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漾當(dāng)然知道范琳瑯在做給高層看，她也不戳穿，面不改色地答應(yīng)。

    散會后，唐漾在陽臺給蔣時延打電話，秦月也在陽臺上，迎著高樓的熱風(fēng)抽煙。

    七月a市進(jìn)入酷暑，鋼筋叢林被正午太陽曬得直反白光，兩個著西服襯裙的女人躲在建筑的陰影下，心態(tài)倒也借機(jī)乘著涼。

    “你以前不和范琳瑯挺熟嗎？”秦月抽完一支煙，唐漾剛好掛了電話，秦月問她。

    “還好吧，”唐漾心情明顯比之前好些了，半開玩笑道，“我和掃地阿姨也挺熟的?！?/br>
    玻璃門隔音，秦月和唐漾關(guān)系不錯，不由揶揄：“你看上去不想讓范琳瑯進(jìn)你的曇信通啊。”

    “她不進(jìn)也會有其他人進(jìn)，”唐漾轉(zhuǎn)移話題，“正好我得空把九江的案子弄完，只剩最后一次核查了，”唐漾說，“雖然九江地產(chǎn)那邊想把額度提到60，但小半年也該處理完了，”見秦月還盯著自己看，唐漾擰了秀氣的眉頭，“我剛剛的不滿表現(xiàn)得有那么明顯？”

    “沒，”秦月安撫她，“我會處理好計劃里的細(xì)節(jié)，包括范琳瑯，這你放心。但估計有些部分需要你幫忙?！?/br>
    唐漾問了具體內(nèi)容，答應(yīng)了。

    秦月道謝。

    兩人聊罷，秦月想到什么，手掌橫在唐漾眼睛前作遮擋狀，吹了一口悠長婉轉(zhuǎn)的哨音，“沒人說過嗎，你的眼睛會說話?！?/br>
    蔣時延說過吧，唐漾不語。

    秦月瞧著唐漾脈脈含情的眼眸，嚷嚷三聲“好的好的好的，你別說了”，趕緊揣著單身狗的脆弱心臟先滾下樓。

    自己有說什么嗎？

    唐漾站在上下駁光的走廊，有些莫名其妙，又悄悄紅了臉龐。

    ————

    唐漾想蔣時延的時候，蔣時延也在高層會議上走神。

    《遺珠》在歐洲片區(qū)第一周點映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出來，口碑沒翻車，但也沒有想象中好，堪堪及格線。

    負(fù)責(zé)人把理由找得齊備：一方面，國家制度、文化傳承不同，歐洲人沒辦法體會《遺珠》里那種隱隱的家國情懷和民族大義；另一方面，中文直譯英文過去，會出現(xiàn)文化壁障。

    這就是一次平庸的跨國推廣。

    蔣時延言簡意賅：“失敗?！?/br>
    他食指輕敲兩下桌面，桌上高層漸漸噤聲，空調(diào)制冷的響動顯得尤為聒噪。

    一高層道：“這次推廣計劃投了一個億左右，及時止損也不會虧太多，大概會和《遺珠》在國內(nèi)的影視溢價持平?！?/br>
    另一高層道：“已經(jīng)走了這么多了，這也是國產(chǎn)紀(jì)錄片的先例，就此打住的話，我們會很被動?！?/br>
    “是否可以轉(zhuǎn)換概念，”蔣時延助理認(rèn)同，“現(xiàn)有思維是ip轉(zhuǎn)化為影視，換個角度，影視也可以轉(zhuǎn)換為ip，真正意義上的大ip不會有國界只分，比如湯普遜旗下rdc之前做的那款宮廷概念，故宮紀(jì)錄片，盧浮宮紀(jì)錄片，白宮紀(jì)錄片……”

    蔣時延助理是蔣時延養(yǎng)出來的人，說話做事把蔣時延的心思吃得很透。

    助理說完，有高層在下面窣窣討論。

    蔣時延手指敲了一陣，停在桌面上。

    助理調(diào)出蔣時延提前吩咐的pre。

    內(nèi)容出來，會場鴉雀無聲。

    蔣時延就是在這時候毫無征兆地想起唐漾，也想起宋璟。

    高層們視線跟著pre一頁一頁走，他們面面相覷卻不知道該怎么說，也不知道該由誰站起來說，誰第一個說。

    因為，有些瘋狂。

    帶著蔣時延風(fēng)格的瘋狂。

    蔣時延想直接把《遺珠》轉(zhuǎn)換為ip概念，相同的架構(gòu)相同的芯，然后請國外知名編劇撰寫劇本，找國外導(dǎo)演、國外演員，用國外的思維拍下來。

    屏幕上人脈和渠道都展示得很清楚，與此同時，高層們也明白了一件事——蔣時延不是在會上聽他們說《遺珠》口碑滑鐵盧，然后在他們的方案里挑，而是提前知道了并面對了《遺珠》問題，然后拿出自己的辦法，告知他們并聽取意見，如網(wǎng)如織，滴水不漏。

    一位有持股份額的高層相對辯證：“從籌備到成片都是小事，關(guān)鍵是后續(xù)，成片之后的后續(xù)宣傳以及整個運作，我們可能又需要分很大一部分額度在上面，并面對可能沒有水花的風(fēng)險。”畢竟任何事情都是一回新奇，二回平平無奇。

    “成片都不是小事，幾個億的預(yù)算小嗎？”又一高層笑道，“要真把《遺珠》做出來了，我感覺我這輩子都夠了，因為可能性太小。”

    再一高層道：“《遺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承載著一休的轉(zhuǎn)型，而這樣的轉(zhuǎn)型顯得沒什么必要。”

    “……”

    一休高層年齡都不大，嘴炮起來一套接一套。

    蔣時延聽夠了。

    “沒有代表作很容易被湮沒，互聯(lián)網(wǎng)三個月是一年的規(guī)則大家都清楚，”蔣時延盡量維持著好脾氣，“我們之前也做了很多系列紀(jì)錄片，《遺珠》的國內(nèi)評分是最高的，大家的意見我聽在耳里，但這個預(yù)案我開綠燈?！?/br>
    蔣時延語氣輕淡但堅定：“我就是想把它做成一個不會被超越的代表系列，《遺珠》不僅僅是烈屬，可以衍生到很多相關(guān)群體，可以是任何記錄，”蔣時延毫不掩飾，“就是平凡普通甚至帶點平庸，但其他人想做任何關(guān)于平凡的片子，《遺珠》本子，成片，后續(xù)推廣，登頂，都會是教科書級別?！?/br>
    會議室安靜得待針掉地。

    蔣時延環(huán)視一圈，“它會是里程碑，”他淡淡道，“而我有能力?！?/br>
    之前做這個系列，蔣時延包含了太多的順便將就不確定。

    但那天送宋璟離開，看著曾經(jīng)站在身邊維護(hù)自己的宋璟穿著一身橄欖綠去守護(hù)更多的人，還有漾漾對很多細(xì)微事情的認(rèn)真和執(zhí)著，蔣時延那天清晨看到了天上的云彩，也忽然想在地上尋找一點類似根基的東西。

    他這個人是錦鯉體質(zhì)，做很多事情都很容易，《遺珠》滑鐵盧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想好好珍惜。

    pre只有五頁。

    可在坐大多是跟著蔣時延披荊斬棘的人，自然從里面嗅到了野心。身居高位的野心，誘人得無法言語。

    會議本來劍拔弩張，不知道為什么，開到最后，竟有了“蔣總運氣好，做什么都不會栽”“那就蔣總說什么都對”“別這樣別這樣，蔣總很有能力”的和諧氣息。

    但無論如何，蔣總不在乎《遺珠》幾個億的改拍成本，想打破一休表面那些貴圈營銷泡沫的想法都顯得清高而令人尊敬。

    會議開得斷斷續(xù)續(xù)，結(jié)束已經(jīng)是五點。

    蔣時延回到辦公室，癱在椅子上頗為勞倦地揉了揉太陽xue。他快三十了，不小了。二十歲的時候想擺脫父母桎梏，發(fā)現(xiàn)新媒體的商機(jī)然后踏浪而上，浪花越卷越大，推力和阻力諸多，但很多事情，他仍舊想走自己的方向。

    秦月之前給唐漾提了一嘴曇信通宣傳的事，想讓唐漾先問問一休，看三個月之后有沒有合適的檔期。

    唐漾知道蔣時延在開會，等到五點多，估摸著他會開完的時候，她電話撥了過去。

    蔣時延把正事安排下去，就想纏著唐漾說話，疲憊的時候就想聽聽她聲音。

    唐漾也是。

    那就唐漾說一件事，他說一件事。

    幾件之后。

    唐漾只有在蔣時延面前才會說：“周自省好像有提拔范琳瑯的意思，后臺？不像。色？更不像。我沒想通這里面的緣由，不敢妄動?！贝蟾攀翘蒲男鬲M隘，范琳瑯在背后說過她有的沒的，她有點不開心。

    “想不通就別想了，給你說個笑話，”蔣時延安慰她，“之前甘一鳴和倩倩出軌，魏長秋被綠上熱搜后，就有很多媒體關(guān)注她，想采訪巨富的女人一類，她時不時還能自動上熱搜。魏長秋想把自己的熱度降下來，但那個王倩倩粉絲過百萬了，才吃到網(wǎng)店的甜頭自然不肯收手，然后她們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循環(huán)：倩倩想拉甘一鳴魏長秋和她之間的感情糾葛炒作，炒得越熱越好，九江那邊的人又經(jīng)常找過來，哭多喊娘求著熱度替代，讓我們降熱度……”

    唐漾“噗嗤”一聲：“那怎么辦呢？到底是升熱度還是降熱度，魚和熊掌不能兼得?！?/br>
    “為什么不能，”蔣時延奇怪，“就一邊升一邊降啊。”

    蔣時延給唐漾道：“熱度升降本來就有自然規(guī)律，熱度自然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就找王倩倩付款，熱度自然降下去的時候就找魏長秋付款，很好笑的就是我們什么都不做，雙方都向我們付款并感恩戴德，”前一刻在會議室視金錢如糞土的蔣大佬這一秒分外理直氣壯，“我喜歡錢。”

    唐漾認(rèn)同：“我也喜歡錢?！?/br>
    蔣時延：“我喜歡很多錢?！?/br>
    唐漾：“我也喜歡很多錢?！?/br>
    蔣時延保持先前的語氣：“我喜歡你?！?/br>
    唐漾小臉一紅，害起臊來，她也保持著先前的語氣，“嗨呀”一聲，道：“你這人真是的，好好打電話就打電話，說公事就說公事，忽然表什么白呢……”

    “唐漾，”遞進(jìn)地喚她，“我愛你?！?/br>
    他低沉、含笑的嗓音宛如裹著電流從聽筒里溫緩地傳來。

    第68章 上天入地1

    當(dāng)愛意被這么不加遮掩地說出來。

    好似有暖風(fēng)吹過唐漾心底, 唐漾耳廓熱乎乎, 呼吸不自知就放慢了。

    ————

    當(dāng)晚, 匯商有一場不大不小的聚餐, 主要是曇信通相關(guān)人員——高層, 信審處及風(fēng)控部等。

    唐漾臨出發(fā)前，又給蔣時延打了個電話：“雖然他們都沒帶家屬，但如果是你的話, ”她很小聲道, “我愿意帶你去?！?/br>
    唐漾不喜歡這樣的獨樹一幟，但她不舍得蔣時延一個人回家面對冷鍋冷灶。

    蔣時延倒是想以家屬的身份去，卻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出席這樣的場合。

    “好好吃, ”他溫聲說，“我也在加班, 你吃完了給我打電話, 我過來接你?！?/br>
    以及, 他淡笑道，“我也想你。”

    唐漾軟聲道：“知道啦。”

    直到掛了電話, 唐漾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自己有說過想他嗎？

    不過，看在他這么懂事的份上，唐漾撓了撓微微發(fā)熱的耳根，那自己也勉強想他一下好了。

    就一下，不能多。

    ————

    下午臨下班的前一秒，曇信通第一批試點發(fā)行的人員名單正式出來了。

    秦月?lián)谓M長，范琳瑯和風(fēng)控部兩個負(fù)責(zé)人擔(dān)任副組長, 然后各個階段有跟組人員。

    大家聚餐地點訂在一家悠然居新店，離匯商特別近。

    大家走去聚餐的路上，范琳瑯有意和唐漾這個“失了勢”的負(fù)責(zé)人一起走，唐漾也沒推拒。唐漾挽著秦月胳膊，時不時偏頭應(yīng)一兩聲范琳瑯的話，面色是一貫的溫和。

    等到了包廂，三張大圓桌并排放置。

    周自省秘書伸手引路，周自省很自然地坐在了第一桌的主位上，周自省秘書坐在他左側(cè)，風(fēng)控部部長坐在周自省秘書的左側(cè)。

    按理說，唐漾級別和風(fēng)控部部長一樣，是其余人當(dāng)中最高的，應(yīng)該是唐漾坐周自省右側(cè)，然后是秦月、范琳瑯。

    不知是意外還是巧合，范琳瑯進(jìn)門時在和唐漾說話，話說著說著，范琳瑯順手拉開周自省右邊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唐漾面不改色地拉開范琳瑯旁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