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容氣道：“先去歇息吧！”

    桓澈一怔。

    顧云容正了辭色，把來之前在心里過的那些話與他說了，又問他顧嘉彥中舉是否他干預(yù)的結(jié)果。

    她已經(jīng)知道顧嘉彥信中所說的引薦他去京師讀書的貴人就是桓澈，但思及顧嘉彥這輩子比前世幸運(yùn)地中了舉，她心里便有些犯嘀咕。

    她不希望這是桓澈關(guān)照的結(jié)果，科舉舞弊可不是小事。

    桓澈直是搖頭：“那舉人是令兄憑真本事考取的，非我授意。”

    顧云容松了口氣。

    “莫打岔，說正事。我們心里都有彼此，為何你就不肯好好與我……”

    “因為我看你不順眼啊?！鳖櫾迫莶患偎妓鞯馈?/br>
    說話如此直白的，桓澈是生平僅見。

    以至于他一時竟有些懵：“那怎樣才能順眼？”即刻又道，“這話的意思是承認(rèn)你心里有我了？”

    顧云容覺得她那日被他拐著幾乎哭昏過去，再別著不承認(rèn)也沒甚意思。

    “我也不知怎樣才能順眼，”顧云容攤手，“可能會一直不順眼……”

    他一急起身，待要伸手去拉她，就聽一陣人馬喧囂由遠(yuǎn)及近傳來。

    他立時起身騁目望去。但見一隊商旅模樣的人馬在距他們不遠(yuǎn)處的林緣停下，一個隨從上前來問他們?nèi)敉罩萑?，可有近道可抄?/br>
    桓澈打量來人一回，面上聲色不顯，卻是不著痕跡地將顧云容擋在了身后。

    他與那隨從對話時，目光卻是悄然從隊伍中一個垂首與一旁同伴喁喁私語的青衣男子身上劃過。

    那男子穿戴不打眼，又不是隊伍中為首之人，但他就是一眼就留意到了他。直覺告訴他，這人才是這隊人的頭領(lǐng)。

    青衣男子不知是嫌隨從遲遲不回還是不過隨意一瞥，跟身邊人說話間視線就投了過來。

    顧云容原本沒將這撥人當(dāng)回事，但在看到那男子的容貌時，身子便是一僵。

    這人……怎么有點像宗承？

    她雖則未曾見過宗承，但后來朝廷招降不成，外頭四處貼的都是宗承的畫像，因此她是有印象的。

    面前這人應(yīng)該是刻意掩飾了容貌的，但還是依稀能從臉型跟五官輪廓看出點端倪來。

    桓澈不耐獨(dú)處被打攪，三言兩語將那隨從打發(fā)走，等那隊人馬走遠(yuǎn)了，他回頭發(fā)現(xiàn)顧云容竟然還盯著他們，即刻移步堵住她的視線：“你在看誰？”

    顧云容據(jù)實道：“那個穿青色土布棉衣的男子?！?/br>
    桓澈個頭實在太高，往她面前那么一杵，就將她的視野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顧云容蹙眉，歪過腦袋繼續(xù)張望。

    桓澈緊跟著移步，將她的視野堵了個密不透風(fēng)：“他有我好看么？”

    顧云容搭他一眼：“沒有，但是我覺得他有點像一個人?！彼S口編道，“許久之前，衙門曾貼過倭王宗承的畫像，我覺得那個人長得跟畫像上的宗承有點肖似。”

    “他不是宗承?！?/br>
    顧云容訝異道：“你為何這樣篤定？”

    “我也見過宗承的畫像，那青衣男子的確與宗承的畫像有幾分相似，但也只僅此而已。他瞧著像個頭領(lǐng)，可遠(yuǎn)沒有倭王的氣勢。宗承能從一個一窮二白的亡命徒混跡成一呼百應(yīng)的倭王，即便不是氣勢凌人，也是鋒芒暗藏的?？蓜偛拍侨耍h(yuǎn)遠(yuǎn)不夠格。而且，年紀(jì)也對不上?！?/br>
    顧云容恍然想起年歲的問題，覺著自己確實一時武斷了。

    她雖然看桓澈不順眼，但有時候真是不得不承認(rèn)這家伙看人的眼光很是毒辣，心思也細(xì)膩。

    桓澈見顧云容目露贊賞之色，心里才舒坦了一些。不過有一點他沒有說出來的是，這人即便不是宗承，也應(yīng)當(dāng)是宗承的親屬，否則不會這樣巧地與宗承肖似。

    他覺得任何巧合都值得懷疑。

    但是這些就不告訴顧云容了，誰讓她方才一直盯著那人看。

    只若真是宗承那邊的人，這樣大膽地深入內(nèi)陸腹地，怕是沖著宗承的老母親去的。

    翌日，桓澈再度叫顧云容跟他一起出來，但顧云容卻是不肯再跟他往外跑了。

    “殿下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也離開徽州有些時日了，母親來信催問了好幾回了。我這幾日也算是盡心盡力陪伴殿下左右，算是還了殿下之前的人情，我想我該回去了?！鳖櫾迫萼嵵仄涫碌馈?/br>
    桓澈見顧云容當(dāng)真跟他作辭，擋住她的去路：“我做什么才能讓你留下？”

    “做什么也沒用?！?/br>
    桓澈見顧云容要繞開他，仍舊堵住她的去路：“我仔細(xì)想了想，從我們初次謀面開始想，想不起我做過什么事讓你對我生出這般偏見。難不成我是上輩子得罪了你？”

    顧云容心道這你都知道？

    桓澈看她沒有轉(zhuǎn)意的意思，忽而道：“這樣，你再隨我出來一趟，就一趟，好不好？”

    他擔(dān)心她不答應(yīng)，繼續(xù)道：“你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橫豎你回去也應(yīng)無甚事……”

    “誰說的，我得回去相看人家，”顧云容斜他一眼，“若非你那晚將我叫來，我第二日就要去相看一個子弟的。被你耽擱了這么些日子，人家都不知定親了沒有?！?/br>
    桓澈心里冷笑，除了我，誰想娶你誰倒霉，我看誰敢打你主意！

    嘴上卻道：“你不要急，若是命定的緣分，怎樣都跑不脫的。你再隨我出來一趟也不當(dāng)什么?！?/br>
    顧云容盯他半日，點頭道好。

    她倒要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她以為還是跟之前一樣只是隨便出來轉(zhuǎn)轉(zhuǎn)，誰知他是讓她隨他去附近的果園一起摘瓜果。

    她原忖著他只是想體驗一下田園勞作的野趣，被他帶到地方才發(fā)現(xiàn)他說的是木瓜園。

    顧云容陷入沉默。

    他是嫌她……那里小？這是想給她補(bǔ)一補(bǔ)？

    桓澈見她眼神怪異地看著他，上前解釋道：“而今大多瓜果時令已過，我找了許久才找到這么一處尚未摘完瓜的園子，雖然好些瓜都已經(jīng)熟過頭掉落在地，但好歹是個消閑之處。我今兒將這里包下來了，不會有人來打攪我們?！?/br>
    顧云容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他為何帶她來摘木瓜。

    “我聽大夫說，吃木瓜對女子益處多多。”

    顧云容嘴角一扯。

    只知道益處，難道沒問是什么益處？

    兩人轉(zhuǎn)了一圈，終于找到一棵合眼的木瓜樹。

    木瓜樹不高，但顧云容個頭尚未完全抽起來，只能夠得著下面的木瓜，但她看中的都是上面的瓜。

    她忽然想起能豐胸的好像是青木瓜，不是這種黃木瓜，倒覺得自己冤枉了他。

    桓澈余光里瞥見她正出著神不知在想甚，不動聲色地往她面前挪了一步，順道把腳邊一顆石子踢了過來。

    他身量極高，手臂手掌又長，其實只要稍微伸直手臂就能輕松夠著最高的瓜，但他只是抬手在瓜前面虛晃了幾下，就猛地后退一步，倏然捂住肩胛蹙起眉來。

    顧云容方才滿腦子青木瓜黃木瓜，一回神就看到他這副模樣，第一反應(yīng)便是他摘木瓜時牽拉到了傷口，心里一緊。

    他的傷才剛見好，大夫說若是再崩裂，短期內(nèi)很難長好。

    她欲伸手扶他時，沒留神腳下，不慎踩上了一顆石子，低呼一聲，身體瞬間失衡。

    她將要摔倒在地時，桓澈奮不顧身地伸臂抱住她，電光火石之間，他把她護(hù)在懷里，兩人雙雙倒地滾了一圈。

    停下之后，桓澈發(fā)現(xiàn)兩人是側(cè)著身躺在地上的，又順勢滾了半圈，將顧云容徹底壓在身下。

    他伏在她頸窩處，不由便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些綺麗靡艷的夢。

    夢里的他也是這樣伏在她頸肩處，鼻端是她身上氤氳的淡淡幽香，下巴微動，還能磨蹭到她被汗水浸濕的柔軟發(fā)絲。

    他禁不住又嗅了嗅。

    氣息似乎跟夢里的是一樣的，只是身下的人小了兩三歲……

    “聞到什么了么？”

    他的遐思被耳畔一道遽然冒出的聲音打斷，一轉(zhuǎn)頭就對上了顧云容的瞪視。

    他緩緩起身：“只是一時牽扯到傷口，喘息不勻而已，不是輕薄你，你不要誤會?！?/br>
    顧云容默了默。

    這一身隱隱透著流氓氣的人真是她上輩子認(rèn)識的那個？

    “你不是看我不順眼么？相處些許時日興許就會改觀的，你想一想，若是我們彼此有意卻因成見而錯過，日后憶起，豈非追悔莫及？”

    顧云容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若我還是不答應(yīng)呢？”

    “那我就……”

    他后半截話尚未出口，就忽沖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

    顧云容一瞬間還以為他是要給她下藥，使勁去拽他的手，但緊跟著也發(fā)覺了不對。

    果園的院墻外似乎來了一隊人馬。

    桓澈順勢半拉半抱著將顧云容挪到有樹叢掩映的角落，以眼神示意她千萬莫要出聲，而后以一種保護(hù)的姿態(tài)順理成章地?fù)碜×怂?/br>
    顧云容是真有些懵，桓澈難道為了不讓旁人前來打攪，連護(hù)衛(wèi)也趕走了？

    她心里犯嘀咕時，驀地瞪大眼。

    幾個護(hù)院打扮的人翻墻進(jìn)來，三下五除二抽刀斬掉幾十個木瓜，拿麻袋裝了，又原路翻墻跳了出去。

    雖然穿著不起眼，但神情步態(tài)都透著狠戾，個頭也矮小。

    不多時，外面逐漸沒了人聲。

    顧云容松了口氣，轉(zhuǎn)頭問了桓澈，才知他的護(hù)衛(wèi)其實一直都在暗處盯著。

    桓澈見顧云容紅著臉瞪他一眼，知她在想什么，趁機(jī)抓住她的手：“他們不敢亂看的，你放心。”又即刻轉(zhuǎn)了話頭，“回去之后，若是沈家人登門要跟你們往來，一定記得否了?！?/br>
    顧云容一把抽回手：“你怎知沈家人預(yù)備跟我們往來？”

    桓澈低頭看看空了的手，又一把拉住她緊緊拽著：“我知道便是知道?？傊麄儾话埠眯模灰頃麄?。也不要怕得罪他們，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br>
    顧云容動了動手腕，沒能抽回手，瞪他一眼：“我今日也隨殿下出來了，殿下該依約放我走了?！?/br>
    “我只說讓你再隨我出來一趟，何時說過再出來一趟就讓你走的？而且，我更沒說這是最后一趟。”

    “你！”顧云容隔空戳了他半晌，一時竟是語塞。

    這家伙果然是奔著流氓的路子去的！

    顧云容走后，桓澈便作速回了聽楓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