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首位，姜氏一邊是重孫子，一邊是兒媳婦，笑的臉上都是褶子，凡是進來的人都是滿口的吉祥話，變著花樣在夸她，夸她家平安，夸她家重孫重孫女。

    前頭的戲文還在唱著，姜氏看著那熱熱鬧鬧的大戲，心里頭更得意了，她這一輩子吃過了那么多的苦，卻有一個全天下最好最孝順的孫兒，這輩子，值了！

    238.傷病

    京都的雨不多, 但每一次都來的又急又快，雷點落下來的時候像是要把屋頂劈穿似的，帶著一種讓人心悸的急促和冷酷。

    都說冬季是老人最怕的季節(jié)，但夏季也不妨多讓, 熱的時候, 整一個京城就像一個烤爐似的, 讓人恨不得跳進井水之中納涼；疾風(fēng)暴雨來臨的時候，又恨不得淹沒了皇城。

    章家因為有兩個老人在，常年累月都養(yǎng)著兩位太醫(yī), 當然, 不是如今還在太醫(yī)院供職的那種，而是告老還鄉(xiāng)之后被返聘的。

    這樣的老太醫(yī)可不好找，畢竟即使告老還鄉(xiāng)了, 但看病的手藝都還在呢，若不是章元敬拿出十足的誠意來, 給的條件極好，章家也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這兩位太醫(yī)還不想來。

    也幸虧的有這兩位老太醫(yī)在, 姜氏和孫氏這些年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 偶爾生病也能很快的好起來，這一次也是如此，姜氏這一日貪涼多吃了幾塊冰西瓜, 當天晚上就上吐下瀉了, 也幸虧守夜的小丫鬟機靈連忙去喊了人, 太醫(yī)急急忙忙的趕過來，好險沒釀成大禍。

    經(jīng)此一事，章元敬勒令丫鬟們不能由老人家心思亂來，姜氏自覺理虧，大半夜的鬧得家宅不寧，也只能委委屈屈的受了。

    姜氏卻不知道，這一次可真把章元敬嚇得夠嗆，想想看以前自家祖母別說是冰西瓜了，直接喝了冰水也不會如何，到底是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這邊姜氏被嚴防死守的，身體倒是一日日好起來，章元敬還未松一口氣，卻接到他家岳父大人快不行了的消息。

    孔令芳一聽見消息就雙腿一軟倒在了椅子上，章元敬也覺得不可置信，皺眉問道：“你說清楚，岳父大人身體一向康健，怎么會突然就說不行了？”

    那小廝也是滿臉是淚，哭著說道：“姑爺，我家老爺前幾日出門打獵，路上遇到了暴雨，老爺仗著身體好也沒注意，回家就喝了碗姜湯，誰知道當天夜里就開始發(fā)熱?！?/br>
    其實孔伯爺幾年前就生過一場大病，只是那時候好歹是將養(yǎng)了回來，這些年孔伯爺也還算注意身體，誰知道這大夏天的淋了雨就能這么嚴重呢。

    在他還是孔校尉的時候，別說是淋雨，打仗的時候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三天三夜不能合眼，在冰天雪地里頭行軍的時候也多了去了。

    隨著年紀一日日大了，孔伯爺也不耐煩后院那些女人，進京之后多是自己住一個院子，他的脾氣不大好，尋常也不喜歡丫鬟小廝陪床，平日里不算什么，這一次卻耽誤了病情。

    章元敬握住孔令芳的手，安慰道：“說不定只是病的嚴重，我們現(xiàn)在就帶了太醫(yī)過去，一定能把岳父大人醫(yī)治好的?！?/br>
    孔令芳含淚點了點頭，心中卻也知道父親這一次怕是病的很重，孔家也是大戶人家，不會連一個太醫(yī)都請不到，若太醫(yī)有用，這下人不會如此驚慌。

    等章元敬帶著孔令芳急沖沖的趕到孔家時，孔家上上下下已經(jīng)凄然一片，孔文孔武尚且在外地從軍無法回來，孔斌卻一臉憔悴的守在床前。

    除了孔斌之外，還有三三倆倆的后院女人都在，這會兒一個個催淚的催淚，哽咽的哽咽。

    看見章元敬進來，孔斌連忙擦了擦眼淚站起身，喊道：“姐夫，姐，你們回來了，快來看一眼爹爹吧，太醫(yī)，太醫(yī)說讓孔家準備后事?！?/br>
    孔令芳三倆步撲到床前，只見孔伯爺臉色蒼白的泛著不自然的金光，竟是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她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憤怒，怒聲責(zé)問：“爹爹病到這般嚴重，怎么現(xiàn)在才知會我？”

    孔令芳的眼神銳利，帶著三分責(zé)問七分審視，雖說父親與三位弟弟的關(guān)系一直尚可，但權(quán)勢財富當前，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壞心思呢？

    這話一出，孔斌卻是滿心滿眼的委屈，他還未說話，后頭的夫人卻不干了，跳出來擦著眼淚說道：“大姑娘娘這話可是虧心，老爺?shù)纳眢w，三少爺比誰都關(guān)心，這幾天都沒有合過眼，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倒成了心懷不軌之人了？”

    章元敬走過去扶住孔令芳的肩頭表示安慰，等孔令芳的情緒好了一些，他才抬頭說道：“三弟，令芳并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也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只是看著岳父受苦她心中難受，這才口不擇言，還請三弟不要往心里頭去。”

    那夫人還要再說什么，孔斌卻伸手一把拉住她，連上并未有任何介意的深色：“我從小就是jiejie一手帶大的，哪里會在意這個?！?/br>
    他臉上只是nongnong的擔憂，走到床前半跪下來，細心的替孔伯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才說道：“父親知道近些日子章家老夫人也病了，擔心jiejiecao心不過來，這才讓我們瞞著你?！?/br>
    “原以為只是一場小病，太醫(yī)來了就好，誰知道越來越嚴重，今日太醫(yī)竟然說要準備后事。”說到這里，孔斌心里頭也是說不出的難受，他們爹這才五十出頭，實在算不上年紀大，誰知道這一次只是淋了雨就病的這般厲害。

    章元敬微微皺眉，讓開一些位置讓太醫(yī)過來診斷，兩位太醫(yī)又是把脈又是翻看孔伯爺?shù)纳嗵?，臉色都有一些凝重，章元敬心中也忍不住擔憂起來。

    果然，過了好一會兒，太醫(yī)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開口說道：“章大人，章夫人，孔大人，還請做好心理準備，孔伯爺怕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br>
    孔令芳就算是穩(wěn)重沉靜之人，這會兒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泣，章元敬連聲問道：“怎么會這般嚴重，岳父大人身體一慣還算康健的?！?/br>
    太醫(yī)卻解釋道：“孔伯爺身體看著是好，其實早些年行軍征戰(zhàn)虧損太過，后來又沒有好好保養(yǎng)，前些年的大病就是癥狀，若是從那時候開始，孔伯爺能夠靜心修養(yǎng)，或許還能多活幾年，只可惜伯爺有些諱疾忌醫(yī)，病好之后就不太愛見大夫?！?/br>
    這也是實話，孔伯爺?shù)牟〔皇且怀幌统霈F(xiàn)的，其實也有一個累積的過程，征戰(zhàn)過沙場的人都知道，年輕時候受過的罪，到了年紀大的時候都會越發(fā)嚴重。

    孔伯爺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孱弱的樣子，當年大病一場雖然有些警醒，但也就是不再整日喝醉罷了，他又是當家做主的，除了孔令芳偶爾過來的時候能勸幾句，其余人的都是不聽。

    如今這一場高燒，卻是將這些年積攢的傷病一塊兒爆發(fā)出來，加上又發(fā)現(xiàn)的晚，這才導(dǎo)致了孔伯爺現(xiàn)在的情況。

    對此，孔令芳內(nèi)疚不已，哽咽說道：“都是我不好，明明那時候太醫(yī)已經(jīng)交代了，我卻沒能盯著爹爹按他的話來做，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爹?！?/br>
    章元敬見她如此心中也是難受的很，卻不能讓她這樣自怨自艾下去，連忙說道：“令芳，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若岳父醒來聽見你這般責(zé)怪自己，又該有多傷心?！?/br>
    說完這話，他又問道：“太醫(yī)，岳父大人他是否還能醒來？”

    兩位老太醫(yī)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點了點頭說道：“可行是可行，我等可用金針刺激xue道讓孔伯爺醒來，只是他沉珂已久，這一次怕難以度過。”

    章元敬皺眉問道：“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老太醫(yī)搖了搖頭，說道：“如今已經(jīng)不是高燒的事情了，孔伯爺身體之內(nèi)五臟六腑都受到了不可逆反的損傷，這不是小人能用醫(yī)術(shù)回天的。且金針之術(shù)有傷身體，用了之后，伯爺怕就是今明兩天的事情了，還請諸位思而后定?！?/br>
    章元敬帶入想象了一下，大約就是高燒引起的并發(fā)癥，以至于現(xiàn)在身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已經(jīng)無法支撐下去了，這種并發(fā)癥即使是在現(xiàn)代也難以挽回，更別說是此時此刻了。

    悲痛過后，孔令芳也慢慢恢復(fù)了冷靜，她擦了擦眼淚，看了一眼已久跪在床邊的三弟，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沉重：“三弟，你意下如何？”

    孔斌微微皺眉，只是轉(zhuǎn)身問道：“太醫(yī)，若是不用金針之術(shù)，父親可否等到我那兩位兄長歸來？”

    孔文還在連海，回來怎么也得一個月，孔武倒是近一些，但回來也至少得十幾天。

    太醫(yī)微微搖頭，說道：“即使不用金針之術(shù)，孔伯爺怕也只有三四天的時間了。”

    言下之意，孔伯爺是絕對沒辦法等到那兩個兒子回來的，這話一出，幾位夫人哭成了一片，尤其是其中孔文孔武的母親更是悲切不已，反關(guān)孔斌的母親卻帶著幾分興奮。

    孔斌抬頭看向jiejie，低聲說道：“大姐，父親病發(fā)突然，什么都沒有交代，既然如此，咱們也不能讓父親最后的日子這么渾渾噩噩的過去了?！?/br>
    孔令芳心底也是這么想的，最后還是開口說道：“那就請?zhí)t(yī)施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