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樂轉(zhuǎn)身扯著徐散財就往房間去，徐散財被拉得一個趔趄，差點(diǎn)兒扭到腳脖子，他抻著脖子不肯走，“我還沒有問老板事兒呢，你拉著我干啥，放開放開。”

    剛才急著想走的是他，現(xiàn)在想要留的還是他。

    魏樂無力地閉上眼。

    徐散財掙扎的太厲害，魏樂抓都抓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他跟一尾泥鰍似的撲到了吧臺上，探頭看著秦老板，“老板，有一事請教?！?/br>
    徐散財也是真性情，秦深感覺他挺好玩的，“什么事？”

    “為啥現(xiàn)在凡人總是說什么吃土不吃土的，我調(diào)查了一下，工資還都可以啊，米飯不好吃嘛，干嘛吃土。”

    九重天上的神仙可以聽到聽到凡人的心聲，從而調(diào)整自己工作的內(nèi)容，更好的創(chuàng)造和諧三界。范財神最近就很苦惱，他總是聽到有人說沒有錢要吃土了，讓財神爺爺保佑他們發(fā)財……

    財神老爺?shù)木蹖毰鑼χ碎g開，有緣者、有能者自然能夠發(fā)財致富。聚寶盆的傾斜角度未變，但人世間喊著窮的人越來越多。

    徐散財就被財神爺踢下了凡界，調(diào)查人間情況，他和魏樂一樣下凡是有任務(wù)在身。

    “我問了很多凡人，他們越說，我就越糊涂了?！毙焐⒇斠荒X袋漿糊，求助地看著秦深，“請老板解惑?！?/br>
    “大概是大家買買買，窮到只能夠吃土吧?！?/br>
    “那不窮啊?！?/br>
    “窮?！鼻厣钣昧Φ狞c(diǎn)頭，“真的?！?/br>
    徐散財疑惑，“為何？”

    “不夠啊，種草的太多，工資架不住買買買的欲望?！鼻厣钣X得這一點(diǎn)非常好理解，給徐散財舉列子，“你以前也是人，難道不理解嘛，人嘛，總是不滿足的，哈哈，我也是，我攢攢錢就給客棧更新設(shè)備，每個房間配上大電視、裝上豪華按摩浴缸?！?/br>
    徐散財?shù)乃季w被秦深帶跑了，“還可以裝個大冰箱，里面放各種吃的?！?/br>
    “那太麻煩了，你們要吃什么都可以來大堂，店里面有準(zhǔn)備的?！?/br>
    “哦?！毙焐⒇斞劬Πl(fā)直，呆呆地魏樂提著后領(lǐng)回房間，心里面盤旋著欲壑難平這句話。

    秦深抬手揮揮，和他們說再見，“人是很復(fù)雜的啦，成了神仙也不要忘了怎么當(dāng)人啊?！?/br>
    每個人都是個復(fù)雜體，像外面的蕓蕓眾生，像店里面的每個人，也像秦深自己。

    天色漸黑，林高峰領(lǐng)著兩個背著小書包的孩子走進(jìn)了客棧，丟丟的身邊跟著一只很不愿意自己走路的大白貓，但是丟丟抱不住他啊，抱一會兒可以，抱時間長了太壓手，丟丟吃不消，這么一段路大白貓就只能夠自己走走了。

    電動車的踏板也不是他的，兩個孩子一個坐在后面、一個站在前頭，沒有地兒留給他。

    進(jìn)了客棧，丟丟喊：“爸爸，我們回來了?！?/br>
    “秦叔叔好，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呀？”龍龍最最滿意的就是客棧里頭的伙食，比他爸爸做的大亂燉好多啦。

    “吃燉rou，你們兩個去桌子上坐好，玩一會兒就開飯了。”

    兩個孩子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打開小書包把里面的作業(yè)拿出來，二年級的暑假作業(yè)很簡單，就是語數(shù)外三合一的一本作業(yè)書，還有一些諸如暑假旅游相冊之類的親子手工。

    丟丟很有規(guī)劃性地安排了每天的作業(yè)量，最近和龍龍玩兒也不耽誤。龍龍就不一樣了，老大難一個，要不是丟丟小老師監(jiān)督著，這一本的作業(yè)到開學(xué)的時候都會是空白。

    翻開龍龍的作業(yè)本，還在學(xué)寫字的小朋友已經(jīng)練就了一手獨(dú)具個性的雞刨字，也難為丟丟能夠分辨出來并指出錯誤。

    “你這個不對，紅彤彤的蘋果不是紅童童的，彤彤錯了呀?！?/br>
    龍龍撓頭，“它們長得差不多啊?！?/br>
    “明明就差很多?！眮G丟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出了“彤彤”兩個字，清秀端正，“看，就是不一樣?！?/br>
    龍龍伸頭去看，和自己寫的比對了一下，郁悶地表示：“這個字老師沒有教，我們還沒有學(xué)，不認(rèn)識?！?/br>
    丟丟對掰著手指回想，“好像是講楓葉那節(jié)課說到的呀，老師有在黑板上寫，我就記住了?！?/br>
    龍龍星星眼，“好厲害?！?/br>
    丟丟害羞了，“你也很厲害，手工做的好棒?！?/br>
    “嗯嗯?！饼堼埐挪粫﹄?，“對，我們都是棒棒噠?！?/br>
    捻著佛珠、拿著書的章俟海坐在他們的前一桌，纏繞在手上的羊脂玉佛珠在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慢慢動著，捧在手上的書很久沒有再翻過一頁，他認(rèn)真地看著孩子，一眼都不想錯過。

    丟丟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在眼中放大、放慢，他珍惜每一幀的畫面。

    龍龍湊到丟丟的耳邊小聲地說：“那個大叔好奇怪啊，一直盯著你看，你看他，看起來都要哭了?！?/br>
    丟丟去看章俟海，只看到一張溫柔的臉，笑得有些憂傷。

    “他沒有哭?！?/br>
    “要哭了?！饼堼埓链羴G丟的肩膀，讓他耳朵側(cè)過來點(diǎn)兒，“丟丟，他會不會是你爸爸啊，你們長得好像的?！?/br>
    “胡說，我長得像爸爸，我自己的爸爸?！眮G丟大聲反駁，眼睛紅紅地跳下了椅子跑到吧臺那邊。

    秦深聽到丟丟的大叫聲，已經(jīng)走了出來去看看，丟丟飛快地沖了過來撲到他的腿上，嗚嗚哭。

    孩子哭得太傷心，秦深心里面跟著著急，“怎么了丟丟？”

    “爸爸。”丟丟抱著秦深的腿不抬頭，“你是我爸爸嗎？”

    “這是什么傻問題，我不是你爸爸是誰啊?！鼻厣铌_丟丟抱著自己的胳臂，把他抱了起來摟在了懷里，“干嘛突然這么說？”

    丟丟搖頭，不肯說。

    秦深就看向了走過來的龍龍，龍龍給秦深解惑了，“秦奶奶拿了親子鑒定報告，我們看見了。我們還聽到奶奶對爺爺說，‘報告出來了，就知道丟丟和章俟海的關(guān)系了。’”

    龍龍板著一張敦實(shí)的小臉兒，一只手虛拿著“報告”，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好似指著一個人在說話，把秦靜的神態(tài)語氣學(xué)得惟妙惟肖。

    丟丟把腦袋埋在爸爸的肩窩里，不出來。秦深拍拍他rou嘟嘟的小屁股，“我的傻兒子哦，你怎么會不是我兒子呢，那份報告，嗯，只是證明你和另一個人也有關(guān)系?！?/br>
    “我就說嘛?！饼堼埑读顺渡砩侠鲜峭禄谋硯?，“丟丟也有兩個爸爸對不對，就像我爸爸和爹爹一樣，丟丟是秦叔叔生的吧?！?/br>
    秦深感覺自己今天內(nèi)心戲超多，內(nèi)心頻幕狂刷彈幕，全都是：怎么一定就是我！

    孩子在呢，秦深強(qiáng)忍著沒有咆哮，笑得臉部肌rou都僵硬了。

    丟丟也抬起了頭，滿眼疑惑地看著爸爸，小小聲地喊：“爸爸？”

    秦深看站在了龍龍身后的男人，男人一臉平靜、姿態(tài)從容，但捏著佛珠的手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修長的手指緊緊扣著佛珠，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力道大得羊脂玉的佛珠都要被他捏碎了。

    秦深伸手撓撓丟丟軟軟的下巴rou，“丟丟想要另外一個爸爸嗎，像章伯伯那樣的?！?/br>
    丟丟扣著t恤上的小扣子，粉嫩的嘴巴抿著不說話，小家伙有些抗拒。

    秦深給了章俟海一個抱歉的眼神，這個事兒強(qiáng)求不來。

    捏著佛珠手一下子就松開了，珠串嘩啦啦地順著手腕滑了下來，砸在了地上，像是章俟海心里面的一股氣也跟著卸掉了，“孩子小，別逼他?！?/br>
    “你大病初愈，還是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吧?！鼻厣钤谛睦锩嫱贄壸约旱男能洠吹秸沦购Ｄ樕n白就忍不住心疼了。

    得到秦深的關(guān)心，章俟海覺得自己好些了，他彎下腰將手串撿了起來，一圈又一圈繞到手腕上，多年來戴習(xí)慣了，不戴像是少了什么，斷裂之后又給串了回來重新戴上。

    手串安穩(wěn)地戴在手上，他的心也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來日方長，孩子不喜歡，那就不強(qiáng)求，“我準(zhǔn)備明天去醫(yī)院做個檢查。”

    “嗯，你去吧，做完了也好放心?！?/br>
    “有個系統(tǒng)的檢查報告出來，我大哥看了也會放心?！本筒粫傧肽切┡蚤T左道的事兒了。

    秦深拍著兒子的背想想，他也可以出門一趟，去市里面正好看看整天不著家的弟弟，順便送章俟海去醫(yī)院，順便，只是順便而已。

    “我開車送你去?！?/br>
    握著手串的手收緊，章俟海舒展的眉皺了起來，“你的雷劫?！?/br>
    “沒事兒?！敝懒颂斓酪灿蟹磻?yīng)時間，又有了青龍神君給的龍鱗，秦深膽兒肥了，“我上次送你去醫(yī)館，五個多小時呢也沒啥事兒，我在五個小時內(nèi)趕回家就行?！边@回一定要測試出天道的反應(yīng)時間，精確了以后出門也有個規(guī)劃。

    章俟海的眉頭并沒有舒展，“從紅葉鎮(zhèn)去東洲市市中心就要近兩個小時?！?/br>
    ……糟糕，把這個忘記了。秦深別扭地不想改口，“五個小時打個來回夠了?！?/br>
    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下來，明天秦深去市里面看弟弟，順便送章俟海去醫(yī)院，看完了弟弟秦深就火速回家，留在醫(yī)院的章俟海自己想辦法回客棧。

    第二天的日頭高升，九點(diǎn)多了秦深和章俟海也沒有出門，店里面來了幾個客人要住店，忙活的功夫就耽誤了時間。

    “老板，可以用這個來付款嗎？”面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青黑的青年睜著魚眼泡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秦深，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動不動。

    秦深感覺背后發(fā)毛，開客棧也有一段時間了，接待的客人很多，其中許多人是等待渡船去往幽冥鬼界的。青年的目的地也是幽冥鬼界，他是這么多客人中最像鬼的一個。

    直勾勾了無生氣的眼神，再加上一身紅艷如血的衣服，頗有一種大白天走錯片場，從鄉(xiāng)村田園劇切換成了恐怖片。耳邊是嘀嘀嘀的水滴掉落聲，間或有“吧嗒、吧嗒”的聲響。

    秦深吞咽了一下唾沫，硬著頭皮拒絕，“你這個不是冥界通用貨幣，只是凡間制作的冥幣?！?/br>
    青年眼珠子機(jī)械地移動，視線落到冥幣上，他拿著冥幣的手上有許多裂紋。“我家人就給我燒了這個。這個不能用，老板你說，你收什么，我托夢讓他們燒過來?！?/br>
    “……”好驚悚，這么近距離見鬼（以前的客人就跟活人一樣，看不出來），秦深的腦袋已經(jīng)當(dāng)機(jī)了。

    “正宗錫箔做的元寶、桑麻紙做的銅紙錢，這些燒了下面才收的到，你就兌換成冥界通用貨幣在客棧使用?！蹦∨踔蟛款^走了過來給客人解惑，他是道士，了解這些。

    青年邦邦硬的身體來了個九十度轉(zhuǎn)動，從面對著吧臺變成了側(cè)對著，他朝著莫琛點(diǎn)頭，幅度太大，腦袋差點(diǎn)兒滴溜溜滾下來，那畫面太美，秦深想都不敢想。

    “謝謝了小道士，你是哪個道觀的，我讓爹媽去道觀添香油錢，要不是你，他們一直給我燒這些亂七八糟的冥幣，我到下面肯定是個窮逼?！蹦迷谑稚系内艙]了揮，啥粉紅、美鈔等等，光樣子還挺逼真。

    “不客氣，我應(yīng)當(dāng)做的?！蹦⊥萍茉诒橇荷系难坨R，捧著大部頭又坐回了老位置，繼續(xù)專研那本他師父都沒有看完的書。

    客人身子太僵硬，一動彈，身上的rou就七零八落的，動作幅度大點(diǎn)兒他就要在客棧里面散架了，所以他就側(cè)著身子朝秦深點(diǎn)頭，斜著眼睛看秦深，“老板，我去托夢，等拿到錢了就過來。”

    “好，那您慢走?！?/br>
    青年走了，掃地的王樂彬拿著掃把、簸箕走了過來，掃著吧臺前，“這個客人好不地道啊，亂扔?xùn)|西，掉了一地，都不好掃。”

    秦深探身出去看，差點(diǎn)兒以為自己看到了個兇殺現(xiàn)場，青年掉在地上的全都是碎rou、骨頭……

    不多形容了，畫面實(shí)在是太恐怖。

    “王樂彬你都不害怕？”秦深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唯一一個人類員工有些奇怪了。

    王樂彬睜著茫然空洞的雙眼，一米九的大小伙子露出個和外表完全不匹配的萌萌噠笑容，“害怕是什么？”

    “……你強(qiáng)?！鼻厣羁s回了身子，果然，能夠進(jìn)客棧的都不是正常人。

    王樂彬的掃把還沒有碰到那些身體的零碎，“呲”一聲，它們就化作紅黑色的戾氣消散于無。

    秦深放置在吧臺上的手機(jī)“叮咚”一聲，推送了一條新聞，內(nèi)容是某某省某某市發(fā)生的惡性殺人碎尸事件已經(jīng)破獲，犯人落網(wǎng)……

    有客人也看到了這條新聞，咦了一聲，“這不就是剛才的小伙子嘛，被切了這么多塊，新鬼的時候能夠把自己拼起來走到望鄉(xiāng)客棧，不容易?！?/br>
    這名客人旁邊的人說：“一身血染紅衣，煞氣深重，厲鬼一個，你我多年的老鬼都打不過他?！?/br>
    “長江后浪推前浪啊，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老嘍?！?/br>
    “你死啦，老不了了。”

    “心態(tài)心態(tài)?！?/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