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然后,照舊呆坐。 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后,他用筆尖蘸滿墨汁,懸在紙張上方,卻遲遲沒有落筆。 直到一滴濃稠的墨汁低落在紙上,他才下意識地順著那墨汁的痕跡,胡亂落筆。 出現(xiàn)在紙上的,是一個女子的側(cè)影,身段纖瘦,弱不禁風(fēng)。 片刻之后,紙上的身影已經(jīng)十分清晰,從發(fā)絲道到指尖,無一處不具神韻。 筆尖不由自主地移到畫中人的腮邊,韓五的手卻頓住了。 她的眉眼、她的笑靨,時時縈繞在他的腦海中,即使在夢里也能清晰地描摹。 可是落筆時,他卻總是猶豫,生怕這一筆偏了纖毫,紙上出現(xiàn)的不是她本該有的樣子。 于是這一副側(cè)影圖,畫了無數(shù)遍,卻沒有一遍畫得完整。 守夜的士兵開始巡邏的時候,韓五將那張紙卷起來,澆上一點燈油,點火燒了。 重新在桌上鋪滿紙張,落筆再無半分猶豫:“臣韓恭啟:邊關(guān)戰(zhàn)事平順,蕩平敵寇指日可待……” 一口氣寫滿一張書箋,韓五發(fā)泄似的狠狠將筆摔到桌上,濺起墨汁無數(shù)點。 桌子的一角下面,堆著十余枚極小的竹筒,旁邊是一些薄薄的小紙頭,全是空白的。 韓五皺眉看了一眼,本欲起身,最后卻還是拈起一張薄紙,提起另外一支筆,胡亂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拿到燈上烘干,隨意卷一下塞進了小竹筒里。 這些事情做完,外面早已是黑漆漆一片,鴉雀無聲了。 韓五走到帳前站了許久,最終還是長嘆一聲,走了回來。 最后的決戰(zhàn)應(yīng)該就在這幾日了。如果戰(zhàn)事順利,不久之后當可班師回朝。 一轉(zhuǎn)眼離京已有數(shù)月,不知道京城里是不是一切如常? 那個時常犯蠢的笨女人,不會給他惹出什么禍端來吧? 躺在帳中聽著外面的風(fēng)聲,韓五照例久久難以入眠。 回復(fù)(8) 第166章.男女有別,同行不便 “星夜兼程”這件事,對尋常人來說尚且是一件苦差,更不用說身體孱弱、一向不出大門的葛馨寧了。 奔波了兩日之后,葛馨寧整個人已癱成了一團,爛泥一樣躺在馬車里,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兩日,她幾乎什么東西都沒有吃下去,便是偶爾喝一口水,也往往不過片刻便吐了出來,于是只得依舊無力地在馬車里癱著。 幸而車夫何老伯為人極好,每過一個市鎮(zhèn),總不忘找一家面攤?cè)ベI一碗熱湯來給葛馨寧喝,于是這一路走下來,雖然辛苦,倒也還算是頑強地活著。 閑談之間,葛馨寧只說自己是往漠北尋親去的,只字不敢肯提自己的身份,自然更不敢說宮里有可能派人追殺。 何老伯很健談,葛馨寧雖然無意打聽,卻還是很快知道他前年沒了老伴,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兒子在京城經(jīng)商,做點兒勉強糊口的小生意,女兒遠嫁漠北,夫家卻是極殷富的。 “所以說,您送我往漠北去,可以順便見見您的女兒了?”葛馨寧不禁生了幾分興致。 何老伯“呵呵”一笑:“那可不是?我女兒待人最是熱絡(luò),每次總舍不得我走,又樂于資助同鄉(xiāng),廣施錢財,十里八鄉(xiāng)都稱她是活菩薩呢!這次我?guī)Я四氵^去,她見了一定高興!” 葛馨寧這才知道何老伯痛快地答應(yīng)雇車給她走遠路的原因,心中也不禁有些暖意。 想來這世上,到底還是尋常百姓的福氣大,只要衣食無憂,便再也沒有什么好焦心的…… 第三日傍晚,馬車行到一個很大的鎮(zhèn)子,只見街上人來人往,極是熱鬧。 連著兩三日無人追來,葛馨寧便放了心,又因身子實在已撐不住,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找家好些的客棧歇一歇了。 何老伯熟門熟路,找到了鎮(zhèn)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幫著葛馨寧住進了上房,他自己卻只肯在馬棚里歇。 葛馨寧本想替他再要一間客房,何老伯卻說,車夫這行有自己的規(guī)矩,輕易不能破例的。 葛馨寧并不知道有這條規(guī)矩,但見他言之鑿鑿,也只得信了。 草草吃了些熱湯熱飯,葛馨寧便覺十分困倦,連日來的疲憊一齊涌上來,累得她幾乎連坐都坐不穩(wěn),只好早早地掩了門,吹燈歇下。 本想著這一晚無論如何可以睡個好覺了,不想到了后半夜,隔壁屋里忽然吵鬧起來,一會兒彈琴一會兒唱曲的,竟是片刻也不得安寧。 葛馨寧困倦已極,空在心中暗恨,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當然,就算有力氣起身,她也是沒有勇氣跑到隔壁門口去叫罵的。 如此折騰到了五更,天色微明,葛馨寧只得拖著疲憊的身子出門,預(yù)備趕路。 恰巧此時隔壁房間也正要出門,葛馨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見是一個極清俊的青年公子,帶著個相貌平平的小丫鬟,行色匆匆,顯然也是急著趕路的。 “原來是主仆二人夜宿一室,如此傷風(fēng)敗俗,難怪……”葛馨寧心里暗暗鄙夷。 那青年公子本已走過葛馨寧的面前,這時卻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向她一笑:“夫人也是趕路么?不知要往哪個方向去?在下要往漠北,若是順路,不妨同行,一路上有個照應(yīng)也好?!?/br> 葛馨寧慌忙后退幾步,肅容道:“我想不必了,男女有別,同行不便?!?/br> 這話已是明著譏諷對方目無禮法,不料那公子折扇輕搖,微微一笑:“既然男女有別,夫人獨身一人與車夫同行,難道便不用顧忌了么?” 葛馨寧本已憋了大半夜的怒氣,此時聞言如同火上澆油,忍不住冷笑道:“佛心見佛,賊心見賊!” “同樣的話,在下也可以一字不改地奉還給夫人?!蹦枪訐u了搖扇子,自以為瀟灑地笑了一笑。 葛馨寧不愿再與此人糾纏,干脆從他身旁繞過去,徑直下樓。 誰知那人偏在后面一步不落地跟了上來,邊走邊道:“在下姓秦名産,字子產(chǎn),號皓如居士,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葛馨寧裝著沒聽到,加快腳步走了下去。 何老伯已在樓下等著,見葛馨寧出來,忙上前招呼。 葛馨寧急于趕路,說好了不在客棧中吃早點的。何老伯早已替她包好了點心,一刻工夫也不敢耽擱。 葛馨寧看見何老伯的眼角也有倦容,知道他在馬棚之中歇得并不舒適,心中不禁微感歉疚。 出了鎮(zhèn)子,馬車加快了速度,葛馨寧忽然留意到后面還跟著一輛車,一路走走停停,竟是緊跟在她的這輛馬車之后,既不肯超越,也絕不落后。 葛馨寧想起從前聽到的種種傳言,心里忽然緊張起來。 江湖風(fēng)波險惡,該不會真的讓她遇上壞人了吧? 葛馨寧越想越害怕,原本一直昏昏欲睡的,這會兒出了一身冷汗,倒覺得清醒了許多。 這時后面那輛馬車的簾子忽然被掀了起來,從窗口探出一張笑臉。 葛馨寧微微一愣,滿心驚懼立時換成了惱怒。 原來還是那個可厭的家伙! 她并未答應(yīng)同行,此人卻還是死皮賴臉地跟在后面,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難道是旅途寂寞,有心戲弄別人,以為可樂么? 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在! 葛馨寧恨恨地摔上簾子,縮回車中躺下,再也沒有起身向后面看一眼。 本以為這種人不外乎圖個有趣,沒人理他自然就作罷了,不料午間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那張可厭的笑臉。 這還不算完,到了晚上,此人竟然無視葛馨寧憤怒的目光,厚著臉皮又跟她住進了同一家客棧,而且明說要住葛馨寧隔壁的房間,害得葛馨寧被店小二用好奇的目光盯著看了很久。 這一夜倒是勉強還算安靜,可是次日一早再次看到那張笑臉的時候,葛馨寧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要瘋掉了。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xù)了好幾天。 掐指算來,離開京城已經(jīng)接近十日。 沒想到自己竟能在馬車上堅持這么久,葛馨寧簡直有些佩服自己了。 這一日,依舊是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整天,依舊是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隔壁依舊住著一個討人厭的家伙,以及他的影子似的小丫鬟。 車夫說,這是這條路上最繁華的一個鎮(zhèn)子了,往北只會越來越荒涼,再有七八日便有可能會遇上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散兵游勇,那時的路可就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