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沒有?!鳖櫾迫菝摽诘?。 他又立了片刻,沉嘆一聲:“那你送我一樣物件讓我當(dāng)個念想吧,送完我便走——不拘價錢,送什么都成?!?/br> 顧云容隨手從書里抽出一枚楓葉書簽,拿到他眼前:“殿下看這個成么?我自己做的?!?/br> 桓澈小心接過,端詳一回,嗟贊書簽做得漂亮,隨即當(dāng)真依言轉(zhuǎn)身告辭。 這件幾乎荒誕的事似乎就此揭過了,但顧云容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哪里不對勁。 他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似乎有些突兀,之前還一直磨著跟她掰扯,眼下卻拿了一枚書簽就走了。 桓澈回房后,將拏云叫了進來。 “桂榜何時放出?” 鄉(xiāng)試之榜名桂榜,因放榜之時正逢桂子飄香的時節(jié),故名。 拏云答道:“此番因著倭寇突襲,浙江秋闈放榜延后,桂榜約莫半月后才能放出?!彪S即想起顧嘉彥似乎也參加了今年的鄉(xiāng)試,心中一驚。 殿下這是打算給未來大舅子開后門? “你速去著人留意著,看顧嘉彥是否中舉,得信兒后報與我知道?!?/br> 拏云躬身應(yīng)是。他見殿下神思不屬,很是納罕。 殿下不是剛打顧姑娘那里回來么?怎么瞧著不太高興?難道是那事沒成? 思及此,他覺著有些不可思議。 旁的姑且不論,單說殿下那張臉已是世間難尋,就算顧姑娘看在這個份上也沒道理這樣干脆地拒絕。 桓澈也是百思不解,她怎么就嚇得坐地上了呢,明明他說的時候還挺含蓄的。 他原忖著之前事情一直僵著是因為他不夠主動,結(jié)果如今他主動了,顧云容卻嚇得不輕。 含蓄也不行,主動也不對,風(fēng)花雪月什么的果然比爾虞我詐費勁多了。 出來之后,拏云迎頭撞見握霧,便一把拽住,警告說最近在殿下身邊說話做事當(dāng)心些,殿下跟顧姑娘的事很可能沒成,殿下怕是又要變得跟前陣子一樣陰晴不定了。 握霧也是震驚不已:“竟是沒成?那殿下接下來要如何?” 拏云沉著臉道:“誰曉得。要是六殿下在,興許能給殿下一些點撥。在這上頭,六殿下可是行家里手……只盼此間之事早日了結(jié),早日回京。” 桓澈走后,顧云容躺在床上睜眼望著帳頂。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大約是桓澈在后來的三年里經(jīng)歷了更多的傾軋殺伐,上輩子的他性情比現(xiàn)在更冷。 她猶記得有一回她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一桌飯菜,怕他嫌棄她的手藝,她還特意提前一月做了練習(xí),又是專挑他愛吃的菜做的,但臨了他還是不領(lǐng)情。 她當(dāng)時興致勃勃地將他叫過去,讓他坐下。他原本倒也沒說什么,但她給他布菜時,他對著她看了須臾,忽然就開口道:“往后不要再做這些了?!?/br> 她手上一頓,又勉強笑道:‘殿下不妨嘗一嘗,妾身自覺滋味尚可。’ “我說不要做便不要做,下回你再做我也不會吃。” “那殿下是說這次會吃?” 他微微偏頭:“這次的我姑且嘗幾口。” 她想到他素日忙碌,怕他一會兒又沒了空閑,忙命丫頭去將自己做的一副護膝取來。 她從前沒做過這種男子用的物件,手生得很,沒把握好尺寸,把束帶做德太長了,所以交給他時有點不好意思。 他將那一對式樣古怪的護膝拿在手里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少頃,扯住那兩根長長的束帶看向她:“這是做什么的?上吊?” 顧云容暗誹帶子這么細,你這么大只,要吊死你也不用這個,至少也得換成麻繩。但她嘴上可不敢這樣說,只是紅著臉催他試試。 他盯著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不是一早就說了么?不要再做這些了,你覺得我只是不讓你做香囊茄袋,不包括護膝?” 她低著頭,心頭滋味難言。 她是看秋日將臨,暑氣漸消,這便特地給他做了護膝。 沒想到還是被嫌棄了。 顧云容回神,緊緊捏著被角。 不要說她本身就對桓澈跑來跟她表明心跡的行為存疑,即便他是真心求娶,她也不會感到狂喜進而一口應(yīng)下。 他前世給她潑了冷水,憑什么他一回頭她就要答應(yīng)。道理她都懂,但她心里是有氣的。 徐氏這兩日總是忐忑不已。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兒子這是第二回 考了,還不知是否能中。她本想等放榜了再走,但浙江今年因倭患延遲了放榜,彥哥兒不讓他們因此一直耗著,他們便先行一步,讓彥哥兒回頭寫信告訴他們結(jié)果。 顧云容希望兄長這回鄉(xiāng)試的結(jié)果能比前世好。 前世兄長因為父親遲遲不能洗刷冤屈而耽誤了學(xué)業(yè),今生情況有所好轉(zhuǎn),不知結(jié)果是否會好一些。 桓澈之后沒有再來找顧云容,但他似乎臨時有什么急事,第二日便帶著拏云先走了,畫舫這邊由握霧支應(yīng)。 一路無風(fēng)無浪,暢通無阻。 握霧照著桓澈的交代,到了徽州地界,才讓顧家一行人下船。隨后看著顧家眾人換乘上雇傭的棧船才返航。 顧云容總覺握霧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方才還有護送他們到家的意思,又再三叮囑他們路上小心。不過既然如今已經(jīng)快到外祖家了,她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次日晚,握霧便回到了聽楓小筑。他嫌水路太慢,后來直接將畫舫丟給手下,自己騎馬一路疾馳回來。 桓澈正在書房收拾文書,見握霧忽然歸來,又神色匆匆,沉聲問他可是出了何事。 “殿下,屬下察覺有人跟蹤畫舫,后來顧家人下船后,那兩只在后頭跟蹤的小蒼船也掉頭了,不知是沖著咱們來的,還是沖著顧家人來的。屬下已命人去搜尋那只小蒼船,一有消息即刻報與殿下知道?!?/br> 桓澈目光掃向桌上的輿圖。 他二皇兄榮王的封地就在這附近。明年年初就是他父皇的六十大壽,屆時已就藩的幾個皇兄都會赴京,自然也包括榮王。 親王就藩后不得擅離封地,但榮王每年都會以為父皇搜尋壽禮為由離開封地半個月,倒也每次都能讓他尋見令父皇開懷的禮物。不過榮王會把最好的禮物交給太子,由太子去父皇面前賣好。 榮王是太子一系的人,這幾乎是皇室公開的秘密。但他總是心存懷疑,榮王雖則母族無勢,但心機謀算并不比太子差,其實不需要站隊。 除非,榮王是cao著另一份心。 桓澈冷笑,能盯上他的就那么幾路人,其實也好查。 真正不好辦的怕是顧云容那件事。 鄉(xiāng)試放榜后,才安頓下來不多時的徐氏等人就收到了顧嘉彥的來信。 信上說他的名次比較靠后,但好歹是中了。只他火候未到,不敢貿(mào)然下場考春闈,怕中不了進士反得個同進士。恰有貴人說要引薦他去京師的書院讀書,他便修書詢問父親母親的意思。 這簡直是好事成雙。 顧同甫夫妻兩個喜不自禁,但對于兒子信上說的貴人很是好奇。顧同甫見妻兒這邊安頓得差不多了,便返程回了錢塘縣。 不久,顧同甫來信說他們婉言拒了那貴人的好意,沒讓彥哥兒赴京。徐氏拿著信給顧云容姐妹兩個看,問她們覺得這引薦顧嘉彥的貴人是誰。 顧云容不語。 管他是誰,反正父兄沒答應(yīng)。而且她已經(jīng)到了徽州,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桓澈身為皇子,是個精于算計的性子,她還是不能相信桓澈在與她謀面不多的情況下會真心喜歡她,冷靜下來之后,她更是覺得這件事匪夷所思。若非她自覺自己身上沒有什么可圖謀的,她真懷疑這是個什么陰謀。 一晃半月過去。 顧云容的生活簡單而又規(guī)律,外祖家的人都待她極好,她也幾乎已經(jīng)將桓澈那件事拋到了腦后。 她的外祖徐山也是個讀書人出身,只是科舉上頭沒有天分,后來便沒有繼續(xù)考下去。但老來還是保持著讀書人的習(xí)性,喜歡以文會友,喜歡泡茶館聽人說書。徐山和藹可親又風(fēng)趣幽默,顧云容很喜歡聽他說故事。 這日,顧云容聽說徐山打茶館回來,便又跑去問他今日聽了什么本子。 徐山面上卻并無一絲笑意。他慢慢在桌旁坐下,長嘆一聲:“我今日聽書時,聽說了一個消息?!?/br> “衡王殿下,就是年初赴浙江處置你父親那樁案子的那位王爺,前幾日在與倭寇的鏖戰(zhàn)中負傷,如今傷勢沉重,藥石無靈,慌得新任巡撫遍尋名醫(yī),可還是無濟于事。聽說省里幾位主事的大員如今愁得了不得,已給圣上遞上急奏,請?zhí)t(yī)來試上一試。眼下外頭都在議論此事?!?/br> 第二十三章 徐山沉聲嘆道:“我頭先聽你父親那話的意思,當(dāng)時狀況實是兇險,那位王爺能秉公處置,想來著實不易。他抵浙后,不僅給你父親和于思賢平了反,還幾番打退倭寇,這半年以來,浙江倭患有所緩解,倒有他大半功勞?!?/br> “可惜年紀(jì)輕輕就遭此大劫,若是熬不過去……那可是百姓之損?!?/br> 顧云容聽得一愣,跟著打斷外祖的話:“天潢貴胄的事咱們管不著,外公您也不必憂心這些?!?/br> 桓澈南下時應(yīng)當(dāng)帶有大夫以備萬一,而且那群大小官吏縱然傾盡整個浙江的人力財力也會想法子將桓澈救回來的?;赋荷眢w底子好,身份又尊貴,不可能跑在前面沖鋒陷陣,即便受傷也不會是什么重傷,死不了。傳言應(yīng)當(dāng)是夸大其詞。 徐山唏噓一陣,話鋒一轉(zhuǎn):“我聽你母親說了謝家退婚之事。你父親如今也算是發(fā)達了,彥哥兒又中了舉,顧家這就算是起來了,不像從前那樣任人拿捏。再者,你生得這般樣貌,不愁尋不見好人家。” “外公這里也認得幾個知交,家中子弟也有幾個到了說親年紀(jì)的,我與你母親提了一提,你母親覺著有幾個不錯,打算回頭讓你相看相看?!毙焐娇粗櫾迫莸?。 顧云容低頭裝羞。 她對她的婚姻沒多少憧憬,夫君跟公婆不給她添堵就不錯了。 晚來用罷飯,徐氏便將她叫去,與她說明日要來一個后生,讓她在暗中看看合不合意。 顧云容點頭答應(yīng),并表示要去休息了。 徐氏想到外頭都在說衡王重傷不治之事,張了張口,終究沒說什么。 顧云容回房的路上,揣著滿腹心事,走得極慢,又往后院種的幾棵果樹那里轉(zhuǎn)了一圈才回去。 她在妝臺前靜坐片刻,打算去挑選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飾。才低下頭去,就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她心下一驚,扔了妝奩便要跑,卻見眼前倏然閃出一道人影。 顧云容下意識后撤一步,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后便沉下臉來:“殿下身邊的護衛(wèi)難道都是宵小之輩?” 拏云心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這大冷天的,我蹲房頂上險些凍得粘上面。 拏云深吸一口氣,二話不說直挺挺跪下:“想來姑娘也聽聞了殿下重傷之事。殿下此番傷勢沉重,眼看著就……就不好了。殿下如今就想見您一見,不管您對殿下有何成見,都請好歹去看上一眼……姑娘千萬發(fā)發(fā)善心!” 顧云容嘴角一扯:“裝,繼續(xù)裝。我看那傳言也是你們放出來的吧?” 拏云一臉沉痛:“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如今該請的大夫都請了,可殿下意志消沉,眾人已是束手無策,只有您能喚起……” 顧云容不為所動:“我明日還有事,眼下要歇息了,你不要耽誤我的工夫,不然我要叫人來了。” 拏云霍然起身,眼眶驀地紅了:“姑娘緣何這般絕情?殿下日日念著姑娘,姑娘隨手贈的物件殿下都小心翼翼存著?!彼f著話摸出一個精巧的小木匣打開給顧云容看。 里面靜靜躺著她那晚用來應(yīng)付他的那枚楓葉書簽。 顧云容低頭不語。 “姑娘縱不看殿下的面子,也好歹為浙江的百姓走一趟,”拏云兩眼含淚,咬牙道,“浙江倭患未息,殿下若有個三長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