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扯淡吧,就算哪天我們都死了,那禍害也能再活五百年,還能來我們墳頭蹦迪呢!哦,你聽不懂蹦迪?這是我朋友的家鄉(xiāng)話,就是跳舞。走,跟我去跳舞!” 自打她上次跳舞掉進湖水中撈月亮,誰還敢陪她跳。 一時間眾賓客手忙腳亂: “徐將軍又醉了!快去報知溫樂公主府!” “誰說我醉?我要蹦迪!” 徐冉推開攙扶,跌跌撞撞走出房間,在甲板上虎虎生風地轉(zhuǎn)圈。 湖風清涼,蓮花暗香浮動。人都被嚇跑了,只她一人,四仰八叉躺在船頭甲板看星星。 湖岸邊燈火影影綽綽,像小時候娘親扎的花燈,漂亮極了?;唇鸷暮苫?,好像和太液池里沒差別,南北一個品種。有次他們乘船渡湖,趕上新師弟在太液池御劍,濺了顧雪絳滿頭滿身的水…… 這里的風真溫柔,不像白雪關(guān)冷得刺骨,那時候白閑鶴讓她去見那人一面,說“免得后悔?!?/br> 徐冉心想,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不后悔就不后悔。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吵起來,好似千萬朵煙花炸開。 “徐將軍,醒醒!” “太子傳召,命你即刻入宮!” “急詔不得延誤!徐將軍!” 徐冉腦袋快要爆炸,一手握上刀柄,正要大喊——所有聲音忽然靜下來。 她睜開眼,看見一個模糊的纖細人影。 白色宮裝長裙,倒影湖水中,像一株夜放的水仙花。 溫樂公主居高臨下地說: “徐冉,是我。” 徐將軍沒有反應。 “嘩啦——” 一盆冷水當頭澆來。 溫樂公主示意侍從退下:“清醒了嗎?” 徐冉抹了把臉,慢慢站起身:“什么事?” “已經(jīng)沒事了?!睖貥窋傞_掌心, “一個時辰前的急報,燕然山下五十里發(fā)現(xiàn)尸骨堆,找到他的鐵甲碎片和這個……你認得罷。禮政司的人來問皇兄,為顧將軍追什么謚號,要不要安排國葬,皇兄發(fā)了好大脾氣,提著劍,一個人往摘星臺去了?!?/br> 徐冉看清那樣東西的時候,已聽不見溫樂的聲音,風聲、水聲、所有聲音瞬間消失,全身血液凝固。 只剩顧雪絳的笑聲肆意回響:“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不是什么值錢東西,但我一直系著。” 半塊玉佩。她從溫樂手中接過,看見上面干涸的血跡。 徐冉說:“這不可能?!?/br>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 她跳下船頭,游回岸邊,用真元烘干衣服。 夜已經(jīng)很深了,長街空蕩。徐冉走回官署,值夜的士卒正在打牌喝酒,看見她嚇得連連行禮。她沒責罰誰,召來幾個軍官,交代了些事情,什么時辰一定要換崗,哪里要加強巡防兵力。翻工作卷宗,又查問幾句。當她做完這一切,已是四更天。 然后回宅邸沐浴換衣服。卸下沉重發(fā)冠,束起馬尾,背著兩把刀,去牽馬廄最好的馬。 烈馬一聲嘶鳴,揚蹄狂奔! 聲勢如雷,直奔東城門! 高大城闕燈火通明,馬蹄臨近城門十余丈,闕樓突然架起兩排連弩,對準那道煙塵。 有人喝問道:“來者何人!” 徐冉不答??祚R如風。 城頭,安國公主負手而立,不怒自威: “徐副統(tǒng)領(lǐng)喝醉了,送她回去?!?/br> 話音未落,百余士兵從四面涌出,拈弓搭箭,列陣城門前。 一道寒光劃破夜空,徐冉勒馬抽刀:“誰敢?!” “我讓人跟著你,就是怕你一時沖動,做沒有意義、葬送前程的傻事?;识紝㈩I(lǐng)無詔令不得離京,你今日出了這座城門,視同叛賊!”安國公主頓了頓,聲音放緩,“回頭吧?!?/br> 徐冉一手握韁繩,一手持刀。 身前是重圍,火把熊熊燃燒,弓箭密密麻麻。背后是大道。 她仰頭看了眼天色,黎明前夕,天幕沉沉。 “確實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做的事情,總是沒有意義?!?/br> 安國以為她暗指假扮元帥,臉色微變。 徐冉自言自語道:“求學,成績不好,參軍,功業(yè)未成,但我心態(tài)比較好,做什么都開心。我今天開開心心地去見朋友,除非死在半路,哪里樂意回頭?” 白鸕鶿手下人真不會辦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送塊玉回來算什么破事啊。 緊繃弓弦之下,徐冉催動韁繩。 “住手!” 公主府私兵包圍長街,讓出一條通道,溫樂疾步趕來。 徐冉調(diào)轉(zhuǎn)馬頭看著她。 火光照亮小公主美麗的面容。 她拿出一塊令牌:“這是圣上賜我的金令,今天沒人能攔你。出這道門容易,但你怎么回來?” 徐冉笑了笑:“身無長物,如果以后再不見面,這只刀鞘,留給你做紀念。” 溫樂接過刀鞘,直直看著她,淚流滿面。 天光乍破,朝陽下,雄偉闕樓像只吞吐萬象的巨獸。 巨大的沉重城門打開,正對東邊,朝陽初升,光輝萬丈。 徐冉橫刀立馬,一騎絕塵。 第128章 心有掛礙 程千仞提劍往摘星臺去。 晚風中, 極樂池邊御柳狂舞, 沿路琉璃燈不安的搖晃。 都知道太子在正殿發(fā)了火,內(nèi)廷宮人不敢近前。整座皇宮在他怒意下噤若寒蟬。 程千仞只是厭煩那些官員一口一個“請殿下節(jié)哀”, 人人愁眉苦臉奔喪相, 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顧雪絳死了? 開什么玩笑。 蒼穹之下, 摘星臺還是那般巍峨,散發(fā)著淡淡光輝, 如在云霄天河, 高華不可逼視。 他遠遠感受到禁制波動,卻沒有停下腳步, 圣上不肯露面, 大不了就闖上去。 一劍斬破陣法, 一劍劈開臺基,待玉山轟然傾頹,片片碎裂,看它還敢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這瘋狂假想終究沒有實現(xiàn), 因為他看見了那道人影。 對方翹著腿坐在臺階上玩竹杖。知道他會來, 就在這兒等他, 反倒使他一腔滔滔怒意無處著落。 忽然間xiele氣,慢慢走到階前,生出些空茫和悲傷。 “來了?” 程千仞澀聲道:“嗯?!?/br> 老人站起身:“走罷?!?/br> “去哪里?” “帶你坐升降機?!?/br> “……” 升降機在摘星臺內(nèi)部,只是一塊緩緩向上移動的地磚,一人站寬敞,兩人站恰好, 三人站則勉強。 他們踩上去,通往頭頂深不可見的黑暗,四面墻壁發(fā)出轟隆隆悶響,程千仞聽見沉重的齒輪咬合聲,卻看不到支持它運轉(zhuǎn)的巨大機器和陣法。 “都在墻里和下面?!崩先它c點竹杖,“再過五十年,要記得讓人來修,梅先生活不到那時候,就找他徒弟。” “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因為這里將來是你的?!?/br> 程千仞剛想問那人徒弟是誰,轉(zhuǎn)念一想,不正是邱北嗎?!疅捚鞲淖兩睢?,佩服。 “再建大點吧,如果我想多帶幾個人上來……” 老人笑笑:“站在最高處,一個人就夠了。” 程千仞一時無話。 對方卻變成嘮叨長輩:“你的劍不錯,有空多練劍,別瞎琢磨那些神魂術(shù)法。旁門左道,不值一學?!?/br> 這種語氣讓他覺得別扭,他不是原主,沒有舊日記憶,面對只見過三次的大爺,不可能像兒子面對父親一般。 幸好上方投照下微弱光線,石板摩擦聲響起。他們到了。 摘星臺頂端景致,與上次大不同。 今夜風沙甚猛,如厲鬼嗚咽。夜空像一張黑色幕布籠罩四野,濃云背后,月光黯淡無力。 程千仞身穿太子朝服,巨大袖袍在狂風中獵獵飛揚。 老人抬頭,嘆道:“我年紀大了,看不清。你指一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