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燈和天雷都已消失，遠(yuǎn)遠(yuǎn)望去，大澤山上空寧靜得無波無痕。

    就是這股安靜，讓古晉和阿音心底的不安更是濃厚，兩人御劍未停，直到大澤山山頭出現(xiàn)在兩人眼中。

    元神劍仙氣一滯，在空中猛地停住。

    仙族人喜靜，一些老上仙閉關(guān)避世，這些年已經(jīng)極少能瞧見了，上一次這么多上仙齊聚，還是一百多年前鳳染即天帝位。

    但古晉沒有瞧見這些千年萬年難得一見的老上仙們、沒有瞧見御風(fēng)驚雷肅穆的神情、沒有瞧見滿山仙將沉默悲憫的臉、沒有瞧見華默默然無言的深意、華姝似不忍心的動容，甚至是濂溪又驚喜又難受地迎上他們時，古晉都沒有注意到。

    他只看見六萬年青山長存的大澤山山脈破碎，化為廢墟。

    他只看見滿山鮮血，一殿尸骨。

    他只看見所有活生生的陪伴他長大的人，一夜之間，尸骨無存。

    他只看得見那道還散著盈盈仙光的仙靈陣法。

    只有他聽得到陣法里那些死去的人哽咽到激動的期盼。

    他所有的師門，所有的同袍，沒有一個人離去。

    他們在等他。

    等他回大澤山，等著親手把大澤山交給他，等著他來守護(hù)這座山門。

    盡管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死去。

    大澤山外滿山上仙，沒有一個人出聲，所有人都感受到古晉和阿音身上那巨大的沉默和悲痛。

    到最后，還是御風(fēng)開的口。

    “古晉上君，我們在天宮看見大澤山有神光降臨，那是晉神的征兆。便猜想閑善掌教和大澤山上下怕是被那九尾妖狐騙了，所以特來大澤山查個究竟，沒成想半路遇到晉為半神的鴻奕追殺宴爽公主和青衣道長，我和十位上仙祭起仙網(wǎng)將他收伏在鎖仙塔里，救了宴爽公主和青衣，但兩人傷勢過重，至今未醒。我們趕來大澤山……”御風(fēng)頓了頓，望向仙靈陣法里的慘狀，沉沉道：“太遲了，我們來的太遲了，閑善掌教、閑竹上尊、還有大澤山所有人……”他重重嘆了口氣，“我們都沒能救下來?！?/br>
    他話音落定，古晉身旁的阿音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脫口而出：“御風(fēng)上尊，你說是阿玖毀了山門，殺了師兄和青云他們？”她搖頭，“不可能，阿玖不可能這么做。”

    “怎么不可能？”一旁的華姝怒道：“整個天宮的上仙都親眼看見他追殺宴爽和青衣，要不是御風(fēng)上尊他們來的及時，連宴爽和青衣都死在他手里了。我早就說過那只九尾妖狐有問題，他能晉升為半神，根本不可能只有下君的妖力，明明是他潛入天宮殺了瀾灃，然后隱藏實力騙過所有人。是你們不信我，執(zhí)意保他，才會害得大澤山變成今天這般模樣！”

    “華姝殿下！”御風(fēng)看見阿音臉色慘白，沉聲一喝，打斷了華姝的話。

    “當(dāng)初就連閑善掌教和閑竹上尊也沒發(fā)現(xiàn)鴻奕隱藏的妖力，阿音女君又怎么能發(fā)現(xiàn)？瀾灃上君和大澤山的悲劇，誰都不愿意發(fā)生?！?/br>
    華姝冷哼一聲，當(dāng)著滿山上仙，終究不好再將怒火撒在阿音身上。

    阿音臉色慘白，她再相信阿玖，也不能否認(rèn)御風(fēng)上尊親眼看到的事實和這一山尸骨。除了晉為半神的鴻奕，誰能屠戮大澤山滿門？阿音顫抖著唇，朝古晉看去。

    那個身影自入大澤山起，就一直沉默地望著長生殿的方向。

    不言不語，沒有人能從那雙墨黑的眼底瞧出青年的情緒。

    “阿晉……”

    那背影太悲慟沉默，阿音心底浮過不安，伸出手朝古晉的衣袖拉去。

    但，古晉動了。

    阿音的手從他指尖劃過，只來得及觸到他冰冷的指尖和一角衣袖。

    她望著空落落的手心，突然生出一種冷到極致的恐慌，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永遠(yuǎn)失去了一般。

    她看著古晉走向山門，所有人沉默地為他讓出了一條路。

    古晉一步一步，走過一界上仙，跨過仙靈陣法，立在了大澤山之巔，長生殿上空。

    他望向長生殿的方向，目光落在那一殿死去的人身上。

    沒有人知道古晉要干什么，如此沉默而又不同尋常的舉動，不像在沉默的緬懷。但所有人都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華默望著不遠(yuǎn)處的古晉，心底猛地一動，忽而想起一件事來。

    仙界有聞，大澤山東華神君百年前收了一名入室弟子，無人知其來歷，只知老神君格外寵溺，一身所學(xué)傾盡而授，甚至飛升之時立下門規(guī)，將來大澤山無論掌教為誰，古晉皆能不拜不叩。

    所有人皆以為笑談，如今慢慢品來，別有一番深意。

    大澤山最重門規(guī)，就算老神君寵溺幼徒，又怎么會立下如此有違師倫的規(guī)矩？除非……

    華默猛地朝古晉看去，心底冒出一個極荒謬的念頭。

    除非那人的身份從一開始就立于大澤山掌教之上，是以無論即位者是誰，今后千年萬年，都不能有人越過他。

    那他是誰？到底是誰？仙界中有誰的命格能貴在仙界巨擘大澤山掌教之上，更何況百年之前，他不過一介孩童？

    恰在此時，古晉指尖一道細(xì)小的白色神光出現(xiàn)。那道神光只微乎其微一點(diǎn)星光，卻讓陣外的人忍不住生出顫栗之感。

    那是……那是……仙靈陣法外的上仙們心底泛起荒謬的感覺。

    古晉身旁的元神劍在他指間那抹白色神光出現(xiàn)的同時發(fā)出清澈而歡快的鳴叫，如獲新生，它飛到古晉面前，劍身忍不住顫抖。

    細(xì)微的白色神光從古晉指間、手腕處向上延伸，直至將他整個身體籠罩，紫色的封印在神光中若隱若現(xiàn)。

    “神??？那是真神的神?。俊?/br>
    昆侖老祖遠(yuǎn)遠(yuǎn)瞧見古晉身上的封印，幾萬年波瀾不驚的老神仙倒吸一口涼氣，顫巍巍望著神光中的古晉說不出話來。

    一旁聽見的仙族神情驚訝，華姝面上的悲傷和怒意被古晉身上的神色驅(qū)散了些許。

    唯有阿音，她愣愣看著遠(yuǎn)處的古晉，一股悲涼涌上心頭。

    神光之中，青年望著腳下的大澤山主殿，眼神無悲無喜。

    元神劍在他耳邊鳴叫，仙族的驚嘆若隱若現(xiàn)，他卻突然想起一百多年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是個艷陽天，大澤山還是安寧而祥和的模樣。

    他拉著天啟的衣袍，踮著腳問他。

    “紫毛大叔，我體內(nèi)的混沌之力什么時候才能解開？”

    那時候，天啟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世上眾生皆存于天地，無論神佛仙妖，得到多少，便要還給世間多少。阿啟，等你遇到你生命里不可承受之重的時候，混沌之力自然便會歸于你身。”

    “我只是希望，那一天，會遲一點(diǎn)到來。”

    百年之后，古晉突然懂了天啟那歷遍世事的眼底盛著的沉寂和蒼涼。

    但他這一世，若是不懂該有多好？

    他從未想過，這一世的透徹和清醒，懂得責(zé)任和承受竟是用大澤山一山的性命換來。

    何其重？何能負(fù)？

    一聲低沉的吶喊，猶若心底的憤怒悲傷絕望被沉沉打碎又涅槃重生，那聲低沉而痛苦的吶喊響徹天地。紫色封印驟然碎裂，白色神光拔天而起，沖向天際，甚至越過三界蒼穹，直入上古神界。

    幾乎在同時，滾滾天雷突然聚集在大澤山頂端，在紫色封印碎裂的同時朝白光中的古晉而去。

    天雷來勢之兇，遠(yuǎn)在幾日前鴻奕引來的之上，甚至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時，就已是上君巔峰之力。

    “這是，這是要化神？”仙靈陣法外的上仙們瞠目結(jié)舌，望著那蠢蠢欲動的天雷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古晉連上君都不是，一朝晉位，怎么可能直接化神？

    “阿晉！”阿音瞧見雷電之力劈向古晉，擔(dān)心地朝陣法里沖去，卻被御風(fēng)上君攔住。

    “阿音女君，這是化神晉位的天雷，不要隨意闖入，免得誤了古晉仙君晉位?！?/br>
    “化神？”阿音喃喃開口：“阿晉怎么會化神？”

    “水凝獸，古晉仙君到底是什么來歷？”一旁的華姝沉默許久，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

    “他是大澤山的弟子，是我?guī)熜??！卑⒁舭欀嫉馈?/br>
    “大澤山的弟子？”華姝瞥了她一眼，露出譏諷之意，“如此神力，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大澤山弟子，看來我白問了，你也不知道?！?/br>
    阿音手握緊，唇色泛白，眼底露出一抹沉痛，卻半句都未反駁，只和眾人一樣擔(dān)憂地望向仙靈陣法中的古晉。

    轟！轟！轟！

    一道道天雷劈下，神光中的人卻毫不退縮，他手握元神劍，一劍迎上雷劫，竟將降下的天雷劈成粉碎。

    如此神力，如此迎劫，簡直聞所未聞。

    一道又一道，整整九九之?dāng)?shù)。

    直到最后一道雷劫降完，那道耀眼而恢弘的神光才從大澤山之巔的那人身上散去。

    一把銀色而古樸的神劍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眾仙循著那握劍的手往上望去，齊齊噤了聲。

    清雋的面容隱去了銀袍青年年少時的稚嫩，他一雙眼沉如繁星，額間水滴神印驚鴻而現(xiàn)。

    古晉身上純正而恢弘的混沌之力將整個大澤山覆蓋，神威天成，像極了百年前在擎天柱下的那位真神。

    所有人都在猜測，但沒有人敢開口。

    那個足以貴及上古界的神君，這百年，真的以一個小小的大澤山弟子的身份，存于下三界嗎？

    一道仙力拂過，一人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眾仙身前。他一身玄色仙袍，書生打扮，儒雅而溫文。

    有些老神仙識出了他的身份，驚呼出聲。

    果然，玄色書生收住手中折扇，朝仙靈陣法中的青年微微彎腰，行下一禮。

    “清池宮長闕，特來迎神君回宮?！?/br>
    清池宮長闕，古君上神之徒，自上古真神回歸上古神界后，清池宮便交由他掌宮，近百年來，清池宮從未開山，久而久之，便有人忘了此處的存在。

    能讓長闕親自來接的神君，含著上古神界在內(nèi)，也只有一位。

    上古和白玦之子，兩百年前降而為神的神君元啟。

    長闕聲定，所有人都在等陣法中的青年出聲。然而他抬起了眼，朝仙靈陣法外的御風(fēng)走來。

    他一步一步，神力浩蕩而威嚴(yán)，停在了滿界上仙面前。

    “大澤山，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青年的聲音響起，唯一句，冰涼而冷漠。

    他三步之遠(yuǎn)的地方，阿音看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劃過，但那一眼而過的瞬間，她仿佛看見自己在古晉眼中，化為塵埃。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家里開工搞裝修，耽誤了幾天，恢復(fù)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