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華默這一句出,除了御風和濂溪,其他上仙們不再遲疑,一齊朝元啟半禮,齊聲而呼:“請神君秉公而斷,以護仙界法典之重?!?/br> 但兩人的遲疑在眾仙的大勢下卻顯然微不足道。 仙界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幾乎盡在此處,他們認定阿音有罪,在無證據(jù)之下,就算元啟身為上神,也不能強行赦免阿音,更何況他雖身份尊貴,乃真神之子,可他畢竟不是仙界之主。 阿音見元啟被這些上仙為難,就要從他懷里掙脫下來擔起罪名。哪知元啟突然按住了阿音掙扎的手,將她緊緊鎖在自己懷里。元啟望向他面前的上仙,目光沉沉。 “她是有罪,但本君說了,她是我大澤山的弟子,除了大澤山,誰都不能處罰她?!痹獑⒌哪抗庠谌A默身上劃過,瞳中的冷意讓深沉的孔雀王都忍不住心底顫了顫。 “如今大澤山以神君為主,神君打算如何處罰阿音女君?”華默心底膽寒,卻知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迎著元啟的怒意,仍強行要個答案。 眾仙不知他心底的打算,以為他是氣憤于女婿瀾灃上君之死,這才執(zhí)著要個公道。 “神君。”驚雷向來和華默交情不錯,他看不得老友受委屈,從眾仙中走出,他以上尊身份,竟俯身半跪于地,聲音如雷,“仙族立于三界六萬載,向來法規(guī)肅明,兩位陛下執(zhí)掌仙界不易,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重懲阿音女君!” 他這一跪,無論身份和年紀都不適合,顯然是逼著元啟做決斷了。風靈宮前因為孔雀王的質(zhì)問和驚雷上尊的這一跪沉默下來。 眾仙望向元啟,雖不言,但卻在等他做一個交代。 阿音吃力地望向眾仙,還未動,一雙手覆了下來,落在她的眼上。她陡然失了光明,只能聽到靠著的胸前響起的微冷的聲音。 “大澤山女君阿音,私放九尾妖狐鴻奕,即日起被禁鳳棲宮,半月后剔除仙骨,剝除仙籍,禁足清池宮,不得再入仙妖兩界?!?/br> 剔除仙骨?剝除仙籍?這懲罰不可謂不重,可又將她禁在清池宮,清池宮是上古神君在下界的殿宇,誰敢闖進,這等于紆回的保了阿音一條命。 風靈宮前,元啟的聲音沉沉響起,眾仙怔住,看了一眼元啟冰冷的神色,皆不敢再言。 元啟未再多說一句,抱著阿音轉(zhuǎn)身朝鳳棲宮而去。 阿音仍在他懷里,眼上手溫熱干燥,明明帶著暖意,她卻如墜冰窟,只覺得渾身冰冷。 風靈宮的事兒早就傳到了鳳棲宮,宮里的仙侍們不敢靠近回來的兩人,遠遠地行了禮就避開了。 元啟一路抱著阿音入了內(nèi)殿,她把阿音放在床上,就要將神力注入阿音體內(nèi)替她療傷。 手中的人微動,避過了他。元啟的手一滯。 “你答應(yīng)過我,不再動用壽元之力為人療傷。你這性子,怕是我說再多,都沒有用?!边@聲音讓人嚼不清話里的深意。 元啟說著,手未停,仍扳過阿音的肩將神力注入她體內(nèi),阿音臉上恢復(fù)了一絲血色。 “你要把我逐出仙界?”望著元啟,仍是不敢相信。 見他不回,阿音小聲的,卻又像帶了一點期盼,“阿晉,宴爽醒來過,她告訴我阿玖是被魔族附身,大澤山上發(fā)生的事真的不是阿玖的本心,我不是不顧師兄他們……” “阿音,去清池宮吧,以后,好好留在那里,不要再入仙妖兩界,也不要再介入兩族的爭端了?!痹獑s像沒聽到阿音的解釋,突然開口。 阿音愣住,怔怔望著元啟。剛才風靈宮前她以為元啟是被眾仙所迫,雖然難過,卻不似現(xiàn)在。 她看著元啟,才知道,他真是這么想的。 那雙眼淡淡的,再也沒有往日的溫情和寵溺。 “你要把我關(guān)在清池宮?”阿音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剔我仙骨?剝我仙籍還不夠……”她昂著頭,望向面前的青年,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你要把我永遠禁在清池宮?” 元啟不再看她,起身朝殿外走去。 “不是永遠,這半月你就在鳳棲宮里,剔除仙骨后,你身上不再有水凝獸的治愈之力,只是一只普通的仙獸,你體內(nèi)的化神丹可保你萬年壽命。從此以后鴻奕也好,大澤山也罷,仙妖兩族的仇怨都與你無關(guān),你好好留在清池宮,長闕會照顧你。等過個千年,世人都忘了這件事,你再出來吧?!?/br> “為什么?為什么你明知道阿玖是被魔族所控,還要把我剔除仙骨鎖在清池宮?”阿音眼底滿是悲憤。 她已經(jīng)告訴元啟宴爽醒過,就算其他人不信,他為何也不愿意相信?甚至決絕的對她懲罰至此? “無論鴻奕是否被魔族所控,大澤山亡于他之手是事實?!?/br> 元啟的聲音沉沉傳來,阿音無法辯駁。 “那你呢?你把我禁在清池宮,你呢?”元啟即將跨出殿門的一剎那,阿音的聲音傳來。 不知為何,那一瞬,元啟眼底現(xiàn)過一抹沉重的悲慟??伤穆曇繇懫饡r,卻淡得無悲無喜。 “我身負神責,自然要留在天宮,清池宮,我不會再回去了。以后,你……”他腳步頓了頓,“好好保重?!?/br> 玄衣神君冷漠的背影在殿外漸行漸遠,阿音無力地垂下頭,心底一片荒涼。 “殿下……”鳳棲宮外,長闕等著元啟出來,遠遠見他臉色蒼白,他默默跟在元啟身后,幾番隱忍,終于忍不住開了口:“殿下,您怎么不把真相告訴阿音女君,要是她知道……” 元啟兀地轉(zhuǎn)頭朝他看去,眼底是斬釘截鐵的命令,“不準讓她知道?!?/br> 這聲又冷又厲,純不是元啟向來的性子。 “鴻奕回了妖族,但他體內(nèi)的魔氣隨時有可能將他控制,他已經(jīng)晉神,若再被魔族所控,太危險了。明日我就去狐族一趟,把鴻奕帶回來。經(jīng)過此事,魔族已經(jīng)驚動了,我們只能先發(fā)制人,將魔族現(xiàn)世的真相昭告三界。我們暫時還不知道妖界是否和魔族有所牽連,妖皇和森羽都不能信,我能做的只有在姑姑回來之前凝聚仙界的力量。以后的事……”元啟聲音意味不明,“只能交給姑姑了?!?/br> “殿下!”長闕卻比尋常人更通透,他顧及的不止是仙妖之爭,這段時日看兩人相處也知道這對師兄妹的情感不尋常,“你如此珍重阿音女君,為何不告訴她,若是女君她也是這樣待您,那將來她……” “所以,她不該知道?!痹獑⒋驍嚅L闕的話,他回過頭,看向鳳棲宮的方向。 “讓她去清池宮吧,三界紛紛擾擾,從此以后,我也好,鴻奕也好,都和她無關(guān)。她本就是一只逆天而生的水凝獸,若不是我在禁谷強行將她蘊養(yǎng)出世,這一切,她都不該面對。如今,我還她一世安寧,也好。” 元啟最后望了一眼鳳棲宮,轉(zhuǎn)身朝景陽宮而去。 長闕望著元啟遠去的孤寂背影,不知為何,眼底竟盛滿悲憫。 一日后,森羽帶著重傷的鴻奕回到了靜幽山。他對鴻奕身上狂亂的神力無能無力,狐族只好把鴻奕帶到了后山梧夕的面前。 第九十章 “梧夕前輩。”常韻將昏迷的鴻奕小心放在靜幽湖邊,面有焦急,“少族長這是怎么了?” 梧桐樹中化出一青衣男子,落在了鴻奕面前。 梧夕自數(shù)萬年前留在狐族靜幽湖后,這還是頭一次在他們面前化成人形,常韻和幾位狐族長老急忙退后見禮。森羽好奇地打量這個原本是鳳族仙人的前輩,他曾聽常沁提起過,梧夕幾萬年前便已隱居在靜幽山。想著以梧夕的法力,當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事,才會離開鳳族,修養(yǎng)在妖界這小小一山中。 梧夕手微抬,一道金色神力落在鴻奕身上,黑色的魔氣在他額間一閃而過。 “這是魔氣?”常韻神色大變,“少族長體內(nèi)怎么會有魔氣?” 森羽更是訝然,大澤山被滅之日他曾親眼目睹那團魔氣竄出鴻奕體內(nèi),沒想到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鴻奕被魔族附過身?!鄙鸾忉尩溃骸跋氩坏竭@魔族如此強悍,被十數(shù)位仙網(wǎng)所傷,還能留一絲魔氣在鴻奕體內(nèi)?!?/br> 梧夕嘆了口氣,神情凝重,“他雖然晉位半神,但是魔氣入心,如今他用自己的妖丹在抵抗魔氣的控制,才會神力混亂,昏迷不醒?!?/br> “前輩可有辦法?”常韻急道。 常沁已亡,常媚失蹤,如今狐族唯一的希望就是鴻奕。 梧夕沉默半刻才開口:“不是沒有辦法,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常韻一喜,見梧夕不語,忙道:“前輩只管開口,為了少族長,狐族上下拼盡全力也會做到。” 梧夕卻看向一旁的森羽,手一抬,一枚靈氣濃郁的血紅妖丹出現(xiàn)在他手中。 “鴻奕年歲尚輕,又心負對大澤山的愧疚,心智不堅,才會無力抵抗魔氣的侵襲,除非將常沁的內(nèi)丹渡入他體內(nèi),以常沁內(nèi)丹的真火淬煉他的心智和妖丹,讓他自行將魔氣煉化。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二殿下,你可愿意?” 梧夕此言一出,靜幽湖邊一陣安靜,狐族長老神情訝異悲痛,卻未出聲。森羽不是狐族,本無開口的權(quán)利,但常沁的妖丹是他親手帶回留在靜幽山保管的,他和常沁更是糾糾葛葛幾萬年,狐族實在未想到,有一天森羽竟是那個來決定狐族未來的人,也是世事無常,唏噓不已。 森羽看著梧夕手中的妖丹,沉默不言,他望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鴻奕。許久才開口:“鴻奕小時候,她最疼他,她把鴻奕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她又怎么會不愿意?前輩,你救鴻奕吧?!?/br> 常沁的妖丹是常沁留下的唯一念想,否則當初森羽也不會帶回狐族,可現(xiàn)在卻連她最后留在世上的東西也保不住了。 森羽說完,轉(zhuǎn)身朝靜幽湖外走去。 看著森羽的背影,梧夕眼底突然浮現(xiàn)數(shù)萬年孑然一身心灰意冷遠離鳳族的自己,沉寂幾萬年的眼底拂過一抹波動。 罷了,欠了狐族先輩的恩義,這一次就當是最后還狐族的恩情了。他若不出手相救,九尾狐自此斷絕,狐族便真的要沒落了。梧夕嘆息一聲,卷起地上昏迷的鴻奕,消失在梧桐主木中。 半個時辰后,重重雷劫傾覆而下,毫不遜于當初大澤山上鴻奕渡劫之威,但來勢洶洶的雷劫卻被那顆神力浩瀚的梧桐樹盡數(shù)吸入,直至四十九道雷劫結(jié)束。 天雷消失的一瞬,一道赤紅的神光伸向天際,碩大無比的十尾天狐虛像出現(xiàn)在靜幽山上空,震驚了整個妖界。 與此同時,妖界三重天玄晶宮后殿,一劍入心奄奄一息的森鴻看著遠空那抹威嚴的天狐虛像,對身前持劍的女子露出不屈的戰(zhàn)意。 “妖族新的皇者出世了,他比我、比我更加強大。你的野心和毒計絕不會、絕不會有實現(xiàn)的一日?!?/br> 鴻奕成神的那一瞬,他體內(nèi)的魔氣被完全煉化,玄晶宮內(nèi)持劍的女子臉上露出扭曲和痛苦的神色。 “十尾天狐又如何,我殺得了你,一樣殺得了他!” 森鴻眼底的生機緩緩消散,他望著面前模糊的面容,突然伸出手拂去,格外輕柔。 “當年我和他一起遇見的你,若是我早一些表明心跡,或許你就不會被困在第三重天這么多年了。”森鴻的手落在女子臉上,卻已無力支撐,他緩緩閉上眼,瞳中最后一抹星月歸于黑暗。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答應(yīng)吧,這么多年,你心里終究只有他一個人。阿沁……” 森鴻的手重重落在地上,再也沒有聲息。 妖界一代皇者,亡。 也不知道,他的遺憾在這一刻有沒有得到圓滿。 那些來不及說出的話,從來不曾說出的話,被埋葬在過往幾萬年的星辰歲月中,終成塵埃。 一滴眼淚從臉上劃過,落在死去的森鴻手上。 持劍的女子抹去臉上的淚水,露出意味不明的嘲諷和怨毒。 “當年在玄晶宮里我便看出來森鴻鐘情于你,想不到他如今還一心向你。我要多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殺得了妖皇,還能在天宮里誅殺瀾灃,把所有罪名推在你那寶貝侄子身上?!?/br> 一口鮮血從女子嘴中吐出,她看向靜幽山的方向,眼底冰冷得毫無感情,“他竟敢把我的魔氣全部吞噬,好戲才剛剛開始呢,我會讓他親手死在你的手上?!?/br> 一陣冷風吹過,持劍的女子化成黑色魔氣消失無蹤。 趕赴靜幽山的元啟停在仙妖結(jié)界處,同樣瞧見了那恢弘無比的十尾天狐印記。 他眉頭緊皺,目光沉沉,“鴻奕晉神了?!?/br> 長闕驚訝道:“那他體內(nèi)的魔氣?” 元啟搖頭,“被吞噬了?!?/br> 長闕急道:“那如何是好,鴻奕體內(nèi)的魔氣消失了,就沒辦法證明他是被魔族所控,那大澤山被滅的真相……” 見元啟仍向妖界而去,長闕急忙阻止,“殿下,你現(xiàn)在不能去狐族,鴻奕是十尾天狐,他如今的神力今非昔比,他只知道您要在青龍臺上對他施九天玄雷之刑,若他記著這仇怨……” “大澤山上的一切非他本心,他不會和我動手的。當初他被魔氣所制,又昏迷不醒,我無法得知大澤山上的真相,才會用九天玄雷引出他體內(nèi)的魔氣。如今他醒了,自是可以告訴我他體內(nèi)的魔氣究竟是怎么回事,去靜幽山?!?/br> 元啟話音落定,和長闕朝靜幽山而去。 靜幽湖邊,鴻奕一身紅袍,神力浩蕩。狐族長老跪倒在地,迎接新王。 鴻奕朝梧桐樹的方向重重一禮,沉聲道:“多謝前輩相護之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