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這個切點有偏差,你之所以會選擇從這里切,肯定是憑借以往的成熟經(jīng)驗,但是這個零件和別的有所不同,要想讓后續(xù)曲度達(dá)到要求,必須從另一個點切,但是這個點不好找。 那個點之所以不好找,是由于咱們?nèi)斯で屑臅r候有視錯覺,經(jīng)常會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將那個點錯過去,而且是注意力越集中,越容易錯過那個點。你試著放松精神,站在車床偏左上的位置,我把那個點給你標(biāo)一下,你看是不是好找多了。” 顧朝暉說完,拿起鉛筆在原料上畫出了小黑點。 等他一畫完,孫炳勝立即按照他說的,站在指定位置,重新cao作起了車床。 沒用顧朝暉再說第二遍,經(jīng)過指導(dǎo)之后,孫炳勝只用一次就成功了。 看著為難了自己好幾天的這個曲度,如今順利的以實體形態(tài)呈現(xiàn)在眼前,孫炳勝的心情異常復(fù)雜,其實從剛才對方指出癥結(jié)所在的時候,他還沒真正動手之前,就已經(jīng)預(yù)感到這種方法肯定能行。 關(guān)于視錯覺的問題,他以前在加工別的零件的時候就感受過,但都通過無意中的微調(diào)矯正了,這次之所以會忘了這茬,也是急火攻心,亂了分寸。 他抬起頭的看了看站在對面,面色平淡的顧朝暉,然后把手里的零件遞給了對方。 顧朝暉仔細(xì)看了看,發(fā)現(xiàn)加工的相當(dāng)精準(zhǔn)到位,不由對孫炳勝的技術(shù)水平更加敬佩,等他表現(xiàn)得卻比較平淡,只是點了點頭,說道,“是這樣的,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先回去了?!?/br> 說完,他也沒再看孫炳勝,戴上手套從旁邊的原料車?yán)锶×它c東西,然后便轉(zhuǎn)身往自己的車床走去。 看著對方的背影,孫炳勝深吸一口氣,然后又吐出來,最后還是沖顧朝暉的方向喊了聲,“謝謝你?!?/br> 聞言,顧朝暉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沒事兒,我也是湊巧發(fā)現(xiàn)的,你的技術(shù)很厲害,試了一遍就完成了,我當(dāng)時試了三遍?!?/br> 聽到這句,孫炳勝沒忍住,嘴角有些得意的翹了起來,起起伏伏了一天的心情也終于回復(fù)了平靜。 后面的加工就非常順利了,雖然速度趕不上顧朝暉,但孫炳勝也在12點之前做好了一個半零部件,顧朝暉則利用一晚上的時間共計做好了6個零件。 時間過了午夜,倆人都異常困乏了,孫炳勝先關(guān)掉了車床的電源開關(guān),然后走到顧朝暉跟前,給他遞了一支煙過去。 顧朝暉也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看了看煙,然后又看看孫炳勝,笑了一下,說,“我不抽煙,謝了?!?/br> 孫炳勝也沒說啥,更沒感覺他卷了自己面子,顧朝暉這人,他現(xiàn)在有點了解了,這人看著挺冷挺傲,其實人品相當(dāng)不錯,只不過說話直了點,這脾氣倒是跟自己挺像。 就剛才那個技術(shù)難點,換別的技工,如果水平跟自己差不多的,鐵定不會跟他分享,都說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種技術(shù)上的秘密,能跟他分享的,他師傅杜大海是一個,第二個就是顧朝暉,剩下還真沒有旁人了。 他現(xiàn)在對顧朝暉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最初的敵意,甚至還有了點感念之心。 經(jīng)過這一晚上的相處,兩人的關(guān)系不自覺拉近了。 孫炳勝心里感念,便有意想照顧照顧比自己小十來歲的顧朝暉。 兩人從車間出來之后,因為時間太晚,都沒回家,直接去了車間給安排的宿舍樓。 雖然宿舍樓有床有被子,但舒適程度跟家里沒法比,尤其是暖氣還不怎么熱,被子又有點薄。 顧朝暉起先覺得無所謂,尋思將就一宿也就算了,反正也不常住,但孫炳勝還是幫他出頭,調(diào)換了一間供暖好的,又跟宿管額外要了兩床被子過來,兩人分了。 臨走之前,孫炳勝還叮囑他,“我就在隔壁,你剛來不熟,有事兒就來喊我,省的這幫宿管欺負(fù)你是臨時工,糊弄你?!?/br> 說完,不等顧朝暉說什么,孫炳勝自己先想起來,今天下午好像就是他在車間主任辦公室大吵小嚷的拿對方的臨時工身份說事兒來著。 這可真是打臉不隔夜了,孫炳勝臉色微紅,匆忙關(guān)了顧朝暉的房門,門關(guān)嚴(yán)之前,他聽到屋里傳來一句,“謝謝孫哥?!?/br> 不由得,他一張老臉更紅了幾分。 哎,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二天一早,顧朝暉雖然覺得還有些沒太睡夠,但還是掙扎著起了床,一看時間,已經(jīng)早上七點了。 為了不耽誤太多頂班的時間,他趕緊穿戴好,然后推上古董店老板借給他的手推車,再把木雕揣在懷里,頂著白毛小旋風(fēng)往頭道街去了。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顧朝暉又是頂風(fēng)而行,即使他不惜力,邁開大步往前走,那也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頭道街。 到古董店門前的時候,顧朝暉發(fā)現(xiàn)門市才剛要開門。 一個穿著舊款中山裝,戴著眼鏡,胳膊上還套了袖套的年輕人正在卸窗板,準(zhǔn)備開門。 看打扮,這估計是個古董店的活計,只不過自己上次來的時候沒有碰見對方。 他站在門外往店里張望了一下,并沒有看到老板,便想跟這個年輕的活計打聽一下。 結(jié)果,還沒等他問話,那活計倒先走過來問他了,“你找誰?怎么還推著我們家的手推車?” 顧朝暉看他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jì),明顯比自己年輕,便沒計較他問話蠻橫,仍笑著說,“我找你們老板,他今天不在?” “找我?guī)煾??你是什么人?”那小活計繼續(xù)追問。 但還沒等顧朝暉答話,門簾子便被掀開了,老板露出頭來,滿臉堆笑的說,“哎呦,小伙子,我可把你盼來了,快進(jìn)屋,咱們屋里慢慢說?!?/br> 說完,趕緊把顧朝暉熱情的迎進(jìn)屋,隨后又瞪了那沒眼色的徒弟一下。 戴眼鏡的小伙子有點尷尬,撓了撓頭之后,也跟著灰溜溜的進(jìn)了店里。 根據(jù)師傅的表現(xiàn),小伙計認(rèn)為這位客人必定有些來頭,沒再用師傅吩咐,他便去后面倒了好茶好水過來招待。 并按照規(guī)矩,把店門暫時在里面別上了,一般店里來了重要客人,師傅談大買賣的時候,怕人打擾,都要暫時閉店一小會,只是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剛開門,就馬上又關(guān)上了大門。 落座之后,顧朝暉喝了一口熱茶,才感覺緩過來一口熱乎氣。 沒等古董店老板問起,倆人甚至還沒客套兩句,他便從懷里拿出了那個獅耳簋式爐。 沒想到顧朝暉這么爽快就會交貨,古董店的郝老板既期待又激動的盯著他手里的東西看。 說實話,之前他是抱著賭博的心態(tài),讓這小伙子去試試做木雕,至于對方的水平如何,是不是真的身懷絕技,這些事情,他心里也不是十分有底,但現(xiàn)在這個形勢,想挖掘一個穩(wěn)妥的木雕師父太不容易了,尤其是在這座北方城市里,想在本地找個靠譜的木雕師父,更是難上加難。 郝老板之所以想找個好的木雕師父,不是心血來潮,或者是想培養(yǎng)什么民間藝術(shù)傳人,他也是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之所以對這事兒如此執(zhí)著也是因為手頭有個能賺大錢的機會。 前些日子,一個多年的朋友給他介紹了個客戶,這個客戶什么背景,他不是特別清楚,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這客戶財大氣粗,出手闊綽,而且是只收好貨上品,用客戶的原話說,“有多少要多少。” 通過幾次交易,他店里現(xiàn)在差不多像樣的東西,幾乎都被這個客戶收走了,僅有的幾樣沒被收走的,那是郝老板給自己留的傳家寶,他沒敢給那客戶露,否則也得被收了。 守著這么個揮金如土的大財主,郝老板當(dāng)然高興,但面對著青黃不接的古董市場,他也是發(fā)愁,現(xiàn)在想收東西,不難,但想收到像樣的好東西,卻也不容易,干這行,一多半靠的是運氣。 可運氣也只能幫他一半,干古董行的都知道,小富靠運,大富靠命。 以郝老板的眼光,他干古董這行,維生是沒問題的,但要想致富,就必須抓住每一次機會。 這個一擲千金的曹姓客戶就是他難得的機會,為了緊緊抓住他,郝老板下了不少功夫。 現(xiàn)在店里已經(jīng)沒了像樣的貨色,他目前也沒收到好東西,曹行知已經(jīng)很久沒來過他的店里。 這讓郝老板非常著急,直到他請那位好友喝酒訴苦之后,對方才透漏給他一條重要信息,曹行知這人,除了喜歡古董,還喜歡木雕。 而且他不但喜歡有年頭的東西,新東西如果做得好的,也愛若珍寶。 之前,他已經(jīng)在南邊收了不少好東西了,這次來北方,卻至今還沒遇到合眼緣的,郝老板如果想勾著他繼續(xù)來店里,怕是要從這邊下點功夫了。 得了這個重要情報之后,郝老板便開始一邊找合適的木雕師父,一邊物色好的木料。 木料倒是不難找,北方的好木材不少,用心去找的話,附近的林場里就有他需要的東西,只要給了錢,沒有弄不到的。 但這個木雕師父實在是可遇不可求,著實讓郝老板費了一番腦筋。 卻不想,那日誤打誤撞進(jìn)店的顧朝暉被他押上了寶。 也不知道他是真有眼光,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撞了大運,反正當(dāng)顧朝暉把那個獅耳簋式爐拿出來的時候,他緊張的心臟都要蹦出來了,自己押寶的謎底馬上就要揭曉,怎能不激動? 待顧朝暉把那爐子放在茶桌之上,郝老板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都沒敢碰,就這么一會兒蹲下,一會起來,一會貓腰,一會兒撅腚的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好頓鑒賞。 顧朝暉看他實在太小心,不由犯了嘀咕,自己做得時候沒覺得,這東西難道真的有那么寶貝? 他伸手將簋式爐拿起來,期間郝老板一直緊緊盯著他的動作,好像生怕他拿走似的,半真半假,半笑半惱的說,“小顧,你這是什么意思,我還沒看清楚,你就收了?怎么,不賣了?可那木料還是我給你的呢?!?/br> 聽郝老板的話,顧朝暉知道他已經(jīng)失了分寸,做買賣最怕讓對方知道你的底線,這一說,看來郝老板是非常中意這東西了,那就好辦了,顧朝暉已經(jīng)在心里把之前的五十塊錢的加工費又往上提了一格,如果郝老板給得少于六十,那就沒下次了。 “不是,我看你像是不敢碰似的,其實沒那么脆弱,我做的時候可沒你這么仔細(xì)小心?!?/br> 說完,他把那個獅耳簋式爐交到了對方的手上。 郝老板小心接過,又仔細(xì)端詳了越有十多分鐘,這才把東西又放了回去。 然后重又落座,他沒有急著跟顧朝暉說話,反而先喝了好幾口茶,看樣子像是干渴的不得了。 旁邊的小伙計已經(jīng)很久都沒看過師傅這幅樣子了,上次見,好像還是收了那個什么春秋時期的銅鼎的時候。 趕忙給師父續(xù)上茶,但卻被師父擺擺手給打發(fā)了出去。 小伙計不甘心,隔著一道門簾偷聽,他想知道,這看起來像個工人似的,一點都沒有行內(nèi)人模樣的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至于讓師傅燥成這樣? 又喝了一遭茶,郝老板才開了腔。 這次,他一點圈子沒兜,開門見山就問,“小顧,這東西你打算多少錢讓給我?” 顧朝暉沒想到平時虛頭巴腦的郝老板這次如此干脆,但商人jian詐,他才不會輕易吐口,讓對方摸清他的低價。 略一沉吟,他以退為進(jìn),說道,“我年輕不懂事,郝老板你出個價吧,行不行,咱們可以再議議。” 早知道面前的小伙子不簡單,雖然看著年紀(jì)輕,城府卻不淺,郝老板仔細(xì)想了想,在心里反復(fù)算計過之后,他給對方比了個手勢。 但顧朝暉不懂行話術(shù)語,對這手勢根本看不懂,不過既然對方?jīng)]出聲,肯定是擔(dān)心隔墻有耳,怕人聽了去,他便默默站起來,去柜臺上取了紙筆,然后畫了個問號,給郝老板遞了過去。 郝老板還以為他要還價,接過來一看是個“?”,不由失笑。 他笑著點了點這個聰明的小伙子,然后便在紙上寫了個“100”。 看到這個數(shù)字,顧朝暉著實驚了一下,這么多錢?! 這可是相當(dāng)于兩個多月的工資了,而自己能賺到這個數(shù),卻只用了半天一夜的時間而已。 看來木雕加工真的是有利可圖。 雖然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預(yù)期,但顧朝暉覺得郝老板必然是留了余地的,他若是不還價,倒顯得自己幼稚無知了。 郝老板他們這樣的商人,可不會可憐善良人,因為你這次的手下留情,就下次想辦法補償你,他們只會在下次更狠的把價格壓下去。 再說自己本來就不懂古董行里的事情,第一次就露了怯的話,以后更得被坑。 如此想著,顧朝暉毫不客氣的寫了個“150”上去。 看了這個數(shù)字,郝老板微微皺眉,但最后還是點了頭,在這個數(shù)字下面畫了個勾,這意思就是成交了。 古董店給的是現(xiàn)錢,郝老板沒經(jīng)小伙計的手,直接從自己口袋里點了十五張大團(tuán)結(jié)遞給顧朝暉。 然后笑著說道,“小顧,現(xiàn)在買賣成了,我跟你交個實底兒?!?/br> 拿過錢,顧朝暉也欣喜,但他盡量克制自己沒表露出來,說實話,跟這個郝老板打交道可比跟孫炳勝打交道累多了。 “您說吧,郝老板?!?/br> “就你這個做工,技法,都不是拔尖的,這東西,拿到別家去,決不可能給你這個價錢,不信你盡可以出去打聽,這事兒,我老郝決不能計較。但我得說,你是個腦子聰明的,這東西選得好,就這種獅耳簋式爐,打解放之后,到現(xiàn)在,黃楊木的,我還沒見過新品,也就是說,你要想找黃楊木獅耳簋式爐,要么是民國以前的,要么,就是咱們這份兒,興許現(xiàn)在南邊也有做的,但至少在北方,這東西不說是獨一份吧,也差不多。物以稀為貴啊,你這東西就值錢到這兒了。不過這也就是我老郝識貨,別的店,不一定有這個眼界。” 說到這兒,他頗為自得,可看到顧朝暉有些莫測的眼神,他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說多了,趕緊又補充了一句,“小顧,買賣既成,你可反悔不得了?!?/br> 顧朝暉灑脫一笑,道,“不至于的,郝老板,你圖的是東西,我賣的是手藝,咱們各自獲利,你情我愿?!?/br> 沒想到顧朝暉年紀(jì)輕輕就有如此胸懷,郝老板心里嘆服,面上也帶了三分鄭重,跟他說道,“小顧,你也知道,我能給你這個價,就不是想和你做一錘子買賣,等回頭我有了好物料,咱倆再聯(lián)系,你有沒有地址,或者電話,給我留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