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可一旦揭開謎底,說不得顧家就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朝堂跟宮中局勢也會風(fēng)云變色。 宗承怕也是掐準(zhǔn)了這些,才有了那封信。 桓澈沉吟許久,道:“我會以你之名給他去一封信,余下的事你就不必管了?!?/br> 顧云容一怔:“為何是以我之名?你不是說他不是真的要跟我交易?” 桓澈輕哼一聲:“我自有張主——不過我算是又幫你一回,你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有所表示?” 顧云容點頭道:“我回頭給殿下做些青團,使人送來,我做的青團可是一絕。” 桓澈起身步至她面前,俯身看她:“不能給些更實在的?譬如……” 他又把臉往前湊近一分,期待望她。 顧云容端詳他少刻,再度點頭:“我知道了,殿下嘴角的傷的確有礙儀容。我回去就去尋些宜敷在嘴角的傷藥,差人給殿下送來?!?/br> 桓澈僵了一下。 他分明是讓她親他! 顧云容見他一副吃癟說不出的模樣,心下冷笑,連句想她都不說,還想讓她主動親他?做夢也夢不來這么好的事! 隔日,宗承收到了一封同是信封空無一字的信。 拆開一看,掃了開頭,發(fā)現(xiàn)對方自稱是顧云容。他一時來了興致,但往后一看,卻見筆調(diào)忽轉(zhuǎn)。 宗承盯著信上“妾身愛慕衡王殿下甚深,一自初遇,睹之不忘,每每見之,皆欣欣焉。妾身此生,非殿下不嫁”這么兩行字來回看了兩遍,一時沒能忍住,低笑出聲。 但在瞧見后面字句時,他面上笑意又逐漸斂去。 宗石見平素久慣冷面的叔父看個信竟能笑出來,極是好奇,上前來卻又見叔父面色變幻不定,小心翼翼問道:“可是出了何事?” 第二十九章 宗承沒有理會侄兒,只是將信折了幾折,扔進火盆里燒了。 宗石越發(fā)不明所以:“是衡王的信?” 宗承冷笑。 確實是衡王的信,這封信根本不是出自顧云容之手,他看到那兩行字時就明了了這一點,因此他笑了出來。 顧云容不可能特特在他面前強調(diào)那個,這封信應(yīng)當(dāng)是衡王尋人代筆寫就的。 不過恰因如此,后頭的那些話才越發(fā)可信。 衡王借顧云容之名與他說,十日之后,宗家老太太會被送到長安鎮(zhèn)的龍山渡,屆時給他兩日的時間考慮,若他不肯投誠,那老太太便要以死謝罪。 他其實并不相信衡王會傷他母親性命。一旦撕票,朝廷那頭就徹底失去了籌碼,更是無法奈何他。 但他也不敢拿他母親去賭。 宗承面色益發(fā)陰寒。 他之前給顧云容去信時,實則就已經(jīng)料定顧云容會去告訴衡王。顧云容一個姑娘家收到那樣的信必定惶惑,告知衡王后,衡王會在城隍廟四周設(shè)伏。 他那日到達城隍廟時就知道周圍有埋伏,但還是泰然自若地走了進去。顧云容跑走后,他要求跟衡王單獨會面。衡王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的歸順,所以必定應(yīng)下。 然后他就開始不斷刺激他,從皇帝坑他讓他來擒拿什么倭王,到他的兄弟欲借擒拿倭王之事害他,最后再到他嘴角那可疑的傷。 然后他發(fā)現(xiàn),最后一條最有用。衡王年紀輕輕定力就遠勝常人,雖然面上絲毫不露,但他還是從他微微低垂眼簾的舉動看出他在極力壓抑怒火。 他刺激衡王的緣由也十分簡單,他要干擾他的判斷。 衡王這個人過于冷靜,八風(fēng)不動,與這樣的人交涉,很難居于上風(fēng)。唯有激怒他,攪亂他的思緒,才能有機可趁。 可惜最終還是沒能迫他失態(tài),他只能借著□□跟地道土遁了。 但他見到了顧云容并且吊起了她的胃口,已算是不虛此行。 十日后,杭州府北邊的長安鎮(zhèn)龍山渡熱鬧非常。 坊間都在流傳倭王的母親赴杭之事。倭王之名雖聲震天下,但其實很少有人真正見過倭王本人。百姓依據(jù)口耳相傳的倭王事跡,紛紛猜測倭王生得面目兇惡,那倭王的母親想來形同夜叉一般。 眾人一早便等候在此,龍山渡周遭人潮涌動。 然而當(dāng)眾人瞧見由浙江新任巡撫胡經(jīng)綸親自監(jiān)押的倭王母親時,卻是一片嘩然。 宗家老夫人梳個簡單的圓髻,外披赭石色云蝠紋褙子,下頭是秋香色凈面馬面裙,眉目慈和,儀容端樸,仿佛鄰家阿母。 顧云容跟顧嘉彥立在不遠處一家酒樓的雅間窗邊,看到對面的宗老太太慢慢躬身,言辭懇切地代兒子跟四周的鄉(xiāng)親謝罪,皆不由唏噓。 說是老太太,實際上瞧著也就五十出頭的年紀,但神色極是滄桑,想來宗承旅居日本期間,宗老夫人沒少受煎熬。 “小妹讓我?guī)銇?,就是為了看這倭王的母親?” “不止,”顧云容垂下眼眸,“哥哥將來有何打算?” 顧嘉彥笑道:“自然是好生念書,等三年半之后,赴京考春闈。萬一中了進士,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屆時咱們家就算是真正發(fā)達了,再無人敢欺辱輕視。若我能順利任職,哪怕?lián)苽€七品知縣,我就攢攢銀子,把咱們家的祖宅翻修一下。咱們那院子有幾處墻皮都掉了,屋檐也是修修補補湊合著用的,緊該翻新了?!?/br> 顧云容深深吸氣。 顧嘉彥還不知宗承與她說的那前半段。顧嘉彥是個踏實有骨氣的,不然早去桓澈那里蹭好處去了。 顧家上下敦睦,過著最尋常的日子,存著最簡樸的愿望,知足常樂。 前世若是沒有那些凄風(fēng)苦雨,顧嘉彥大約會中舉,顧家的境況也會跟著慢慢轉(zhuǎn)好。 但風(fēng)霜雨雪是偶然也是必然,顧家這種無根無蒂的軟柿子,不是被這個捏就是被那個捏,即便沒有萬良和寇虎,也會有其他人。 萬良令顧家徹底敗落,寇虎則要將她推向深淵。 如果上輩子不是遇見桓澈,她怕是真要先毀容再自盡以避免寇虎的蹂躪折辱。 而這一切,或許根本就不應(yīng)該發(fā)生! 如果她有沈碧梧那樣的出身,萬良寇虎又算得了什么!她也沒有忘記,上輩子即便她已成為王妃,仍因出身被幾個妯娌跟馮皇后瞧不起,馮皇后因此幾番在妃嬪妯娌面前暗諷她! 沈、顧兩家自顧鴻振與沈豐那一輩開始走向截然相反的兩極,且分化越發(fā)巨大。然而她如今才發(fā)現(xiàn),這兩條路很可能是扭曲的,是大錯特錯的! 顧嘉彥轉(zhuǎn)頭瞧見小妹紅了眼圈,訝異道:“怎生還看哭了?小妹同情宗母?” 顧云容淡笑道:“算是吧?!?/br>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外間人群忽然sao動起來。轉(zhuǎn)眼之間,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倭賊來了!”瞬時引發(fā)恐慌,方才還擠得水泄不通的人潮立時作鳥獸散。 顧云容往窗外一看,但見遠處江面上,戰(zhàn)船蔽空,體樣異凡,帆桅若潮,炮聲震天。 等船隊近了,顧云容都禁不住訝然。 對方戰(zhàn)船有大有小,最大的戰(zhàn)船目測長近十丈,闊近三丈,最小的也有三丈長,每一艘戰(zhàn)船都載有佛郎機炮,船上海寇更是不可勝數(shù)。 實質(zhì)上所謂倭寇,是一伙雜牌軍,里面有日本武士、浪人,還有相當(dāng)部分的國朝亡命徒。 顧云容有時想想覺得也是不可思議。她聽桓澈說,之所以費心費力要招降宗承,是因為海上倭寇頭目眾多,卻互不統(tǒng)屬,唯有宗承可號令各部,甚至連走私商販們都奉宗承為主。宗承若倒戈,除倭易如反掌。 宗承還收攬了大批軍事技能嫻熟的軍官、匠人,如果將這些人收為己用,那么佛郎機人先進的造船和武器鑄造技術(shù)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傳進來,國朝海防將堅不可摧。 可倭王哪是那么好馴服的。 顧云容知道有宗母在,宗承是不會朝岸上開火的,所以沒有急著撤。 她現(xiàn)在比較關(guān)心宗承的死活去留,后半段故事宗承還沒告訴她,證物她也還沒拿到。 外頭的胡經(jīng)綸正試著跟宗承交涉時,桓澈進來,讓顧云容作速離開。 顧云容搖頭:“殿下說了,反正打不起來。我想等著結(jié)果。” 桓澈待要再勸,忽而沉了臉:“你哭過了?為何哭?” 顧云容只能道:“同情宗家老夫人而已?!彪S即又道,“若拿住宗承,一定要留活口。” 桓澈面色有些不好看,再度讓她離開此處,可顧云容仍是不肯。 他盯著她看了須臾,倏忽拂袖而去。 顧嘉彥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回頭道:“殿下可是動了氣?” 顧云容坐到桌旁慢悠悠吃糕,不以為意:“興許是?!?/br> 她如今發(fā)現(xiàn)一件事,桓澈的性子是需要磨一磨的,不然即便她再嫁給他,他還是得端著,她又要郁悶。 何況他如今所受落寞失意,尚不及她上輩子所受的十分之一,說句孩子氣的話,她心里還沒平衡。 又半個時辰,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震天響的高呼,幾乎震得門窗嗡嗡作響。 顧云容震驚起身,跑到窗邊一看,就瞧見適才還立在巨型戰(zhàn)船上自若指揮的宗承,竟已跪到了挑埠上,正被宗母揮鞭抽打。適才散去的人潮再度聚攏,拍手叫好。 宗母高聲怒斥:“你這逆子!你這無國無家的孽障!我今日索性就打死你,為這些年來飽受倭賊欺凌的父老鄉(xiāng)親報仇!”說著話,一道破空聲起,又是一鞭狠狠抽下。 宗承跪得筆直,竟是還了口:“孩兒承認孩兒有罪,但母親不能將賬全算在孩兒身上,倭患起由與蔓擴非孩兒之過。那些光鮮體面的鄉(xiāng)紳污吏,罪責(zé)不比孩兒少?!?/br> 宗母氣極,照著兒子身上又痛抽五六鞭,直抽得鮮血飛濺,鞭梢殷紅。跟著宗母氣力不逮,被人攙了下去。 顧云容看得直抽氣。她這是頭一回見人挨鞭子,那聲響聽著都疼。不過可憐天下父母心,宗母痛下狠手,約莫也是為了稍息民憤。 不一時,宗承被一眾兵差押了下去。 再看遠處江面,數(shù)萬倭寇已在宗石的帶領(lǐng)下退走。 顧云容詢問顧嘉彥這是怎么一回事,顧嘉彥也道不知,說轉(zhuǎn)個頭的工夫,宗承就到了岸上了。 顧云容覺得很是奇怪,宗承那邊人多勢眾,而且宗承本人應(yīng)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怎會這么輕易就束手就擒? 翌日晚間,顧云容盥洗罷,正打算休息,拏云忽來尋她,說殿下讓他來問一句,她要不要去牢里見宗承。 顧云容不假思索點頭。 拏云暗嘆,殿下心里正別扭著呢,要是瞧見顧云容這迫不及待的樣子,估計又要不講理了。 顧云容是跟桓澈一道進入巡撫衙門牢房的。 其實她沒想到桓澈會主動來問她,他今晚的舉動很是令她意外。 一路往里入時,桓澈不語,顧云容也不開口?;赋褐虚g幾度悄悄看她,見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目光根本沒有往他這邊掃的意思,很有些悻悻,嘴唇翕動一回,又若無其事地轉(zhuǎn)回了頭。 等將近監(jiān)押宗承牢房時,桓澈突然止步。 “一會兒見了宗承,他若問你可曾給他寫過一封信,你就承認下來,”桓澈仿佛漫不經(jīng)心,“也莫問我為何,你只管記住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