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同志，我有布票，半尺的確良……”

    “同志……”

    供銷社的同志沒有接那些爭先恐后的村民，而是端著高傲的臉孔看著著急的村民，手上卻沒有動作。

    “同志，同志，趕緊拿下啊，我這里有票?！?/br>
    村民著急了起來。

    姚明珠心里有些奇怪，視線掃了一圈供銷社內(nèi)。

    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冷清的柜臺上，買東西的人在說語錄，而后就很快地買到了商品。姚明珠連忙拉住準(zhǔn)備離開的姚耀榮和蘇云芳，“爸，媽，你們買東西之前要說一句語錄?！闭f著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個柜臺上，正有買東西的人和供銷社的同志對著話。

    姚耀榮和孫云芳也不是笨拙的人，立刻就明白地點點了點頭。而后兩人分工，朝著不同的柜臺擠去。

    姚明珠和姚奶奶站在外圍看著姚耀榮和孫云芳朝里艱難地擠著，姚耀榮去買鐵鍋，孫云芳則去買生活用品以及買點布。

    姚耀榮艱難地擠了進去，孫云芳跟在后面，但賣布的柜臺在最里面，所以孫云芳還得朝里擠，而姚耀榮則對著柜臺的同志說，“人民萬歲，同志，我要買鐵鍋?！?/br>
    供銷社原本站著看戲一般的同志聞言詫異地看了眼姚耀榮，立刻回應(yīng)，“一萬年太久，只只爭朝夕，同志，買鐵鍋要一張工業(yè)券和一元錢?！?/br>
    “人生易老天難老，同志，我有，我有?！币σ珮s連忙掏了出來。

    供銷社的同志收了起來，然后從柜臺后面的倉庫拿出了一個大口鍋。直徑差不多七十工分左右。姚耀榮接過來，把鍋舉在頭頂，然后擠出了人群。

    那些擠在一起的村民傻眼了，但立刻回過神來，原來要說語錄啊。

    有的村民聰明，立刻就說，“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同志，我要一包鹽?！?/br>
    “農(nóng)民總有一天翻身做主，一包鹽要生活用品票一張和兩毛錢。”

    那人立刻欣喜地遞了錢和票，很快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有些人立刻效仿，很快地買回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些記不住那些語錄，只好求教別人。

    姚耀榮扛著鐵鍋走到姚明珠和姚奶奶身邊。

    姚奶奶滿是激動地摸了摸鍋，他們有鍋了，有鍋了。

    姚明珠也非常高興，終于可以改善下吃的東西了，圓桶一樣的銻鍋做東西真的很不方便的。

    孫云芳買了五尺的布和一些零星的生活用品。她準(zhǔn)備把布拿來給姚明珠做小衣服和衛(wèi)生帶，姚明珠已經(jīng)十四歲了，孫云芳想著家里日子慢慢好轉(zhuǎn)，得調(diào)理姚明珠身子了，這些事情也得提早做準(zhǔn)備的，免得到時候抓瞎。

    孫云芳擠出來后，見到自己家這么一大口鐵鍋，臉上立刻笑開了花。

    姚家四人然后又拿著油票去了姚明珠外婆家和公社一起經(jīng)營的糧油鋪子。

    “小趙，我弟弟和弟媳在不在？”孫云芳見油鋪的小同志，堆著笑問。

    “同志，買東西請說語錄，找人，請下班后來?！壁w美麗高傲地抬著頭道。

    孫云芳被噎住了。

    姚明珠有些不悅。這個趙美麗是個瘸腿的姑娘，好多工廠都不要，是舅媽憐惜，跟公社申請讓她到油鋪子上工的。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一幅嘴臉。

    “姐，姐?！睂O國文聽到j(luò)iejie的聲音，連忙從加工房出來，滿臉高興地道，“云彤，姐，姐?！?/br>
    孫云彤也立刻從工坊出來，“姐，你們來了。”見到姐夫扛著的鐵鍋，孫云彤也有些高興，“鍋買了，花了多少錢？”

    “一張工業(yè)券和一元錢?！睂O云芳笑著回應(yīng)，“弟妹，我這有油票，你給我打點油?！?/br>
    孫云彤準(zhǔn)備接過來時，身后卻出現(xiàn)一個身材有些壯碩的婦人，“孫國文，孫云彤，不要仗著你們有分成就偷懶，讓我一個人干活，你們這是壓榨人民群眾的血汗，當(dāng)心我去舉報你?！?/br>
    孫國文則諾諾地跟孫云芳說了聲，“姐，等會，家去?！比缓筠D(zhuǎn)身進了加工干起了活來。

    孫云彤皺眉，卻也連忙解釋道，“童寡婦，你不要亂說，是我姐拿著油票來買油呢。”

    “買油前面不是有小趙么，你出來干嘛。”童寡婦嚷道，“你不干活休想我也干?！?/br>
    孫云彤臉上神色更加不好，但卻也沒有反駁，只是歉意地對著姚明珠幾人說了句不好意思，然后讓前面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小趙給打油后就進了舅舅呆的屋子。

    小趙愛理不理地點點頭。

    姚明珠心里有怒氣，但這問題是時代的局限。姚明珠一時也想不出改變的法子。

    這個時代的小作坊就是這樣，工人是大爺，有分成的主家反而比工人不如。動不動就被工人威脅是臭老九，壓榨人民的血汗錢。時不時還要去公社舉報。

    外婆家里這個油鋪子請的三個工人，反而像是三尊菩薩。

    秦月娥說起這事就直皺眉頭，起初也到公社反應(yīng)過的，可公社不管些這事，反而要孫家好好對待工人階級，不能搞特殊化之類的。于是鋪子里的三人就更加張狂了。

    小趙高傲地給姚家打了油后，姚家四人領(lǐng)了油后也沒有心情逛街了，直接回了姚家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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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姚耀榮背著那么一口大鍋回村子，村里的人都看見了。從村口一路跟在了姚家四人的后面，眼里冒著星光，心里想著這口鍋要是自己家的該多好啊。

    前幾年上交了鐵鍋，村里如今有鍋的人家可不多啊，也就村干部幾個人弄了一口鐵鍋，如今看到姚家也有了，村民的心里無比羨慕。

    陳大丫正在問嫂子謝志蘭要大哥之前答應(yīng)的十斤細(xì)糧的事情，見烏泱泱的一大群人朝著這邊走來，以為出了什么事情，連忙跑出來。卻發(fā)現(xiàn)原來是姚耀榮背一口新鐵鍋。

    謝志蘭也以為出了事情，連忙出了院子，卻發(fā)現(xiàn)姚耀榮背著一口鐵鍋，滿臉笑容地在人群跟大伙說著，看了眼他身側(cè)的孫云芳，以前姣好的面容被歲月磋磨得再無痕跡，可那雙明亮如新的眼睛卻顯露著日子的平順和幸福。謝志蘭低垂下眉眼，轉(zhuǎn)身進了屋子。

    陳大丫想鐵鍋想了好久了，跟大哥陳國強也要了好幾回，可大哥總是嘴上答應(yīng)她卻不給辦。此時見到一口嶄新的鐵鍋，頓時眼里冒著金光地看著，嘴上無比羨慕地道，“地主婆，你家怎么有工業(yè)券啊，你們家怎么弄到的？”

    眾人也議論紛紛，看著姚家四人。

    這質(zhì)問的口氣問得姚家?guī)兹藲饨Y(jié)，好像他們家工業(yè)券來歷不明一般。

    陳大丫慫對姚家好幾次，姚家?guī)兹瞬簧婆c人爭吵，也就算了，隨陳大丫自己怎么說。可次次這樣還不反擊就會讓人覺得姚家人軟弱了。但姚明珠知道父母親和奶奶的心思，他們家成分不好，只能低著頭過日子。

    可姚明珠卻不想如此，仗著人小盯著陳大丫道，“大嬸，主席都說過，說話要講究實事求是。你這是詆毀勤勤懇懇的人民大眾可不行。人民群眾是國家的基石，你這詆毀國家的基石就是詆毀國家的墻角，也就是挖國家的墻角。這可是大罪?！?/br>
    原本議論紛紛的眾人頓時靜了下來，無比驚訝地看著姚明珠。

    姚明珠又說，“我家雖然沒有人在工廠上班，可我家有親戚在鎮(zhèn)上和市里的廠子工作。我家工業(yè)券來歷光明正大。”

    眾人聞言想起姚明珠的外婆點點頭，都羨慕不已，紛紛說著姚家有門好親戚。

    陳國強杵著拐杖在院子門口聽著姚明珠的那翻話，看著那個小小的人兒，身量不高可氣勢十足，眉眼間說話的模樣卻像極了孫云芳。

    孫云芳從小受著男尊女卑的教育，整個人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扇羰怯|到了逆鱗，整個人也會變得凌厲起來。想著當(dāng)初她站在臺階上讓自己離開的高傲模樣，陳國強手忍不住緊握成拳。

    當(dāng)時自己就想著，他這出去，活出個人樣后一定要回姚家村，把姚家?guī)兹瞬仍谀_下。

    也是陳國強命好，遇到了好時機。只是回到村子后當(dāng)了村干部，但也因為那層身份的束縛不敢明目張膽。

    后來被姚耀榮打了一頓，陳國強是要報復(fù)的。

    當(dāng)時他并不怕孫云芳的威脅，他們家也只是說說而已，畢竟當(dāng)時對那些成分高的，群眾還是有深深的敵意。

    只是陳國強沒有想到，田梗生卻上了門威脅不準(zhǔn)他sao擾姚家。

    對于田埂生，陳國強不得不考慮了。畢竟他有個當(dāng)營長的兒子。

    隨著考慮時間久了，看著姚家的日子從云端跌落地底后，那絲報復(fù)的心思也淡了。反而還腦海中一直回想著當(dāng)年孫云芳讓人給他送飯的情形。

    陳國強當(dāng)年沒進姚家時，和父母meimei一直在縣里流浪乞討。那種日子三天兩日不飽。他原本以為就這樣，以后長大了跟父親一樣，再找個流浪的女人組成一個家，生個孩子繼續(xù)流浪。

    可后來有一年的饑荒，陳國強差點餓死在街頭。迷迷糊糊聽說縣里有一家富戶人家的病秧子兒子要定親了，未來的兒子兒媳婦在施粥。于是陳國強憑著最后一口氣走了過去。

    可自己到那里時，施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那富戶人家的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也準(zhǔn)備離開。

    他絕望時，富戶人家未來的兒媳婦竟然讓丫頭回家拿了吃食過來。陳國強頓時被注入了希望。

    孫云芳長得不是那種大美人，是那種比較圓潤的鵝蛋臉，但整個人帶著一股溫溫柔柔的感覺。陳國強覺得無比舒服。

    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種期盼，想離她近點。

    后來打探到兩人身份。陳國強原本想進孫家的，可想著孫云芳年紀(jì)也不小了，估計姚家會早日娶她進門，于是把目標(biāo)放在了姚家。

    剛好世道不安，姚家從縣城搬回姚家村，好多人不愿意下鄉(xiāng)，陳國強利用這個機會進了姚家。

    姚家的日子無比清閑又自在，是陳國強記憶中最安穩(wěn)的時候。陳國強在流浪，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于是在姚家過得風(fēng)生水起，更是討好了姚家的老管家，跟著他學(xué)了字，學(xué)了算術(shù)，慢慢地從一個雜役小廝做到了廚房的管事。

    那時真的很風(fēng)光，好多人把視線放在他身上，但唯一孫云芳，眼里一直只有姚耀榮那病秧子。

    陳國強也不知道后來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竅地跟謝志蘭扯上了關(guān)系，還讓孫云芳知道了，想著孫云芳那嫌惡的表情，陳國強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姚明珠總感覺有股視線，時不時地瞟過來，抬眼就看到陳國強陰沉的目光看著父母，心里微微一沉，可臉色卻帶著小孩的天真，問，“陳支書，大丫大嬸這樣污蔑人是不是有罪？是不是挖國家的墻角?！?/br>
    陳國強回過神來，收斂了神色，掃視一圈眾人，輕咳一聲道，答非所問地說，“大伙不要擔(dān)心，我會想辦法解決村里鐵鍋的事情?！?/br>
    “陳支書，多謝了，多謝了。”

    “陳支書，要什么東西換，您直接說。”

    ……

    村民爭先恐后地跟陳國強表態(tài)。

    姚明珠看著陳國強和煦的面容，嘴里罵兩句老狐貍。

    孫云芳連忙拉了下姚明珠，“不要說了，咱們先回家?！?/br>
    姚明珠也沒有想著一下子就壓制了陳國強，不過想著他剛才那陰沉的目光，姚明珠想，他們家跟陳國強總有一場硬仗要打的。

    幾人回到家門口沒有立刻進去，姚耀榮放下鐵鍋進了屋子。姚明珠幾人在外面看著，而后沒多久姚耀榮從院子里挖了一小簸箕泥土和一撮稻草，然后用水把泥土攪和均勻后倒在了鐵鍋里。

    這是村里的習(xí)俗。

    鍋里蒸煮炒的東西來自于土地，他們得感謝土地神。要先讓家里的土過一遍鍋底，然后用把稻草裹成一個圈放在鍋的周邊點燃，等到稻草燒盡后，再把鍋底和稀泥一起端到屋子里，把泥巴倒在盆子里，把鍋清洗后放在炤臺上。

    姚家的炤臺是姚耀榮重新砌過的，一大一小兩個洞，大洞上面放鐵鍋，而小洞上則放著銻鍋。兩個洞相連著，大洞里燒火時，火的余溫能燒到小洞的銻鍋。銻鍋里可以燒水，熱飯熱菜等等。這樣可以節(jié)省點柴火。

    鍋安裝上后，然后用之前過一遍鐵鍋的泥巴涂抹在鍋與炤臺的連接處。

    等一切做好后，姚家看著嶄新的鐵鍋和炤臺，心里無比的高興。

    姚奶奶做主，用今天打的油炒了院子里新鮮蔬菜。

    全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頓。

    第二日，村里學(xué)習(xí)了語錄后，姚明珠背著小書包上了學(xué)，姚奶奶則在家開始打理家里的事情。

    孫云芳和姚耀榮則在村里選著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