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他總是覺得自己討姑娘歡心的本事還不到家,但這等事也不好去跟誰請教,這便打起了話本的主意,話本里那么多故事,一定有些能讓他汲取的東西。 正因他最近都在琢磨這個,才有了今日一行,不然他縱然見到了顧云容怕是也不知道要跟她說什么。 他的盤算是,先代他爹娘跟顧同甫夫婦致歉,慢慢化解兩人對他的遷怒。等他科考有成,再登顧家的門,向顧云容提親。 春闈結(jié)果如何他不敢保證,但秋闈中第應(yīng)當不成問題,屆時他至少是個舉人,他又有這般誠心,想來顧同甫夫婦能重新考慮這門婚事。 至于他爹娘,他自會去游說。 總之,守了多年的未婚妻一朝與他一刀兩斷,這種事他無法接受。 謝景思及此便覺心頭積壓多日的陰霾也隨之一掃而空。 他翻看了一下歷日,回頭去喚小廝為他打選衣帽,他要在送別那日穿得齊齊整整地去見顧家人。 顧云容等人啟程這日,天氣晴好。 只是眼下正值秋日,顧云容瞧見枝頭殘葉總有些傷感。 離開一個住了多年的地方總會有不舍,她上輩子離開這里赴京時也是這種心情。 江南水網(wǎng)縱橫交錯,內(nèi)陸水域也沒什么遇見倭寇的風險,所以他們選的是水路。 顧同甫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看顧著祖宅,但他不放心妻女長途奔走,便告了假隨行。 行李全都裝到船上后,一行人立在船埠旁與前來送行的親朋道別。 顧同甫上回沒能選成女婿,心里惦記著小女兒的婚事,正低聲跟徐氏交代,就聽身后一陣車馬轟隆,跟著便聽見人群一片嘩然。 小廝成安上來道:“老爺,又來了一行人,不知是否也要登船,車馬正停在咱們后面?!?/br> 顧同甫回頭一看,正瞧見謝景與謝家夫妻兩個從馬車上下來。 他面色當即一沉。 顧家與謝家自從兒女婚事告吹后就斷了往來,如今顧家搬離錢塘縣之際,謝家人跑來作甚? 謝高與楊氏看到顧同甫黑沉的面色,就忍不住咬牙暗瞪兒子。 若非兒子百般纏磨,他們今日是決計不會來的。他們見兒子鬧得兇,本想將他綁了扔去祠堂跪著,但轉(zhuǎn)念一想,顧家眼下這一走,大約是許久都不會回來,兒子念書的工夫也緊,總不至于大老遠跑到徽州去。這般時日一長,自然就把顧家丫頭忘了。 他們也沒什么好再去憂心的。只是今日過來送行,很是抹不開面子。 謝高夫婦兩個上前硬邦邦地寒暄了幾句,便再沒了話說。謝景在一旁看著著急,明明在家里說好的,說幾句緩和的話,他爹娘果然出爾反爾了。 謝景很是尷尬,跟顧同甫夫婦兩個敘了禮,轉(zhuǎn)頭就看向了顧云容。 顧云容在秋棠的攙扶下入了船艙,并不看他。 謝景嘴唇翕動一下,終是對著她的背影道了一聲“表妹保重”。 顧同甫能聽出謝景言語之間頗有重修舊好的意思。實質(zhì)上若是謝家夫婦兩個跟顧家這邊還好好的,他對謝景這個后生真是再中意不過了。 謝景有時候真是慶幸顧家門第不高,不然顧云容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不過想起顧云容居然又將他送的生辰禮還給了他,他終是難免失意。 顧家人乘船而去后,謝景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謝高狠狠橫他一眼:“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大丈夫何患無妻,等你金榜題名,不知有多少閨秀等著嫁你!” 謝景不以為意:“她們都不能跟兜兜比,父親母親莫要再說了?!?/br> 等眾人都坐穩(wěn),顧云容等了許久不見開船,讓秋棠去問問怎么回事。 不一時,秋棠回來報說似乎是纜繩出了什么問題,再半個時辰才能出發(fā)。 顧云容往碼頭的方向掃了一眼,應(yīng)了一聲,未作言語。 正是開市時候,街上行人漸多。 桓澈漫無目的地行路半晌,最后一抬頭,發(fā)覺自己竟然轉(zhuǎn)到了馬頭娘廟。 就是顧云容那日帶他來的那個。 恍然之間,他耳畔回響起了顧云容溫軟的嗓音。 她那日就是用那種嬌俏柔軟的嗓音給他講了馬頭娘的故事,那個救父嫁女的故事。 他在馬頭娘廟門口立了須臾,轉(zhuǎn)身去了月老祠。 顧云容那日帶他去馬頭娘廟時,他就留意到了這里有個月老祠。他本以為顧云容會帶他去月老祠,卻沒想到她根本沒往那邊拐。 他是不大信鬼神這些的,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 他對著前來求簽的男女看了須臾,也依樣求了一根。遲疑片刻,低頭去看簽詞。 他原本神思不屬,但目光觸及簽詞時,卻是愣了一下神。 簽詞只有三個字,可妻也。 可妻也…… 桓澈捏著竹簽的手指一點點攥緊。 須臾,他起身跟守祠人說他要買下這根簽。 守祠人搖頭道不可,表示祠中的簽子乃整百之數(shù),又是名家所題,不于售賣。 “既是不賣,那便是可以送了?!被赋涸捨绰湟?,揣了簽就要走。 守祠人懵了一下,忙叫住他,咬了咬牙,終是管他要了二十兩銀子。 臨了,許是敲了竹杠心里虛,守祠人還說了好一番吉利話兒,又指了指門口的一副楹聯(lián):“那對聯(lián)也是題簽詞的那位先生題的,愿您如那對子所言?!?/br> 桓澈方才進來時神思不屬的,確實未留意到門口的楹聯(lián),聞言特特看了一眼。 但見上頭寫著:“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為眷屬,是前世今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br> 仿若一陣清風撥開密遮的云霧,他瞬覺豁然開朗。 顧云容又等了半個多時辰,秋棠跑來告訴她可以開船了。 她看著碼頭上熙來攘往的人潮,往嘴里塞了一塊印花糕團。 看來是不會有人再來送行了。 她還是睡一覺補補眠好了。 纜繩從鼻紐上解下,顧家眾人所乘棧船隨著水流緩緩遠離埠頭,駕向無垠的遠方。 聽楓小筑后門外,握霧與拏云在馬車旁候著。 握霧對于一些事實在參不透,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你說殿下素日里也不信這些,怎就忽然因著一根簽就……” “這你都瞧不出?”拏云翻他一眼,“那簽詞只不過是殿下給自己找的由頭。甭管他今日抽到什么簽,哪怕他抽到個‘恭喜發(fā)財’,殿下也會自己編個干系,繞到顧姑娘身上,然后說這都是天意?!?/br> “那殿下怎不急著去堵顧姑娘?顧姑娘今日可就要隨母搬走了。” 拏云面無表情道:“殿下約莫是入內(nèi)更衣去了。見人家姑娘之前總要拾掇拾掇。殿下要想攔住顧姑娘,法子多的是,她想跑都跑不了?!?/br> 顧云容昨晚沒能睡好,一補眠就補了幾個時辰,連午飯都沒起來吃,醒來時已是落日時分了。 她起先還琢磨著桓澈那諸般怪異舉動的緣由,但后頭實在想不透,便丟開了。 她本想將他送的靴子也還給他,但親王的賞賜她是沒有資格推拒的。而且她看他那日情緒似乎有些不穩(wěn)定,覺得還是不惹這個麻煩比較好。 所以她將他送的那雙鞋子留在了顧家,壓到了箱籠的最里面,反正她也沒打算穿。 她想到自己往后就真正是天高任鳥飛了,由內(nèi)而外一陣暢快,迎著山巒水色,沐著夕照霞光,舒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水路走得慢,因此一路走下來要在船上待許久,難免憋悶。于是在第二日行至一個沿河小鎮(zhèn)時,徐氏見小女兒蔫兒噠噠的,便吩咐船工靠岸。 此番顧淑郁與丈夫周學義也跟了過來。周學義也是個讀書人,早年考了兩回鄉(xiāng)試也沒能考中,想著繼續(xù)念書太耗銀子,這便停了科考,轉(zhuǎn)去坐館教書。 周家是尋常人家,周學義這些年讀書又花了許多銀錢,沒有多少余錢成婚,婚事便耽擱下來。但顧同甫向來欣賞讀書人,周學義又是個踏實人,這便將長女嫁給了他。 婚后,周學義確實待顧淑郁極好,夫妻兩個恩愛和美。顧云容有時候覺得似她阿姐這樣也挺好,雖然平淡,但夫妻感情和睦,日子過得順心。 顧淑郁早瞧出meimei在船上悶得慌,船舶靠岸后,就讓周學義跟著,帶著小妹并兩個丫頭上岸買些新鮮果子。 徐氏交代說至多讓他們出來半個時辰,顧云容便掐著點兒,不到時候絕不回去。 船埠周遭本就是熱鬧的去處,附近的城鎮(zhèn)也因此十分繁華。顧云容很少出遠門,前世在錢塘縣住了幾年就入京了,去過的地方十分有限,因此眼下倒真起了閑逛的興致。 顧淑郁見小妹活像個小孩兒一樣,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暗暗戳她:“將來嫁了人還讓你四處亂竄。” 顧云容笑嘿嘿道:“就是因為嫁了人不能亂竄,現(xiàn)在才要竄個夠?!?/br> 姐妹兩個正喁喁私語,顧云容余光里忽然瞥見遠處一道人影在人潮中轉(zhuǎn)瞬即逝。 她總覺得那個人的側(cè)臉很是眼熟,但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見過。而且他走得太快,她來不及看仔細。 顧淑郁見小妹出神,拉她一把:“想什么呢?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回了。” 遠處一輛黑漆平頭馬車里,一藍衫男子放下簾子靠了回去。 “江南果然美人多,”他轉(zhuǎn)動著手上的金寶石戒指,“要是挑幾個帶回去,我那兄長興許會歡喜得緊?!?/br> 他將簾子遮嚴實,便沉聲命車夫開車。 顧云容返回船上時,見顧同甫不在,便問徐氏他去了何處。 徐氏朝另一頭指了指:“船工不肯開船,你父親去詳詢狀況了。” 顧云容一怔:“船工要咱們加錢?” 徐氏搖頭:“不是,船工說前頭的航道被官府封了,過不去,旁的道兒暗流礁石太多,不敢冒險?!?/br> 顧云容與顧淑郁對望一眼。 怎忽然就封了水路了? 握霧對殿下的行事作風有了新的認識。他原以為殿下會使個什么計策將顧家的船追回來,誰知竟是直接堵了路。 那下一步是不是直接上船搶人? 不過他瞧著殿下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要去當土匪。 桓澈對著手里的水域圖看了少頃,吩咐水手們把畫舫開得再快些。 次日早,官府的封鎖仍未解除,顧家的船只好繼續(xù)在碼頭停著。 顧云容用了飯后,就撈來幾本書,打算翻看著打發(fā)時間。她一面胡亂翻著一面嘆氣,如果一直封下去,他們何時才能走到外祖家。 正此時,忽見秋棠急急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