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反鎖窗戶？”沈驚蟄問問題的方式和趙博超不同，趙博超問問題喜歡繞圈, 在你不設(shè)防的時候突然跳出幾個關(guān)鍵問題。

    他應(yīng)接不暇, 經(jīng)常會說的漏洞百出, 到最后索性保持沉默。

    沈驚蟄很直接，一副你不說我就自己查的態(tài)度。

    柳志勇品了品，覺得哪怕拋開顏值問題，他也還是喜歡沈驚蟄這種刑訊方式，直來直去死也死得明白。

    “你們的人一直看著我，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在嫖妓?！彼浅Ｌ拱?，末了還加了句，“尤其不想被你知道?！?/br>
    沈驚蟄沒什么表情，眉毛都沒動一下。

    “你睡著的時候被人用乙醚弄暈，我們檢測過你的尿液和血液，劑量并不大。死者死于失血過多，死亡時間在昨天下午五點(diǎn)到五點(diǎn)半之間，身上的傷口形成不會超過十分鐘。也就是說，兇手是在四點(diǎn)五十之后把你的指紋印在了西瓜刀上，藏好兇器，并且擦掉了自己的指紋和鞋印從窗戶逃脫?！?/br>
    “我們假設(shè)兇手在四點(diǎn)五十分之前進(jìn)入你的房間，麻醉你并且開始行兇。他使用的乙醚劑量可以讓你最多淺麻醉一個小時，你在五點(diǎn)五十分之前就已經(jīng)恢復(fù)意識，可是你報警的時間卻是七點(diǎn)十四分，這一個半小時，你下了一趟樓丟棄了死者的衣物和隨身物品，我測試過距離，在那種情況下你這樣的身高如果快速來回不會超過十分鐘?；貋碇竽阒蛔隽藘杉拢谝?、鎖窗戶；第二、把床上一夜荒唐的痕跡去除?！?/br>
    “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在房內(nèi)有一具全裸尸體的情況下，你只做了這兩件事，你覺得你能說服我么？”

    “你猜猜我還能做什么？”柳志勇反問，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做過很多猜測?！鄙蝮@蟄居然很配合他的反問，“我想過一個知道自己即將被誣陷殺人的人當(dāng)時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心情。”

    “如果是我?！鄙蝮@蟄身體前傾，盯著柳志勇的眼睛，“我第一步會想辦法抹掉自己在那女人身上的指紋，最起碼，我會想辦法清洗掉她身上明顯的jingye痕跡。”

    “第二步，我會找兇器，這是殺人最直接的證據(jù)，如果上面有我的指紋我一定會想辦法毀掉或者擦干凈。”

    “第三步，我會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現(xiàn)場弄成自殺的樣子，或者直接從窗戶外面逃脫，制造自己在那一個小時時間內(nèi)的不在場證明?！?/br>
    柳志勇眼神微動，身體不著痕跡的往后挪了一下。

    是抗拒并且不自在的表現(xiàn)。

    “但是我看過現(xiàn)場，研究過每一個你可能會做手腳的點(diǎn)?！鄙蝮@蟄上身又前傾了一點(diǎn)，“我發(fā)現(xiàn)，你真的就只做了這兩件事，一個半小時，一個智商正常的人已經(jīng)可以制造出起碼四到五種脫身的方法，可是你只做了兩件事，然后就報了警?！?/br>
    “為什么？”沈驚蟄這三個字的語氣，讓他想到了窩囊廢，想到了剛才她形容的，他氣急敗壞慌慌張張的窩囊樣子。

    沈驚蟄用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刻不放松的盯著他，像貓玩弄獵物一般，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

    他覺得她什么都查出來了，她只是想讓他親口說出來。

    他覺得她不但什么都查出來了，她手里還拿著切實的證據(jù)。太胸有成竹，太鎮(zhèn)定自若了。

    柳志勇哆嗦了一下，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那種接近危險核心后全身毛孔擴(kuò)展后的極度亢奮。

    “因為我看到了兇手。”他的聲音已經(jīng)無法控制的顫抖著上揚(yáng)。

    沈驚蟄挑挑眉，放下手里的筆。

    “你再猜猜，什么樣的兇手，會讓我放棄脫罪的機(jī)會選擇坐以待斃 被誣陷？”柳志勇往前挪了一點(diǎn)，上身前傾，神態(tài)狂熱而病態(tài)。

    沈驚蟄的眼睛瞇了一下，只是一秒鐘，她的嘴角就微微的上揚(yáng)，清澈的眼底有了些翻涌的情緒。

    “你覺得我會因為誰，心甘情愿的像只狗一樣被拷在這里一聲不吭？”柳志勇又往前挪了一點(diǎn)，下巴擱在桌面上，眼睛盯著沈驚蟄。

    沈驚蟄的嘴角上揚(yáng)的更加厲害，她也靠近，在離柳志勇的臉一厘米都不到的位置停住，開口：“說?！?/br>
    貓逗弄獵物最高潮的時候，會縱身一躍，掐住已經(jīng)被逗弄的半死不活的獵物的咽喉。

    柳志勇在沈驚蟄的臉上，感受到了同樣的壓力，咽喉一痛。

    “趙磊，你弟弟，沈宏峻?！彼€是說出了口，只是聲音嘶啞。

    他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沈驚蟄一直在等他說這句話，等他說出這句話，今天的審訊就結(jié)束了，他的所有可能擁有的主動點(diǎn)，就也都會不再存在。

    他腦子高速運(yùn)轉(zhuǎn)，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直覺出現(xiàn)的原因是什么，他本能的，從尾椎骨開始感覺到了徹骨的涼意，那是一種被徹底剝光之后渾身赤裸的站在眾人面前的羞恥感。

    他，柳志勇，居然能感覺到那么強(qiáng)烈的羞恥感。

    “你上一次告訴我你找到了沈宏峻的殘肢，因為上面有他的照片?！?/br>
    “這一次你告訴我你看到了兇手，我弟弟沈宏峻?！?/br>
    “連續(xù)兩次，你提到沈宏峻的時候，稱他為趙磊。”沈驚蟄像是在說一個極其簡單而又好笑的笑話，眼底的笑意都無法遮掩，“我想請問你，趙磊是誰？”

    “……”柳志勇突然呆住。

    “沈宏峻也就是趙磊，是警方通緝了兩年的犯人，兩年前的走私案里的柳家人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沈驚蟄一直保持著那么近的距離，“許成龍，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撕破了那層紙，捅破了他以為的默契。

    上一次因為殘肢他來協(xié)助調(diào)查的時候，警方像是做夢一樣略過了他為什么會認(rèn)識趙磊這樣的問題，他就以為，這件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和他想的一樣，趙磊作為沈驚蟄的弟弟，應(yīng)該是警方線人，沈驚蟄也好，那個小胖子也罷，都下意識的回避了這個問題。

    所以他剛才再次提到趙磊時，他希望能打破沈驚蟄的胸有成竹。

    但是她居然毫不避諱，甚至直接就撕破了那層紙。

    “趙磊是許成龍的人，陷害你的人是許成龍？”她又問，然后笑了笑，“為了許成龍，你居然愿意像只狗一樣被拷在這里坐以待斃?！?/br>
    柳志勇再一次無話可說。

    她不在意趙磊，對他的斷臂毫無反應(yīng)，對他的殺人指控沒有任何情緒。她這樣的人，應(yīng)該早在兩年前趙磊被通緝開始，就和趙磊劃清了關(guān)系。

    許成龍那里的線人如果不是趙磊，那警方又是如何能夠那么清楚的得知他們的行蹤的？

    難道真的像他之前查到的那樣，許成龍又一次轉(zhuǎn)成污點(diǎn)證人才換來了取保候?qū)彽臋C(jī)會？

    那他為什么要陷害他殺人？

    在這種時候，在這種說好了要先團(tuán)結(jié)對外的時候。

    本來打算把局勢攪渾到底的柳志勇，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身處險境，不管是白道，還是黑道。

    ***

    “我們兩這里都有警方的人，甚至三石那個家伙都信不過?！蹦翘斐砸瓜臅r候，許成龍是這樣說的。

    他四十出頭，長相毫不出眾，身上有一種劣質(zhì)的地痞流氓的氣質(zhì)，露著黃板牙擼串的時候，柳志勇不止一次的問自己，柳家人到底為什么會栽在這樣的人手里。

    “我們必須內(nèi)訌，降低警方的警覺性，去查一查三石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對，也要拜托你們家走走路子，看看那墓里的東西拿出來了能賣多少錢。”

    “我們本來就不是合作關(guān)系?！绷居伦碾x他遠(yuǎn)一點(diǎn)，真心實意的嫌惡。

    “警方就等著我們黑吃黑坐收漁翁之利，我們兩個之間的那點(diǎn)破事就放一放。這地方向來是能者居之，你們也要愿賭服輸?！?/br>
    地痞流氓咬文嚼字的樣子，看的柳志勇更加惡心。

    “三石那家伙要拿四成，作為一個導(dǎo)游，他貪心的也過了?！?/br>
    “這兩年我們的人束手束腳，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會被人盯上，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我相信你們也不想?！?/br>
    “一起演一場戲，讓警方看看我們到底是怎么樣黑吃黑的？”柳志勇記得最后的最后，許成龍是這樣慫恿他的。

    他點(diǎn)頭了，為了錢，也為了柳家。

    越鬧越大甚至鬧出人命的時候，他還給自己親爹打了個電話。

    “先死咬著不放，你手里又不是沒有證據(jù)證明清白，探探警方的底?！彼沁@樣說的。

    結(jié)果他現(xiàn)在，闖禍了。

    他被一個女人，用了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掏了個底朝天，內(nèi)褲都沒剩下一條……

    第42章

    刑訊室監(jiān)控室的江立早在柳志勇嘴里吐出趙磊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快步走出監(jiān)控室, 老嚴(yán)一個人又聽了一會，也跟著走了出去。

    江立拿了沈驚蟄的汽車鑰匙徑直開出了公安局，老嚴(yán)直接把局長和老姚叫進(jìn)了辦公室。

    那條斷臂，他們判斷錯誤。

    那并不是許成龍對柳志勇的挑釁, 那是許成龍用來試探沈宏峻是否線人的第一步。他們料到了柳志勇的低智商，卻沒有料到自大的柳志勇居然會甘愿做許成龍的棋子。

    沈驚蟄在刑訊室的反應(yīng)完美, 她一定也意識到了，所以她的攻勢變得更加凌厲, 他們之前的計劃被她在刑訊室直接全盤推翻。

    “她想招降柳志勇?！崩蠂?yán)太了解沈驚蟄, 他走出監(jiān)控室的時候沈驚蟄已經(jīng)在要求柳志勇繪制兇手肖像了。

    “有幾成把握？”老姚在進(jìn)辦公室之前一直在看沈驚蟄的驗尸報告，說話的時候還拿在手里, 對著其中一頁反復(fù)對比。

    “六成以上?！崩蠂?yán)舔舔嘴角, “驚蟄審訊的本事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 柳志勇和許成龍的關(guān)系挑撥起來很容易, 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信任度可言?！?/br>
    他覺得不對勁的是為什么柳志勇會聽許成龍的話, 從個性上、從私仇上都不可能發(fā)生的事，為什么柳志勇做了, 不但做了, 今天甚至一開始擺出了一副扛下殺人罪的姿態(tài)。

    柳家現(xiàn)在作出來的伏低姿態(tài), 居然已經(jīng)沒有辦法和許成龍平起平坐了。

    兩年時間, 還是在警方密切注意著的兩年內(nèi), 許成龍的勢力居然能暗自里擴(kuò)張到連柳家都不得不壓低臣服, 這一點(diǎn), 他們都沒有料到。

    “我們拿到的關(guān)于許成龍那邊的線報, 不一定準(zhǔn)。”老嚴(yán)皺眉，“斷臂上交給柳志勇的蜜蠟十八羅漢傳達(dá)的意義應(yīng)該不只是挑釁?！?/br>
    老姚一直在若有所思的點(diǎn)頭，見老嚴(yán)停了下來，示意他來看沈驚蟄的尸檢報告：“你有沒有覺得這兩處傷口很熟悉。”

    右耳下方一道長達(dá)七厘米的刀傷以及左手臂內(nèi)側(cè)六厘米的刀傷，左側(cè)頸總動脈和左肱動脈的位置，一刀切開，鮮血如注。

    刀口的部位角度以及使用的兇器，都讓老嚴(yán)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九個月前葵鄉(xiāng)的那起殺人案。”老姚提醒，見老嚴(yán)的眉頭迅速皺起，直接下了結(jié)論，“同一個人?！?/br>
    九個月前，x縣葵鄉(xiāng)也發(fā)生過一起類似的性工作者被害案，死者死于失血過多，身上六處傷口，傷及大動脈的兩處。

    “我做的解剖結(jié)論和沈驚蟄今天給的一模一樣?！崩蠂?yán)拿出了九個月前的案宗。

    兇手明顯是殺過人的，殘暴并且冷靜。身體這兩處并不是常見的殺人位置，但是因為皮膚薄下手方便，一旦割破，傷口不會致命止血卻很難。

    一個把殺人當(dāng)成愛好并且享受的變態(tài)。

    “沈宏峻郵件里的白毛回來了。”老姚拍拍老嚴(yán)的肩，嘆了口氣。

    這件事情，他們一直瞞著沈驚蟄，哪怕沈宏峻郵件里提到了這個人，他們也一直沒有說。

    許成龍身邊的那位白毛，其實是他們的老相識。

    警察學(xué)校出來的臥底，一位已經(jīng)徹底迷失并且叛變了的臥底。

    資料身份檔案都屬于絕密，所以來x縣四年的沈驚蟄并不清楚，而老嚴(yán)，曾經(jīng)和他并肩作戰(zhàn)過。

    他知道警方臥底的全部套路，所以才能在兩年前帶著受傷的沈宏峻安全的躲過了追捕。

    x縣和b市都知道這個人的身份，b市的刑警不相信沈宏峻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白毛。

    根正苗紅的臥底都已經(jīng)徹底叛變，更何況只是半路找來的沈宏峻。那些文物的價格不是小數(shù)目，上千萬美金的單價，能抵擋住誘惑的人真的不多。

    起碼他們不相信沈宏峻能抵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