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這些都是錢，所以建個醮壇并不難，”貞元帝話鋒一轉(zhuǎn)，“若是能解決倭王，銀錢上頭就更寬裕了?！?/br>
    桓澈不知他父親是否暗指他先前兩度讓宗承從他手里逃脫之事。

    他現(xiàn)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對付宗承，但他與宗承顯然早晚要對上。

    貞元帝待要再行開言時，他徑問：“父皇，兒子斗膽一問，不知先前兒子舉證那件事，鄧進查得如何了？”

    貞元帝方才一直倚靠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聞言睜眼，卻是微微前傾，盯著他端量半日，突然問道：“你那眉毛……是怎么回事？”

    太后圣旦這日，內(nèi)外命婦齊來朝賀。

    每年都是那么些儀程，太后興致缺缺，倒是瞧見一眾孫男娣女還能露出個笑臉來。

    不過顧云容知道，在太后心中，真正的心頭rou只有她老人家看著長大的小孫兒。

    貞元帝也終于出關(guān)，一早就從西苑趕到了皇宮，給母親賀壽。

    命婦朝賀畢，太后賜宴，眾人各入各席。

    顧云容與幾個妯娌依次入席時，無意間瞥見五公主領(lǐng)著個盛裝打扮的姑娘，說笑著往隔壁筵席去。

    那姑娘雖只是側(cè)臉對著她，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施敏。

    顧云容嘴角微壓。

    五公主那一席都是宗室女，出嫁的與未嫁的公主、長公主都坐在那里，施敏一個官家女間坐其中，未免扎眼。

    她正這般想著，五公主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拉著施敏的手笑言一陣，便吩咐女官幾句，指了指外命婦那一席。

    女官隨即引著施敏往那一席去，施家的幾個女眷就在那邊。

    顧云容有些不解，施敏若想入宮來，為何不跟著自家的幾個女眷？李氏被禁了入宮之權(quán)，但施家又并非只有一個李氏身上有誥命。最后兜來轉(zhuǎn)去，不還是要坐到施家?guī)讉€命婦身邊去。

    她思量片刻，沒想明白，暫且丟開，與一眾妯娌酬酢。

    席間，梁王妃不住往顧云容這邊瞟，被顧云容發(fā)現(xiàn)，訕訕一笑，問她平素都是如何保養(yǎng)的，為何氣色瞧著總是這么好。

    榮王妃在一旁看著顧云容笑，打趣道：“七弟妹與小叔情濃似蜜，這便是頂好的保養(yǎng)。”

    幾個親王妃聞言，想起自家丈夫，神色各異。

    顧云容不知是否她想歪了，她總覺這話是在暗指她跟桓澈房事和諧。

    岷王妃正隔著李琇云問顧云容明日要不要來跟她下雙陸，忽聞一片低聲驚呼乍響，抬頭看去，就見一只毛色雪白的貓昂首闊步踱了進來。

    岷王妃立時笑道：“快瞧，那貓生得真招人喜歡?！?/br>
    顧云容隨之看去，也是眼前一亮。

    那只貓瞧著圓滾滾的，蓬松如球，雙瞳大而圓，皆呈清湛的藍色，剔透澄澈。

    好像是只獅子貓。

    顧云容原以為它渾身毛色都是白的，誰知等它慢悠悠晃進來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它的尾毛竟是黑色的。

    岷王妃興奮道：“通身雪白唯尾黑者，稱‘雪里拖槍’，最是吉祥，古語有云，‘黑尾之貓通身白，人家畜之產(chǎn)豪杰’！”

    一直沒作言語的蘄王妃道：“弟妹看著倒是個行家里手。只這貓約莫是貓兒房所飼御前貓兒?！?/br>
    她語氣淡淡，仿似習(xí)以為常，話里話外透出她對宮中事的了解。

    約莫是在暗哂岷王妃沒見過世面一樣大呼小叫。

    顧云容又將目光調(diào)回那只貓身上。

    宮中有個衙署叫貓兒房，是個鏟屎官集中地。貓兒房專飼御前有名分之貓，內(nèi)中做事的內(nèi)監(jiān)皆為近侍，是個在御前討好賣乖的好差事。

    約莫是因著打狗也要看主人，貓兒房的貓兒從來仗著圣寵在宮中橫行霸道，雖后妃不敢輕動。能入貓兒房的貓，便算是在皇帝處得了名分了，可謂貓生圓滿。

    那只貓咪大搖大擺地晃著尾巴在各席間轉(zhuǎn)悠了一圈，巡視一樣。

    末了，它在施敏身邊停下，伸爪扒拉她的衣裙。

    施敏低頭，那貓忽然“喵嗚”叫了一聲，一下子躍上她膝頭。

    顧云容正驚訝這貓長得這么肥居然能這般靈巧，瞧見施敏小心翼翼撫摸它身上的毛時它身形瞬間瘦了三分之一，愣了一下，那貓好像是虛胖？

    飼貓的內(nèi)侍匆匆趕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只雪里拖槍的獅子貓哄下來。

    那貓高昂起頭，冷漠瞥了內(nèi)侍一眼，轉(zhuǎn)回頭掃視飯桌一圈，仿佛有些掃興，扭頭躺到了施敏懷里，開始拿爪子扒拉她的前襟。

    施敏有些無措，那獅子貓仿佛個色胚子一樣在她胸前蹭來蹭去，似乎在認真尋找著什么。

    施敏滿面通紅，征詢了飼貓的內(nèi)侍，又與施家?guī)讉€長輩打了聲招呼，抱貓離席。

    顧云容也沒多在意，繼續(xù)低頭用膳。

    在內(nèi)侍的導(dǎo)引下，施敏一路抱著那只虛胖的貓到了一處空置的便殿。

    貓咪掛在她身上不肯下來，內(nèi)侍此刻取來貓兒房精心調(diào)配的貓食誘它，但竟仍是無用。

    內(nèi)侍小心謹慎地將貓咪拉開一些，它還會再撲上去。

    施敏似是急了，然而這貓兒靠山硬，打不得罵不得，可她的前襟已被這貓抓得一團亂，回頭衣裳真的抓壞了，她還怎么穿出去。

    內(nèi)侍笑說這貓主子莫非是喜歡上了她的衣裳，出主意讓她臨時借一身衣裳，把身上這身換掉，說不得貓主子能放過她。

    施敏起先為難，落后被貓主子纏得無法，只好應(yīng)下，讓內(nèi)侍去跟五公主暫借一身衣裳來。

    一炷香的工夫后，內(nèi)侍取來了一身玉色絹襦裙，是五公主素日的便服。

    內(nèi)侍將衣裳放下，便退了出去。

    殿門掩上的瞬間，施敏隨之斂容，垂眸看了眼懷里的獅子貓。

    她探手伸入自己的衣襟，兩指一并，夾出了一個小小的囊袋。

    正扒拉爪子的獅子貓猛地仰頭，興奮地“喵”了一聲，伸爪去搶。

    施敏飛快打開囊袋，掰開貓嘴，將里面的東西倒進去，隨即將囊袋匿在了中衣內(nèi)縫的暗袋里。

    貓主子喉間發(fā)出一陣滿足的“咕?！甭?，在地面上蹭蹭爪子，虛胖的身子就勢一滾，又迅速爬起，目不轉(zhuǎn)睛看眼前這個女人脫衣。

    施敏手上舉動一頓，低頭與貓對視一眼。

    她有一瞬竟覺著這貓知道她這舉動的意義。

    她脫得只剩中衣時，停下，仔細留意著殿外的動靜。

    桓澈正與眾人酬酢。

    他酒量驚人，但不想多飲，到后面就開始佯醉，橫豎他喝酒上臉，沒人懷疑。

    淮王已經(jīng)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摟住桓澈的肩膀直夸他的眉毛清新脫俗，簡直跟他這張臉相得益彰，又伸指勾他下巴，竟是要調(diào)戲他。

    桓澈實在受他不住，喚來兩個內(nèi)侍，命將淮王架走，暫去歇息。

    梁王忽道：“七弟不如一道跟去看著，六弟倘不老實，撒起酒瘋來，內(nèi)侍恐不敢制他?！?/br>
    桓澈扭頭看他一眼，一霎的停頓后，道：“那不如四哥與我一道，我喝的有點多，眼下也有些暈乎?！?/br>
    梁王仿似有些為難，踟躕少頃，才勉強應(yīng)下。

    蘄王看著桓澈的背影，面無表情飲下一口酒。

    等監(jiān)國期滿，說不得這個令他忌憚多年的弟弟會坐上他從前的位置。

    桓澈與梁王一左一右架著淮王繞到了稍遠的便殿，以免淮王當真發(fā)起酒瘋。

    梁王路上問起上回走水與行刺之事查得如何了，桓澈淡聲道：“查出了點眉目，那人可能是我的親眷，我多少有些傷心?！?/br>
    他雖答著梁王的話，但卻并不看他。

    梁王眼光微動，唏噓著寬慰他一番。

    一行人到得便殿外面，內(nèi)侍上前拓門之前，梁王表示忽然想起母妃適才差人來喚他，他得過去一趟，讓桓澈暫帶淮王入內(nèi)。

    桓澈掠視一圈，點頭道好。

    就在梁王將走、前面的內(nèi)侍即將推門入殿的剎那，桓澈突然一手扶住淮王，一手拽回梁王：“我想起還有事沒跟四哥說，四哥莫走。”

    也不知是他力道頗大，還是梁王微醺站不穩(wěn)，他拉扯之下，梁王一個踉蹌，正好跌入了已經(jīng)打開殿門的便殿內(nèi)。

    殿內(nèi)適時地響起一個女人的驚呼聲。

    莊妃被叫過去時，施敏還在掩面泣涕。她聽說兒子瞧見了施敏更衣，大驚，厲聲訓(xùn)斥兒子魯莽，又去安撫施敏，表示會給她一個交代。

    顧云容來尋桓澈時，聽聞此事，深覺不可思議。

    她直覺這事跟桓澈有關(guān)，只是當著這么些人的面沒法問他。

    太后與貞元帝很快也聽聞了此事，當下將相關(guān)人等召過去問話。

    那只貓主子也在隨行之列。

    此事本與顧云容無關(guān)，但桓澈說他喝酒后勁上來，頭腦昏沉，讓她扶著他過去。

    眾人入殿，閑雜人等退下。

    顧云容兢兢業(yè)業(yè)地扶著桓澈，看了眼跪在地上請求皇帝將祖父召進宮的施敏，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她如今滿頭霧水，如若梁王闖入是桓澈促成的話，桓澈打的什么算盤？

    施敏若是嫁給梁王，那豈不是為其增加助力？即便梁王無心皇位，這樣做也對桓澈沒有一絲好處。

    梁王不斷分辯，表示自己適才根本未曾瞧見內(nèi)里情形，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貞元帝的目光從兩個兒子并施敏的身上劃過，命身邊內(nèi)侍去傳施驥過來，轉(zhuǎn)回頭對施敏道：“等閣老過來，朕說不得就會將你的婚事定了?！?/br>
    施敏身子一僵。

    貞元帝復(fù)又看向桓澈一干人等，目光鋒銳如錐：“不若你們幾人好生說道說道，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朕好做個裁決?！?/br>
    第九十一章

    顧云容一面聽眾人一一敷陳，一面看那只在內(nèi)侍懷里扭來扭去的貓。

    貓主子神情憂郁，扭了幾回沒能從內(nèi)侍懷里逃脫，一時不耐，一爪子拍在內(nèi)侍臉上。

    內(nèi)侍不防，“哎喲”叫喚一聲，又猛然意識到自己這是御前失儀，忙躬身請求貞元帝贖罪。

    趁著內(nèi)侍手上松了力道，貓主子一躍而下。內(nèi)侍待要將它再抓回來，貞元帝揮手道：“不必，橫豎殿門關(guān)著，它也跑不出去，讓它自去撒歡兒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