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只是府園子劃出去,夫人少爺小姐的地方還是沒變。”我頓了頓說道。 “有人來買?” 確實,周府若是劃出去一塊地進了旁邊的向府那是在正常不過,可是處在兩家之間的尷尬地帶,估計少有人問津。 我知道少爺?shù)囊苫?,便微笑道,“向府的人吶早就將地契、房契換了現(xiàn)銀,說是要去揚州做生意。故而估計會有人把這兩塊地方都買了去。” “這些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罷了?!鄙贍斦J真看著我,他拂袖起身在我的面上形成了一片濃厚的陰影,竟是將我整個遮蓋了住。 “阿玨,我準備做些營生...亦或是考取功名?!彼D了頓然后一雙滿是水汽的眼眸看著我,“不然我保不住整個周府...也保不住..你?!?/br> 少爺嘆了口氣,“父親在世的時候敦促我去學(xué)那八股,考那功名以求光宗耀祖,現(xiàn)在祖宗的家業(yè)快被我敗的一干二凈,而你也為我而扯上案子?!?/br> “阿玨,我真怕...哪一天我醒來,你卻已經(jīng)早就離開我了。”他一字一句的說著,嘴角自嘲的勾起,“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我總是害怕也隱隱感覺到那一天的到來...” “就像你不聲不息的來到這里,接著有天再不聲不息的離開這里?!鄙贍攪@了口氣,手指撫了撫我的臉,“阿玨...” 我一怔,許久才揚起一個微笑,“少爺既然想讀書考功名那再好不過,只不過離那縣試還有兩個月,這時間怕是緊的很?!?/br> “八股文、試貼詩、經(jīng)論、律賦、策論的書...都在我父親的院子里收著,也有他當(dāng)年手稿,學(xué)起來要容易許多?!鄙贍斚肓讼腴_口,“這些東西...都好些年沒翻過了,現(xiàn)在想想竟然還有些印象?!?/br> 我笑了笑,“阿玨不懂這些,只是旁人考功名不都是要拜先生交束脩的么?府里頭雖然緊張,給少爺請個先生還是可以的?!?/br> 少爺有些赧然的笑了笑,“這事兒還得勞煩何邢給我打聽打聽,問問知府大人有什么建議,雖是縣試還得一步一步來。” ### 沒多會兒便有幾個粗使的丫頭捧了書籠來,雖是不多,但那密密麻麻的字兒看的人心焦。少爺見我瞅了幾眼就慌忙移開了目光無奈的點了點我的額頭,“你這丫頭...” 我站在一旁給他磨墨遞紙,閑著無聊的時候便瞅著我的少爺?shù)哪樋础1阋娝踔鴷陉柟庵?,仿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我能很清楚的看到他雙眼的顫動,睫毛彎彎而又密密的上翹。嘴唇翕動著,在那邊很認真的讀著那些晦澀的文字。 “阿玨...” 我支起昏昏欲睡的頭顱‘嗯?’了一聲。見少爺看著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昨夜弄得有些晚了,今兒起的又早...” 這下少爺不支聲兒了。 許久。 “阿玨...”少爺有些無奈的看了我一眼,“我看著你,便有些腦袋空空,什么字兒都讀不進去?!?/br> 這話說得趕人走也無比動聽,我沒好氣兒的看他一眼,扭身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了。 去哪兒?城南碼頭。 其實今早便有人給我遞消息說,貨已經(jīng)到了魏睿手上,魏睿將商船查封之后,知道商船去往的方向,連夜帶了人過去追捕。我卻隱隱有些不放心。 按照道理,魏睿該是大部分人去追捕商船所去方向,少部分人前往尼丘山將這條線索調(diào)查下去。尼丘山的匪盜能在大鹽梟的勢力之中毫無顧忌的繁殖,其中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可想而知。 魏睿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不然也不會故意將山賊放出,借此找到私鹽的下落。所以我才會覺得奇怪,魏睿再中計也不會放棄自己原本的安排。這么多年我深諳這一點。 故而今日我一定要出去看看,否則決不能安心。 我光明正大的從正門出入,找的理由卻是為新年采辦物品,卻沒曾想過竟然會有一個身影跟在我身后。 其實就在我走出少爺房門的那一剎那,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彎著腰走進了少爺?shù)脑鹤印?/br> “少爺,您要我去跟著白玨姑娘?!”那瘦成猴兒的小廝張大了嘴巴。 “恩。”少爺把書一擱。這么許久,書頁卻是一頁未動。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側(cè)邊,臉上帶著如往常一般得體寬和的微笑。 “白玨姑娘那厲害的...小的,小的哪敢啊...”小廝撓了撓頭,臉上滿是畏懼和糾結(jié),“小的不過是...” “怕什么,她又不會吃人?!鄙贍斴p輕舒了口氣,“你不會想違抗我的命令吧?這么多年了,一直都這樣只怕使喚不動人了...” “你若是沒有回來,”少爺端了杯茶水輕輕吹散茶蓋底下溢出來的熱氣,“我會把銀子轉(zhuǎn)交給你的爹的?!?/br> “她吃人...”小廝正嘟囔著,聽到這句話臉上立馬喜笑顏開起來,“少爺救了我小六的命,就是我小六的恩人,恩人吩咐的差事啊,萬死不辭,萬死不辭?!?/br> 說完,便聽坐在上面那位清俊仿佛神仙一般的年輕少爺冷哼了一聲,眼角眉梢滿是嘲諷。 ### 城南碼頭人頭攢動,卻還是有一群官兵圍在里頭禁止普通百姓靠近。 我走著沒幾步邊聽見什么,一個背麻袋的人力夫忽然跌了一跤,那麻袋磕在石頭上竟然破了,從里頭漏出來的都是什么.. 鹽吶! 鹽那是必需品,賣私鹽更是暴利,故而有人前仆后繼,只為從官府口中奪一口rou吃。官府供養(yǎng)那群茹毛飲血的寄生蟲還來不及。知道有人虎口奪食,那必然是要打壓,狠狠的打壓,以樹立威信。 魏睿作為欽差那可是權(quán)柄深重的。 我?guī)е∶闭胫欠駮欠聪葳?,亦或是我多想了,卻聽到耳邊一聲驚呼,“玨姑娘?” 我身子沒動,眼角撇過去卻是吳毛那小子。他生怕我認不出他的裝束,非把脖子上掛著的骨刺給我看了好幾遍。 他沒在尼丘山呆著,不知什么時候又跑到金陵城來晃蕩。 第37章 分支一(1) 我被吳毛那小子拉到一邊,他看著我有些赧然的撓了撓頭,一個彪形大漢做出這種孩子氣的動作感覺很是神奇。 “玨姑娘,我今日去找張叔說城里的貨都被運走了,”吳毛有些疑惑,“跑過來卻看見一些貨被官府絞了去...” “怎么了?你在尼丘山呆著是缺人了還是缺錢了?!” 也許是我冰冷的聲音讓吳毛一驚,他有些猶豫著開口:“不是...什么都不缺。我在尼丘山和兄弟們過的挺好的,只是...” “下山采買來了?”我嗤笑一聲,“魏睿把你們從大牢中放出來真的以為高枕無憂?!若是他安排人盯著你我...” “不對!”我冷哼一聲,一個轉(zhuǎn)身從袖中摸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一個身影從街角一閃而過,我卻感覺到了那窺探的目光。 “宵小之輩?!蔽彝现鴧敲W到樓閣后方,感覺到樓下鋪子躲藏的人影輕輕晃動,“你早就被官府盯上了,還敢滿大街亂竄?” 我冷笑一聲,只怕官府早就盯上你了。 確實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出現(xiàn)在身后,我按住手中冰涼細滑的短匕,仿佛觸碰著流淌著的血液。 ### “玨姑娘回來了么?”少爺微笑著把手中的書籍放到一邊,伸手輕輕按著額角。一張白皙透明仿佛玉石雕琢而成的面龐,一雙含著蒙蒙水汽的眸子微闔,僅僅是坐在那里,便有種屬于江南的慵懶艷色撲面而來。 “回少爺?shù)脑?,玨姑娘去采買物件兒了,還沒回來呢?!崩认碌男P恭敬回答道。 “是么?!鄙贍旤c了點頭,“都快過年了呢..” 他有些茫茫然看著窗外,似乎在回想幾年前的年是如何奢侈而又瀟灑的過的。現(xiàn)在這宅子里想去惦念的人不過寥寥無幾了。母親也瘋了個半吊子,桂榮也心思浮動,這府里頭如同被不知名的巨獸扼住了喉管,將要死去。 “白玨。”少爺輕輕笑了一聲,“你到底在騙我...” 說著便把手中捏著的繡著玨字的里衣靠近點著火苗的燭臺,一點點將絲質(zhì)的‘玨’字燒了個干凈。柔軟的布料逐漸蜷縮融化,一個姜黃色的洞口透了出來。 “少爺??!您!!” 小桃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進來,一臉擔(dān)憂的看著少爺一張堪稱絕色的臉,上面滿是平靜和冷漠。 “誰讓你進來的?!”少爺挑了挑嘴角,聲音卻仿佛韻著刀片一般讓人心生恐怖。一雙黝黑的眸子盯著這個婢女清秀可人的臉,仿佛可以吸入人心一般的蠱惑,“說...你想進來干什么?” “想...想看看少爺..”小桃一下子蜷縮起了身子,一雙水汪汪的打眼仰頭看著自己的少爺,“女婢擔(dān)心少爺...”她的眼神瞥到少爺手中捏著的里衣上,粉撲撲的臉突然紅了個徹底。 “少爺...”她囁嚅著,咬著自己的下唇,努力把自己發(fā)育良好的胸脯輕輕湊近自己的目標(biāo),“婢子心許..少爺...” 一個長得不錯的女孩向你投身入懷,周珩卻一時間覺得滿腹的惡心反胃。他眉頭狠狠的皺起,“身為女子,投懷送抱也是知禮?!”他揮手一把將這小桃推開,“離我遠點!” 少爺伸手捂住嘴唇,卻只覺得唇間一片血腥氣上涌。也許是這幾月沉積的郁氣上涌,幾乎讓他站立不住。 一張本就白皙的面孔便的更加慘白,卻襯著沾了血的嘴唇格外猩紅。 “咳咳...咳咳...”少爺瞇著眼睛看向還想伸出手來扶著自己的小桃,“你!給我滾出去?。L出去??!”他輕輕哼了一聲,眉梢向上一挑,顯得格外的凌厲。 然而身子卻單薄瘦削,仿佛再也承受不了重擔(dān)一般搖搖欲墜。 ### 我回到周府卻是將事情都處理了干凈。雖然途中殺了個人,但總算避開了魏睿的耳目。金陵城已經(jīng)不在安全,按照張叔的意思,希望我能夠隨著商隊北上入京。金陵城中的一切便交于他處理。 但這并不符合我的想法。若是當(dāng)年我便入京,又何必來金陵這地方屈尊做一個小小的丫鬟,一做便是許多年?! 張叔雖然勸我,我卻一根筋兒的想要留在這里。不論是留戀于我叫囂塵上而又被苦苦壓抑的情意,亦或者是我對少爺那割舍不去的眷戀。 事情快了了,再呆在這地方卻是增加我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 “你也要和你父親母親一般么?!梟首在南墻之上?!”張叔一時氣急,口不擇言。然而話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張叔深深的垂下蒼老的手,翕動著嘴唇許久沒有說話。 我也不知道...我呆在這里還能期待什么。這幾日我也隱隱感覺到了幾分不同,少爺對著我越發(fā)直接大膽而仿佛最后一次□□一般癡迷而又瘋狂。往日...很是羞澀而又含蓄。 我在等著什么呢?等著秘密被發(fā)現(xiàn)...欣賞他絕望而又迷離的表情?欣賞我多年拖延終于將周府整個兒弄垮的結(jié)果? 我輕嘆一口氣,卻如同鈍刀子砍rou一般,密密麻麻,絲絲縷縷的疼痛。 后悔么? 絕不。 “玨姑娘...剛剛是張叔..”張叔搓了搓燈芯,“還是那句話。小三子就在府衙旁的茶攤里頭,右臉有三顆痣,您若有事,就把消息遞給他。” 我笑著點了點頭,今日一別,恍惚間竟有種預(yù)感沒有再見面的一天。“張叔若是愿意回京城的話...” 張叔看著我搖了搖頭,笑容很是溫和,“我都一把老骨頭啦...京城的事兒還得玨姑娘你去管著呢。省的那幫小兔崽子弄砸了姑娘的心血?!?/br> 我的...心血。 還在周府等著我回來呢。 冷風(fēng)鉆進衣袖,幾乎時立馬打了個寒噤,身體熱度似乎一下子耗光了,泛著灰黑色的路上除了我一人慢悠悠的行走以外,其他都在奔跑。 幾個小孩從院子里面扒著探出腦袋,伸出手,大呼小叫的鬧著“快看!快看!下雪啦??!” 我仰望著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卻是不知什么時候又飄起片片的雪花。冰涼的一點一滴親吻著我的額頭,鼻梁直到嘴唇。 也許到了最后一刻了。 我拖延兩輩子的夙愿終于...即將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