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可他從沒發(fā)現(xiàn),雖然在自己不斷尋找天材地寶的協(xié)助下,月無憂的修為一直跟著自己提升,到達大乘期時卻已顯出力竭之態(tài),再至渡劫更是任由他尋求各種進階之法都再難進益。 從他們入師門那天起,門派便斷定月無憂并無修煉資質,是風含情不認命,用盡手段讓她和自己走在一起。 他的確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可飛升沒有捷徑,即便再如何天才,勝得過人,也勝不過天。 月無憂的修為停滯不前,風含情卻在尋找進階之法的過程中穩(wěn)定提升,很快便到了渡劫前夕。 那一天,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后,任由他牽著自己走的月無憂卻是停了腳步,她看著這個自小便在一起的男人,頭一次主動向他提出要求, “師兄,從小我的道路都由你決定,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知道你對我好,只是,至少這飛升之路請讓我自己走。” 直到這時,風含情才發(fā)現(xiàn),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曾問過月無憂想要什么。他把一切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而生來性子和婉的女子也就做出高興的模樣應了,好像只要是他給的,她都喜歡。他替她決定的人生,就算不是她想要的團圓家庭,她也愿意把這當作真正的幸福。 直到她說出此話之前,風含情都在想,既然飛升是修士一生的追求,那他理所當然地就要讓她步入云端成為真正的仙女,這就是他的道。 他不知道的是,月無憂一直認為自己是欠了他的,所以即便對沒有資質的人而言修行枯燥又無趣,依舊如丈夫所愿,一路相隨走了整整百年。 可她,也是真正明白自己根本不懂什么天道,那些風含情觀察天際流云便能領悟的東西,于她而言卻是玄奧無比。 修行之事就是如此,三分靠天賦,七分靠打拼,然而,天賦這樣的東西,就算只是一分的差距,也是天地之別。 月無憂越是修為精進,便越是清晰地感受到二人差距,她知道師門親友都在議論自己對丈夫的拖累,若沒有她,風含情早已是師門第一位飛升的修士,若沒有她,風含情的人生根本不會遇上那么多波折。 從最初開始便是這樣,男孩把得到的干凈食物都給了她,而她,除了讓他過得更艱難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所以,這一次,她主動停了下來,對前方之人微笑著送別:“師兄,我很快就會追上你,所以,請讓我看看你成為仙人的模樣?!?/br> 風含情從不拒絕她的要求,即便不舍,最終還是決定成全自己最愛的女人作為一個修士的自尊心,應了天劫。 如眾人所料,一旦沒了她,他很順利地渡了雷劫,飛升成仙。那時遠遠望著天空象征飛升成功的金色祥云,門中弟子歡喜地奔走相告,唯有她悄然地落下了一滴淚,用手指輕輕拭去之后,便微笑著接受旁人祝賀,然后開始了自己漫長的閉關。 那時沒人知道的是,飛升之后的世界并沒有凡人想象的那么輕松,小世界飛升的仙人需在天庭分部繼續(xù)修行,渡過萬千劫難方可進入主天庭。 風含情想著,他一定要尋到協(xié)助妻子飛升的方法,即便成仙也一日不曾放棄修煉,歷時數百年終于成功飛升主天庭,他聽聞神農鼎可煉制令人白日飛升的極品神藥,便自請成為了守護神器的仙人。 神農鼎性情固執(zhí),他求了很多年,這上古神器終于答應,待到調查完神器自毀事件便替他煉制丹藥。 風仙還沒欣喜上幾天,他們就追隨線索來到了這個世界,初時他幾乎是興奮地回到了二人曾經的住所,他想告訴她,他終究還是勝過了天,他替她尋到了成仙之法,然而,最終出現(xiàn)在面前的卻只是一座孤墳。 他們留在世間的弟子告訴他,自他飛升之后,她便深居簡出,時刻不停地閉關修煉。 他在時,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修士,即便資質不夠依然可以依靠他輕松進階;而他走后,她便成了世間最刻苦的修士。只要能提升飛升成功率,不論多么痛苦的方法月無憂都會去嘗試,除了修行不再去理會任何事,她想證明月仙不是風仙的累贅,想和他真正地成為并肩而行的風月二仙。 那曾是一個如花般的女子,仿佛輕輕一碰便會受傷,經不住半分風霜,如今卻在雷劫中一次次死里逃生,她想試著以堅持勝過那份資質差距,完成他們的約定。然而,最后卻仍是敵不過天命,于雷劫中喪亡。 “那一天,師母正在嘗試第十次渡劫,明明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已經結束了,就在我們都發(fā)自內心高興準備慶賀的時候,忽然又落下了數道天雷。以前渡劫從未出現(xiàn)如此意外,師母力竭根本無法防御,被震碎心脈之后,救治無效終是隕落。后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天人來了。” “師兄,對不起。我只恨自己,為何不能再爭氣一些?” 風仙幾乎是神色麻木地聽著弟子述說那些過往,直到聽見她這死前的最后一句話,眼淚方才無聲地落了下來,此時,根本沒有理智去思考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最愛的女人死了,死的時候,他不在她的身邊。 “這才是修士的世界,天人這樣的存在,太令人嫉妒了?!?/br> 想起自己這些人為了飛升做出的種種努力,經歷的數不盡的生離死別,再看著憑借各種異能輕易就能達到仙人修為的天人,如今早已不復昔日容顏的風仙面色中終于流露出了幾分自嘲和不甘。 天賦過人如何,飛升成仙又如何,他和神農鼎尋到了罪魁禍首,結果卻是慘敗收場。 他不甘心,不愿認輸,讓她疼的東西,就算是最強的上古神器,他也要將其摧毀。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 為了配合神農鼎的喜好,曾經是一代逍遙郎君的風仙放下了自己的白衣長劍,又回到了兒時的放牛生活,得知妻子已死之后,更是再無意修飾容顏,有時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過去一切恍惚只是夢境。其實沒有修仙,也沒有這些奇幻冒險,他就是一個鄉(xiāng)下放牛娃,而那個姑娘還好好地活在她的院子里,過著屬于自己的幸福人生。 然而,他很清楚,這就是現(xiàn)實,沒有花好月圓,也沒有風月無邊,唯有一座孤墳,墳里葬了曾經的風月二仙,只徒留一具為復仇而茍延殘喘的空殼站在外面。 “有只鹿叫我勸勸你,別太執(zhí)著于自尊這些東西,很多至關重要的選擇只有一次機會,一旦錯過,就永遠無法重來?!?/br> 最后,風仙看著因這些往事陷入沉默的紀陌,終于道出了自己的來意,在他們的計劃中任青崖太過重要,他會盡力完成白鹿的要求。 紀陌明白風仙的意思,現(xiàn)在的他和夜明君,正是曾經的風月二仙。像任青崖這般自愿轉讓修為的天人很難再有第二個,天人之亂終會結束,或許這便是他成仙的唯一機會。 只是,想起白鹿那絲毫不遜色于自己的倔強,紀陌仍是忍不住嘆道:“這種話由他說出來,真是諷刺?!?/br> 風仙無意插手他們之事,但是那頭鹿任性得很,整天就待在樹下發(fā)呆不做正事,老實厚道的神農鼎也拿它沒辦法,唯有派風仙來找紀陌這個當爹的去解決問題,此時他便只能勸道:“或許正因為錯過了,所以才懂了?!?/br> 聽了這話紀陌又是一默,他不明白任青崖又在鬧騰些什么,不過,既然已確定問題關鍵在靈山小筑,他也不愿繼續(xù)因過去逃避下去了,不再去等十日之約,下定決心就道:“明日我去靈山小筑,他要如何,叫他親自和我說?!?/br> 作者有話要說: 任青崖:我要送人頭,誰攔都不好使。 紀陌:不收,滾。 任青崖:抑郁,泉水掛機中。 神農鼎:什么鬼?輸出劃水去了?有沒有競技精神! 常輝(沉重):這種痛苦,我懂。 第84章 其實關于是否該去靈山小筑, 紀陌這幾日一直都在猶豫,他很清楚,若沒有任青崖,早在到達仙洲第一天自己就會想方設法前去查探。但是, 正因那里待著一只他不想見的白鹿,即便明知神農鼎在謀劃些什么, 紀陌依然在刻意回避去往此地。 不過, 他如今是神殿的晨星祭司,也不能總被感情影響正事。 在內心如此默默告訴自己,紀陌雖是一夜未眠, 在天色放明時仍是和夜明君踏上了前往靈山的道路。 據目前情報, 神農鼎已經可以肯定是被九幽天地戈所傷, 這個世界的天人又是借用山河社稷圖之力創(chuàng)造,紀陌試著根據他們給出信息整理出了一個事件脈絡。 首先, 大約五百年前, 九幽天地戈和山河社稷圖接連自毀, 殘余器身被仙人送往了夜明君洞府,然而在這途中天地戈卻失去了蹤跡。 不久后, 神農鼎與自己的守護仙人風含情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出現(xiàn)異常試圖阻止, 結果神農鼎被天地戈刺穿器身不得不借用人類身體續(xù)命,而風仙也是身負重傷,隱藏于民間收集情報。 三年前,有一神秘存在出現(xiàn)于任青崖身邊,并將紀陌創(chuàng)造他的真相透露, 得知一切的妖王驅逐紀陌,并開始追尋天人背后隱藏的秘密。 然后,便是夜明君于碎冰湖發(fā)現(xiàn)神器蹤跡,任青崖落入神農鼎手中,這期間二者似乎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以至神農鼎斷言自己可以在十日內解決此事。 按照神農鼎的說法,那件神器創(chuàng)造天人便是為了尋一個滿意的新主人,如果任青崖身邊的神器真的是天地戈,那么毫無疑問,他就是被選中的那一個。 或許,妖王發(fā)現(xiàn)吸收天人力量的方法并不是偶然,而是天地戈知道夜明君來了此事注定無法繼續(xù)隱瞞,所以刻意引導任青崖去研究天人,準備收獲成果。 終于將所有線索串聯(lián)在一起,紀陌想想夜明君一來到這個世界就看上了自己,天地戈對任青崖也算是非常執(zhí)著,不經就懷疑道:“你們神器是不是就好文藝青年這一口?” 聽見這話夜明君也是想了想,這便微笑著回應, “羲皇自創(chuàng)造四象八卦之后每日都在探索天地奧秘,可能是看慣了他沉思的模樣,我們這一脈的神器都很喜歡擅長思考的人類。不過,九幽天地戈好武,山河社稷圖好文,而我,更享受被珍愛的感覺?!?/br> 同樣是被親爹影響的口味,為什么只有你聽起來完全沒在做正事?。?/br> 他們這喜好和自己的用途倒是完全對上了,紀陌雖是無奈地腹誹著,原本沉重的心情卻也因為和夜明君的談話放松了許多。以至于當坐在樹下的妖王進入視野,他竟還有心情去想:這片瓜地和白鹿的文藝畫風可不怎么合,是不是該施法飄幾片雪花渲染下氣氛。 夜明君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白鹿的存在,見紀陌停了腳步,只將隨身畫卷放入他手中,小聲囑咐道:“記得讓系統(tǒng)開啟最強防御模式?!?/br> 風仙自昨夜得了紀陌回復,回來稟告結果后便在門外等著,如今見夜明君擔憂只悠悠道:“請放心,我就在田里放牛,定會保證他的安全?!?/br> 紀陌倒不是很擔心任青崖會對自己動手,依言命系統(tǒng)注意防御,便拍了拍夜明君的手,“你繼續(xù)助神農鼎修復器身吧,我去和他聊聊。” 夜明君來找神農鼎自然不可能就是來皮的,他的這位同伴受損嚴重,若不趕緊修補,只怕待到奪舍的身軀陽壽一盡,器靈便會真正湮滅。 而現(xiàn)在,也是因為夜明君毫不在意消耗自己法力對他進行修復的行為,神農鼎才真正將他們視作盟友,知紀陌要來便吩咐了風仙好生看著。 神農鼎將這處院落打理得極好,雖沒什么名貴花草,田地卻也收拾得很干凈,放眼望去盡是綠意,初夏的陽光亦是暖得正好,然而,雖是一片好風光,若看的人不將其放在眼里,那也沒有意義。 今日的妖王已化作人形,就坐在樹下的青石上沉默不語,過去比少年紀陌顯得成熟許多的面孔,和現(xiàn)在的他倒是真正的相似。 紀陌拿下無厭后便沒了視線,還沒見過自己長大后的模樣,如今瞧著妖王的面孔,只在心中暗道,還好,至少沒讓夜明君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紀陌做了一夜心理準備,如今心態(tài)也算平穩(wěn),知道以任青崖修為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大概是不知該說些什么,所以唯有沉默。 他已不會再停滯不前,便率先開了口,“我以為你不會再見我。” 三年不見,紀陌的聲音比起過去穩(wěn)重了許多,曾經屬于少年的清脆語調已尋不出痕跡,讓任青崖感到熟悉又陌生。聽見此話,他仍是保持側身對著紀陌的姿勢,以平淡的語氣回道:“我只是叫風仙勸你接受修為,沒想見你?!?/br> 看吧,他說什么來著,開口就是一把刀扎上來,坑爹兒子懟人的路數他還不知道嗎? 面具下的眉毛悄悄一揚,紀陌徑直步入主題,“自己弄出的傷,只要給出高額賠償,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這是紀陌創(chuàng)造的天人,他很容易就能推測出對方的想法,然而,同樣的,對他的意圖,現(xiàn)在的任青崖也已能夠逆行揣測,雖被問得身子一僵,眼眸很快便冷冷橫了過來, “那么,自己傷過的人,只要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就可以把過去的所有回憶一筆勾銷?” 當然,不能。 他們都知道對方的答案,結果還沒說上兩句話就齊齊陷入了沉默,這也是紀陌不愿見面的理由,人心都是rou長的,互相捅刀子又不好玩。 然而他到底成長了,雖是默默嘆了一聲,仍舊在妖王身邊坐下,再抬頭已是心平氣和地問:“好吧,讓我們停下這種互相傷害的行為。既然明知不能,為什么又要把修為給我?” “原因不重要,這件事對你沒壞處。” 妖王身邊已許久不曾有人靠得如此近,他看向身邊人的眼眸隱隱有些詫異,只是言語間仍冷淡地勸道: “他現(xiàn)在喜歡你,寵著你,如果某一天不喜歡了呢?你又不是能夠抹去自己想法只做另一個人附屬品的性子,倔強起來受再多的傷也不肯服軟認輸,若沒有修為,在仙神的世界里該怎么活?” 這話聽起來很耳熟,紀陌回想片刻,才發(fā)現(xiàn)竟是和遇上夜明君時的自己想得別無二致,一時便忍不住輕嘆:“還真是親生的,連想法都和最初的我一模一樣?!?/br> 想起夜明君,紀陌原本冷漠的語氣忽地柔和了起來,也不知是在和任青崖對話,還是說給自己聽,只是輕聲回應, “沒關系的,我現(xiàn)在比過去也成熟很多了,連你都可以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更何況是夜明君。若真的有一天因性情不合分開了,只要有過這些最好的回憶,我也能一個人走下去?!?/br> “父親,我以為你會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你們絕不會分開?!?/br> 直到此時,任青崖才發(fā)現(xiàn),紀陌真的是變了很多,好像少年時期的棱角都在歲月中磨平,不再與任何人針鋒相對,也不再爭強好勝一定要分出個對錯,對于不同意的事更是學會了忽略。這些明明是成長了的表現(xiàn),可卻比過去質問他的模樣,更讓他心里悶得難受。 “我不信誓言,也不信感情,我只是相信夜明君不會讓我如此難受。” 久違地再被如此稱呼,紀陌也有些恍惚,然而很快就回過了神來,想著, 是啊,在任青崖心里他應該還是過去執(zhí)著于完美和理想的形象,只不過,現(xiàn)在的他已經回到了現(xiàn)實,不會再因害怕傷害而去放棄可能會有的幸福。 這是任青崖所不能理解的情感,他知道這都是拜那個仙人所賜,此時也只能悶悶道:“就這么喜歡他嗎?” “是真愛,對吧?” 紀陌知道這樣的選擇放在過去,他自己都會覺得頗為瘋狂,只是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忽地就發(fā)現(xiàn),什么事情說開了,也就不難面對了。 “其實這樣的感情,若你的劇情再往后一些,遇上我安排的女主角,你也該有的。這個劇情點選的真不好,偏偏就停在你剛剛脫離修士控制的青年時期,還沒有遇上追隨自己的同族,也沒有好好去愛一個人,更是不曾明白天下蒼生的辛苦,就這樣滿載著對人類的恨和防備誕生在這個世界,既然還沒體會過身為主角的好,恨我也是難免的。” 得了任青崖的消息,這些天紀陌很難安眠,只要一合眼就忍不住去想很多東西,唯有和夜明君親密到不分彼此時,才能讓大腦保持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去思考。 他已經想明白了,其實天人和作者之間是不可能和諧的,創(chuàng)造了主角所愛世界的是作者,可反派和那些主角所憎恨的事件也是他們一手創(chuàng)造,而恨往往比愛容易。 蘇格能如此喜歡神明,只因為《至圣先師》是游歷天下領悟人生道理的寓言小故事,現(xiàn)在除了宋喬那樣的異數哪有作者敢寫這種題材。 自己用盡心血創(chuàng)造的主角,其實不會喜歡這個故事,也不會喜歡他們這些掌控命運的作者,這樣的現(xiàn)實雖然殘酷,一旦接受,就不會再添上無謂的感傷。 “我來之前還想著定要你親口承認自己后悔了,真到了你面前,卻覺得糾纏下去也沒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