間便已奔出數(shù)里，劉陵自小練習(xí)騎射，等閑男兒均非她的對手，趙權(quán)也未存心相讓, 一時間，二人竟賽了個不相上下。

    劉陵心中暗呼“痛快！”策馬奔得越快, 趙權(quán)不過落后她一個身位, 正要超過她，耳邊破風(fēng)聲響起, 趙權(quán)凜然一瞥, 只見劉陵另一側(cè)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電光火石間, 趙權(quán)運力一拍馬背，騰身而起，猛地朝劉陵馬上撲去，竟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只聽“?！币宦? 趙權(quán)已掣出長劍將利箭劈斷。

    此刻他方落定在劉陵馬背上, 那座下的馬原是高昌新進貢的烈馬，本就桀驁不馴，此刻忽然受驚, 只見它猛然前蹄騰空, 仰天長嘶, 誓要將馬背上的人顛落下來。

    劉陵亦是受驚, 更不防此馬忽然仰身長嘶, 幾乎被甩下馬背，心中暗呼：“吾命休矣！”

    背后卻似靠上了一堵墻，那人一手微扶著她，另一手卻緊緊勒住了韁繩，任胯下的馬如何翻騰，亦是穩(wěn)穩(wěn)地控住了它，終于，那馬仰蹄一嘶，終是擺脫不了背上之人，打了兩個響鼻之后，回身踏了幾步，溫順了下來。

    趙權(quán)制服了那馬，遠處的馬蹄聲漸近，趙權(quán)低聲對劉陵道了句：“得罪！”便翻身下了馬，負(fù)手立定。

    來人旋風(fēng)而至，原是個十六七的少年，眉眼間與趙權(quán)頗有幾分相似，只是眉目飛揚灑脫，自有一番少年意氣之態(tài)。

    那少年見了趙權(quán)忙翻身跳下馬，還未近前，口中已喜道：“三哥！”說完將韁繩往身后侍從一扔，朝趙權(quán)撲了過來！

    那少年滿臉喜氣，一把將趙權(quán)抱住，口中喜道：“三哥！前些日子我在山里，竟不知三哥外出辦差遇險受了傷！”

    趙權(quán)臉色難得溫和，嘴角一笑，拉開他卻斥道：“你乃皇子，如此肆意輕浮，成何體統(tǒng)！”

    那少年絲毫不以為意，仍舊笑得燦爛，又道：“三哥，你的傷可大好了？我一直在山里陪母親，若非春蒐，這么大的事我竟是不知道？！”

    他語中關(guān)切并非虛假，一雙虎目炙熱純粹，好似驕陽一般熱烈直接，趙權(quán)心中涌起難得的溫情，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早就好了！”

    那少年揚眉一笑，這才注意到旁邊馬背上的劉陵，趙權(quán)亦是想起方才的事，臉色一沉，責(zé)備那少年道：“此乃劉壽大人千金，方才你那只箭差點就傷到她，還不快給劉小姐賠罪！”

    那少年瞥見地上的斷箭，臉上亦是一白，忙上前抱拳賠禮道：“趙煦莽撞，險些誤傷了劉小姐，還望劉小姐寬宥！”

    劉陵早已面色如常，聽他自報了性命，雖未見過，亦知此乃當(dāng)今廣陵王殿下，當(dāng)下翻身下馬，亦是抱拳回禮，含笑道：“廣陵王言重了，在下并不曾受傷?！?/br>
    說完美目流轉(zhuǎn)，不經(jīng)意看了趙權(quán)一眼，卻不露神色，神態(tài)自若道：“還未謝過晉王殿下方才搭救之恩?！?/br>
    趙權(quán)禮道：“劉小姐不必多禮，原是九弟莽撞，差點誤傷了小姐?！?/br>
    說完又訓(xùn)趙煦道：“你不是使人稟報，道你要在山里多住些日子么？怎么又回來了？”

    那趙煦本是個直爽少年，抓了抓頭，笑道心無城府，道：“去年秋狩我就沒趕上，今年春蒐我怎么也要出來跑跑馬，父皇賞我的高昌駿馬我還沒騎過哩！”

    趙權(quán)見他一臉興奮地模樣，又責(zé)道：“既然來了，怎么不先去給父皇請安？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

    趙煦“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心虛道：“我這不正準(zhǔn)備去么！”

    趙權(quán)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沉，趙煦最親近他，卻又最怕他，見他這副模樣，當(dāng)下也不敢再說什么，乖乖地翻身上馬，隨趙權(quán)去面見他父皇。

    劉陵落于二人身后，不禁多看了前方那人兩眼，剛踩上馬鐙，目光一轉(zhuǎn)，瞥見落在地上的斷箭，頓了頓，又看了看前方并騎的二人，彎腰將那斷箭的箭頭撿了起來，小心放于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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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權(quán)掀開簾帳，初夏迎了過來，行禮道：“殿下！”

    趙權(quán)握著手腕，環(huán)顧氈帳，卻不見長亭人影，問道：“江姑娘去何處了？”

    初夏回道：“姑娘午后方至，這會兒帶著綠翹去營地后面采花去了?！?/br>
    趙權(quán)眉頭一皺，問道：“可遣侍衛(wèi)跟著？”

    初夏恭敬回道：“奴婢遣了兩個侍衛(wèi)，叫他們遠遠地跟著，想來不會有什么事。”

    趙權(quán)點了點頭，眉目稍解，對初夏道：“去拿藥來?！?/br>
    “殿下受傷了？！”初夏驚道。

    趙權(quán)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快去拿藥來！”

    初夏忙低聲道：“是。”說完匆匆打開箱籠，翻出傷藥來。

    趙權(quán)端坐在上首處，將手臂放在一旁，面色并無喜怒。

    初夏捧著傷藥和紗布過來，垂首一看，傷口位于小手臂外側(cè)，幸而并不深，只是一點皮外傷，像是被箭所傷，想來是狩獵時不小心傷到的。

    初夏并不敢多言，只麻利地為趙權(quán)包扎好了傷口，又取來衣物為趙權(quán)換上，這才默默退到一邊。

    趙權(quán)理了理衣襟，吩咐道：“此事勿要聲張，亦不必讓江姑娘知道?！?/br>
    初夏低聲應(yīng)了句“是”，趙權(quán)抬腳正要出去，簾帳卻被人撩開，只聽長亭略帶驚喜叫道：“相公！”

    趙權(quán)因著要隨扈，便比長亭一行到得早些，長亭到了這里之后，因不會騎馬射箭，又見不著趙權(quán)，便帶著綠翹去那綠草豐美處采花去了。

    剛一進帳便見著趙權(quán)，自然欣喜不已，趙權(quán)見她臉色紅潤，鬢邊還有些汗意，想是方才玩得盡興。

    舉步迎上前去，長亭也快步蹦到他面前，笑得十分燦爛，又脆生生地叫了聲相公，趙權(quán)見她眼波流轉(zhuǎn)，神采熠熠的模樣，心中不禁也柔了，低聲道：“去哪里逛去了？這么開心?！?/br>
    長亭仰頭望著他，神色還有些狡黠，猛然從身后拿出一把花草，捧在趙權(quán)面前，邀功似的說道：“相公，好看么？”

    趙權(quán)冷不防被她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再低頭看了看面前這束亂糟糟的花草，看來長亭也采了很久，什么花花草草都有，毫無章法地湊在一起，與宮中那些精心培植名花異草比起來，何談美感？

    趙權(quán)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目光又移到這束花草主人的臉上，長亭滿面期待，仿佛捧著什么要緊的東西，一雙美眸定定地望著他，如果他此刻說實話，趙權(quán)幾乎能想到面前之人瞬間會有多失望。

    又看了看面前的花草，忽然想到從前長亭亦是這般，捧著極尋常的酒卻好似珍寶一般在他面前，趙權(quán)心中一軟，面上自然帶出幾分柔情，笑道：“好看，何處采來？”

    長亭得意一笑，卻不肯說，捧著花往趙權(quán)身前湊了湊，笑道：“送給你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