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阿音揉了揉額頭,宿醉的昏沉感仍有,她皺起眉,看著水中那張明顯浮起了疑惑的面孔。 分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少女的眼微微瞇起,盯著自己在水中的面容。 身后腳步聲響起,阿音緩緩起身,轉(zhuǎn)身看向從林中走出的青年。 古晉一身布衣,抱著干柴,他見阿音回頭,揚著笑意問她:“怎么就起來了,今日想吃什么,我再給你捉幾條魚上……?”古晉的聲音一頓,他迎上了一雙滿是審視和疑惑的眼。 “你是誰?這是哪里?”阿音聲音冰冷,看著古晉全無昨日的小兒女姿態(tài),滿是戒備。 “阿音?!惫艜x喚她,眼底情緒難辨。 “別裝作我?guī)熜值臉幼?,你不是他。”阿音見古晉喚她,似是想到了昨晚的事,神情更沉,她望了一眼四周,“你到底是誰,竟能知道我大澤山禁谷的樣子,幻化了這一切來騙我?!?/br> “你……” 古晉還欲開口解釋,阿音已冷冷截斷了他的話,“不必再說謊話,你雖將山門幻化得一模一樣,就連鐘聲也是按時敲響,但是你不知道山中弟子每兩個時辰一次的劍陣修煉,從昨日到今日,劍陣的靈力和弟子演練的聲音一次也沒出現(xiàn)過?!卑⒁艨戳艘谎鬯闹埽斑@里根本不是大澤山,你究竟是誰,我又在哪里?!?/br> 古晉瞧著阿音一臉冰霜,嘆了口氣。他幻化所有,卻獨獨沒有將大澤山弟子每日例行的劍陣幻化出來。 所有的同門都是為了守護這座山門而亡,用他們的遺聲來騙阿音,太過不敬。 “不愧是鳳皇。”古晉低低嘆息一聲,他放下手里的干柴看向阿音,“你說的沒錯,這里確實不是大澤山?!?/br> 見古晉干脆利落的承認,阿音一愣,還來不及質(zhì)問,古晉已經(jīng)向她的方向走來。 “可我昨天對你說的一切,全是出自真心。縱使這里一切都是假的,你總該記得我們在山門里和三界相伴的那些日子是真的?!彼径ㄔ诎⒁裘媲熬従彽?。 青年的眼格外認真,里頭蘊著的深情讓人沉溺。阿音想起了昨日的相處和歡喜,心底忍不住一軟,但仍退后一步拉開和古晉的距離,她蹙起眉喃喃道:“你究竟是誰?我?guī)熜植粫没@一切來騙我的……” 古晉一把抓住阿音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我確實不再是古晉?!?/br> 阿音怔住。他看向阿音的眼,“鳳隱,我是元啟。” 這一聲猶若石破天驚,解開了所有幻境。阿音猛地睜大眼,腦中猶若炸裂一般,鋪天蓋地的記憶朝腦中涌來。 元啟把神情混亂的鳳隱一把攏進懷里,“我還以為,我能多陪你一些時間。阿隱,時辰到了,我們該回去了。” 古晉的手撫在鳳隱的發(fā)上,在她耳邊輕聲道:“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這一切,你一定要記住我曾經(jīng)在這里對你說過的話?!?/br> 低沉的嘆息在禁谷里響起,鳳隱像是明白了什么,就要掙脫古晉的手問個明白,這時鋪天蓋地的混沌之力將她籠罩,她抬頭的一瞬,瞧見了古晉的那雙眼,不舍、眷念、后悔、思念和決絕,她在古晉眼底看到了這千年從來不曾想過的所有。 她想說些什么,但到底來不及,終沉沉閉上了眼。 雀鳥樂鳴,仙霧漫漫,天宮的鐘聲敲響七七之數(shù)。 鳳隱猛地睜開眼,她正立在景陽宮后院口。 院里,元啟一身白色神袍,腰系錦帶,黑發(fā)高束,正在石桌前看書。他抬首望來,見是鳳隱,神色很是冷淡,“不知鳳皇這般氣勢洶洶地來本君的景陽宮,所為何事?” 鳳隱有一瞬間的愣神,她回眼掃了身后領(lǐng)路的仙侍一眼,想起來元啟指使青衣和宴爽跑到鳳棲宮去哭墳,她咽不下這口氣來了景陽宮,被宮里的仙侍領(lǐng)著來見元啟,也不知怎的,竟在這院前走了神發(fā)起呆來。 鳳隱冷哼一聲,拂袖一擺讓仙侍退下,徑直走進院中,“你能使著他們來鳳棲宮詐我,我便不能來景陽宮找你算賬?” 小院外,領(lǐng)路的仙侍轉(zhuǎn)身,露出元神有些擔憂的臉,他躲在院外的小樹后看著院中的元啟,一副凝重的模樣。 鳳隱已經(jīng)入神,桃花酒、鬼聞香和他的混沌之力才勉強布出幻境困住鳳皇的記憶,可惜最后還是被鳳皇發(fā)現(xiàn)了。 鳳隱在最后一刻清醒過來強行以神力破除幻境,他為了將鳳隱的記憶重新封住耗損了太多混沌之力,怕是神君的身體要扛不住了。 怎么辦,要是鳳皇瞧出端倪就糟了…… 院里,元啟臉上有些蒼白,他斂了神情,一副淡淡的模樣,放下書,看向鳳隱一本正經(jīng)道:“我怎知你愿不愿意和他們相認,鳳皇陛下威震三界,對妖皇亦是說做兄弟便做兄弟,本君又怎么敢觸陛下你的脾氣?” 元啟少有如此拐著彎兒膈應(yīng)人的時候,鳳隱哼了哼,坐在元啟對面,“怎么,不做兄弟,神君是要我和鴻奕做夫妻不成?” 元啟眼眸一深,鳳隱已挑了挑眉端起桌上另一杯茶飲下,“我在凡間歷世幾十次,這等姻緣之事早就看開了,如今做回神仙,自有逍遙九天的日子等著我,還被那膚淺的紅線束著有什么意思。” 鳳隱這話說的忒坦蕩,元啟知道她語中是真,苦笑一聲掩下眼底情緒,終是未言。 鳳隱不欲和他多言這些事,掃了一眼桌上的兩個茶杯道:“連茶都備好了,看來是知道我要來。你激我來景陽宮,是為了青衣在御宇殿上說出的事吧。” 見元啟頷首,鳳隱把玩著手中的杯盞,眉間玩味,眼眸低垂時投下一片暗影,“怎么,當年不信我的話,如今,你肯信了?” 青衣在御宇殿里重提大澤山的舊事自然是得了元啟的首肯,否則這樣一樁將整個天宮上仙打臉的事兒,誰會攤開再提。 “阿隱!”元啟臉上愈加現(xiàn)出蒼白之色,鳳隱以為他是對當年的事有愧,倒沒覺察出異樣來。 鳳隱瞧他這模樣不知為何心底有些不忍,擺了擺手,“好了,都過了上千年了,當年的是是非非多說無益,你覺得當年仙族中勾結(jié)魔族的人是誰?” 鳳隱早將自己的猜測對御風和盤托出,御風對元啟馬首是瞻,自是早將仙人勾結(jié)魔族的事和元啟探討過了。 “有些端倪,不過還差最后的確認。”元啟合上書道:“今日宴爽給我說了一件事,讓我猜測更深。” “噢?”鳳隱挑了挑眉,“什么事?” “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在百鳥島時宴爽曾說過鷹族的子弟莫名失蹤的事?” “記得。鷹族子弟失蹤不是我們從百鳥島參宴回來后便不再發(fā)生了?” “最近數(shù)年又重新開始了?!痹獑⑸袂槟?,“而且失蹤的不再是弟子,而是靈力深厚的長老?!?/br> “你的意思是……” “魔族修煉中有一種便是吸納別人的靈力為己用,如果我們的懷疑是對的,那仙人勾結(jié)魔族的事恐怕早就開始了?!痹獑@了口氣,看向鳳隱,“鳳歡在天宮已有數(shù)日,他查到了什么?” 鳳歡在天宮暗查有御風暗中相助,自是瞞不過元啟。 “他在幫我尋一些人,等這些人找到,當年瀾灃上君身死的真相或許也可以解開了?!?/br> 鳳隱眼底透出一抹深意,元啟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剛抬手便猛地一縮,收回了手。鳳隱覺察出一絲異樣,抬眼朝元啟望來。 院外躲著的元神劍瞥見元啟藏在桌下的手,臉色一變就要進院里解圍。恰在這時,院外腳步聲響起,御風被仙侍領(lǐng)著匆匆走來。 元啟和鳳隱抬首望向院外,鳳隱瞧那領(lǐng)路的仙侍,微微一怔。這好像不是剛才領(lǐng)她進來的那個……還來不及細想,御風已經(jīng)跨進了院子。 “神君,陛下,華姝上尊剛剛離開天宮了。” 華姝離開天宮,還在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鳳隱和元啟同時皺起了眉,對望一眼。 “她為何離開?”寬大的袖袍將元啟的右手遮住,他看向御風問。 “華姝上尊說她要參加三個月后九宮塔的天帝之爭,所以回百鳥島閉關(guān)修煉了?!?/br> 聽見御風的話,鳳隱和元啟眼底露出一抹詫異。華姝喜權(quán)勢這是整個天宮都知道的事兒,可要說爭天帝之位,她還真的遠不夠格,別說三府六洞的掌教,就是天宮的其他四位上尊,靈力皆比她高,輩分和功勛更是比她高上一大截。她竟這么直接了當?shù)恼f要爭奪天帝之位,確實讓人意外。 “既然是修煉靈力,那便由他去吧?!痹獑⒌溃骸拔艺靡惨厍宄貙m一趟,三個月后九宮塔中擇天帝,我再來天宮。” 元啟說著便起了身,看向鳳隱,“鳳歡若是查出了什么,你著人來清池宮告訴我一聲便是。九宮塔擇天帝是件大事,姑姑也會回天宮,今日之后若有事相商,你同御風上尊和姑姑說也是一樣?!?/br> 元啟說著就朝殿后走去,他今日格外冷淡。鳳隱瞇了瞇著眼,眼底升騰一抹難以察覺的怒意,“神君在清池宮好好修養(yǎng)便是,殿下花了一千年也沒查明白當年的事,就算是去清池宮稟了殿下,想必也沒什么區(qū)別?!?/br> 元啟的身影一頓,但到底沒有回頭,徑直朝景陽宮深處走去。 院外的元神劍亦化為一縷青煙,隨著元啟消失了。 鳳隱察覺到一絲神力波動,皺眉朝院外看去,卻只瞧見空空一片。 “陛下,神君他……”御風見元啟這般冷淡也是詫異,怕鳳隱動怒剛準備說兩句轉(zhuǎn)圜的話,還沒開口,鳳隱已經(jīng)擺了擺手,肅著眉回她的鳳棲宮了。 在兩人看不到的地方,元啟扶著回廊,臉色慘白,他看著自己扶著回廊的幾乎透明的右手,嘴角露出一抹苦澀。 “殿下!”元神劍出現(xiàn)在他身旁,跑過來扶住他,他看著元啟的手,眼眶一下便紅了。 “回清池宮,別讓阿隱發(fā)現(xiàn)了?!痹獑⒌吐暤?,在元神劍擔憂的目光里沉沉閉上了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啟在景陽宮的冷淡到底讓鳳隱有些心緒不寧,她回鳳棲宮的時候,一張臉冷如冰霜,讓青衣和鳳羽都不敢近身。宴爽不知道去了哪,走的時候連聲招呼都沒打。 第二日元啟神君回清池宮的消息就被天宮上仙和三山六府的掌教知道了。都以為青衣仙君重提了大澤山的舊案元啟神君會留在天宮查明此事,可一想這事兒最大的突破點是妖皇鴻奕,他如今貴為一界之皇,又已入神,憑什么為了仙族山門的舊案來天宮自證己身。以仙妖兩族幾萬年的仇怨,即便是把那滅門的罪落在他身上,他想必也是不愿意的。這樣一想,原本在天宮的掌教們便辭了御風上尊,專心回洞府準備數(shù)月后的九宮塔之戰(zhàn)。到底是天帝擇選,只要元啟神君和鳳皇不參加,他們皆有一戰(zhàn)之力。 鳳隱在天宮又等了三日,鳳歡從人間匆匆而回。 “陛下,十三位下凡歷世的仙侍,已經(jīng)全部找回了?!?/br> 鳳歡持了鳳隱的令牌入鬼界求助,鬼王特意開了生死門親自將輪回的仙侍魂魄尋回。擾亂輪回秩序可是一件大事,鳳歡全然沒想到素來不好打交道的鬼王這般好說話,這可是個十成十的大人情。 “去請御風上尊,把他們帶到鳳棲宮來?!兵P隱合上書,淡淡吩咐。 是夜,鳳棲宮的燈盞燃了半袖。第二日清晨,鳳皇一行離開天宮,回了梧桐鳳島。 鳳隱一回鳳島,大長老便來請她,說是鳳染在聽云臺里等她。 鳳隱連自個的宮殿都沒回,忙不迭地去了聽云臺。青衣在鳳棲宮里那一鬧,連鳳羽和鳳歡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師君只怕早就在鳳島等著她回來了。 聽云臺上,鳳染一身大紅鳳袍,懶懶支著下巴左右手下棋,見鳳隱入了臺,一反常態(tài)地沒讓她作陪,連點眼縫兒都沒給她。 鳳隱自知理虧,在一旁又是端茶又是垂肩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喚了聲“師君”。 鳳染一個眼刀子劃來,皮笑rou不笑,“師君?我可當不上,全天下都知道我徒弟是大澤山的阿音女君,只有我這個當師君的不知道。怎么,如今出息了,受的委屈和冤枉要自個去討回來,把你師君當個擺設(shè)?” 哪里有什么全天下,如今知道她曾經(jīng)那身份的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偏鳳隱在一旁低眉順眼著,一句討?zhàn)埖脑挾疾桓艺f。她最是知道自己這師君的性子,當年為了一株妖樹,只身一人都敢和仙妖兩族結(jié)下死仇,后來更是把鳳族從仙族中剝離開來。鳳染的性子比她更護短霸道,當年她受了這么大的冤枉,涅槃重生后卻連身份都沒坦白,如今鳳染這幾句不痛不癢的埋汰,已經(jīng)算輕了。 “師君,我自己闖的禍,該我自己來承擔?!兵P隱低聲又懇切道。 鳳染執(zhí)棋的手一頓,千年前羅剎地的尸山血海她是見過的,可縱使她,當年也全然沒想過那個慘死在羅剎地的女仙君還藏著個身份,更沒想到那個在元啟心中悔了一千年,憶了一千年的人會是她的寶貝徒弟鳳隱。 這兩個她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竟走到了如今這地步,真是一場孽緣。 鳳染嘆了口氣,看向鳳隱,“你走了一趟天宮和鬼界,想查的都查出來?” 鳳隱愕然抬頭,“師君,您……早就知道了?” 師君這話……難道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猜到一些?!兵P染挑了挑眉,“你可還記得梧夕前輩?” 鳳隱頷首。 “他來梧桐鳳島的那日對我說……你的魂魄,他在一千年前的靜幽山曾經(jīng)見過?!?/br> 鳳隱恍然大悟,難怪那日梧夕對師君說話時傳音入密,原來是瞧出了她的身份。也難怪,她作為鳳隱的魂魄曾經(jīng)在梧夕的樹魂里蘊養(yǎng)百年,當年又以阿音的身份出現(xiàn)在梧夕面前過,他自然能看得出。 “師君您不回天宮,是想讓我親手去查當年的事?”鳳隱的聲音有些澀然。 鳳染頷首,“我自是知道你的性子,自己吃的虧,合該自己討回來。你在天宮這些日子,可查出什么來了?” 鳳隱點頭,“當年的真相,十之八九都已經(jīng)查出來了?!?/br> “可找到了證據(jù)?” “有,已經(jīng)把證據(jù)交給御風上尊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