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攤主咬咬牙,抱著能賺一點是一點的心思,終究是應(yīng)了顧云容報的價。 顧云容將買來的楊梅恭恭敬敬地捧到闊少面前,闊少卻不肯接。 “你且拿著,分別時再給我?!?/br> 顧云容面露不解。 他理所當然道:“你恐是忘了,我還病著,拿著費神?!?/br> 顧云容險些一個手抖把楊梅扔他臉上。 明明活蹦亂跳的,哪里像是個病人!她這一路算是看出來了,他根本就是裝病,而且是毫不掩飾的裝病。 她懶得去琢磨他對外稱病的用心,橫豎把顧同甫放回來就成。 老老實實幫他保管了一路楊梅,臨到分別時,顧云容捧圣果一樣將楊梅呈給了桓澈。 桓澈又想起她方才的不情不愿,接過時淡淡道:“顧同甫歸期不定,你們且耐心等著?!?/br> 顧云容一怔,之前不是說了不日就回么?怎又變成歸期不定了? 桓澈不待她反應(yīng),便領(lǐng)著一眾人等飄然而去。 回到聽楓小筑,桓澈將握霧拏云叫到跟前,交代他們即刻調(diào)集人手,這幾日去馬頭娘廟附近的船埠盯著。 握霧不解詢問桓澈盯什么,桓澈拈起一顆洗得干干凈凈的深紅色楊梅:“寇虎所言那筆銅鐵硝石買賣,應(yīng)就在今日去的馬頭娘廟左近。不過我覺著佛郎機人這回興許不止是來買貨的,沒準兒還打算再脫手一批貨賺個盤費,如此才劃算?!?/br> 握霧興奮道:“若能就手兒再揪個把走私豪紳,也好得很!” 他說話間見殿下查看信札時還一顆接一顆地吃楊梅,很是納罕,出去之后,低聲問拏云:“殿下怎忽然好起酸口兒了?”他今日沒跟著殿下出門。 拏云神情高深莫測:“約莫……不花錢的東西吃起來格外香?!?/br> 顧云容歸家后就陷入了漫長的等待。等了十來日,沒等來得釋的顧同甫,反而等來了前來送請?zhí)亩肯氯恕?/br> 顧妍玉下月要成親。 大房眾人俱未作理會。 顧云容如今滿腦子都在琢磨桓澈。 他是否生病,心緒是否欠佳,正在做甚,可曾開始著手擬批顧同甫出獄之事,若已開始,進展到何種程度了,有沒有半道去做旁的事…… 簡直重拾戀愛的感覺。 顧云容禁不住嘆氣,她那楊梅好像白買了。 顧同遠見來送帖子的小廝未進門便被大房的人趕了出去,親自上門來送請柬。 顧嘉彥將這個叔父堵在門外,冷聲趕人。 顧同遠一直因著當年分家時顧同甫多得一份而耿耿于懷,兼且顧嘉彥舉業(yè)上頭比他的兩個兒子有出息,他心中不平,眼下總算是尋見了落井下石的機會。 他也聽說他兄長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但人確實還在里頭,揣度著這案子怕是不簡單。 “哥兒莫要誤會,我也是想讓你們借機出來散散心。你父親的事急不來,難道你父親一年不出來,你也一年不念書考功名?” 顧嘉彥寒聲道:“父親指日便可出獄!” 顧同遠笑中帶諷:“指日是何時?我可是聽說,審案的王爺如今根本沒工夫理會你父親的案子,指不定你父親得罪了王爺,關(guān)上個三五年怕也是有的!你們縱不去觀禮,也要仔細想想典賣田底之事,否則你怕是連書都讀不起……” 顧同遠說話之際,巷子口傳來一陣馬車轟隆聲,但他正說到興頭上,根本未曾留意。 顧嘉彥循聲瞥了一眼,本是隨意之舉,卻在瞧見那馬車上下來之人時,愕然瞠目。 顧同遠見侄兒面上神色瞬息萬變,狐疑之下跟著看去。 第十五章 顧同遠直到被顧同甫讓進屋里,還是懵的。 他這個兄長不是在牢里待著么?為何忽然就出來了? 莫說顧同遠,大房眾人也是懵的。之前總盼著顧同甫歸來,如今人真的回了,卻總覺得恍如夢境。 顧同甫在顧同遠對面落座,似笑不笑:“二弟適才說甚?我未聽真切,不若再說一回?!?/br> 顧同遠尷尬欲死,面上陣青陣白。 他活了大半輩子,還不曾這般丟人過! 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顧同甫為何將他讓進來,他當時驚得什么都忘了,暈暈乎乎地抬腿就進來了。 不過他也確實是驚著了。顧同甫好歹也在牢里待了些時日,為何竟是神采奕奕的,莫非巡撫衙門大牢里的伙食格外養(yǎng)人?而且,顧同甫為何會乘著馬車回家?大牢里的獄卒們還管接管送? 顧同遠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幾乎都要懷疑眼前這個顧同甫是個假的了。 他支吾半晌,硬著頭皮掏出請柬擱到桌上便燎了屁股一樣一下子彈起來,拱手作辭。 眼角瞥見那紅金帖子,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找到了些底氣,皮笑rou不笑:“帖子這便算是送到了,兄長屆時千萬記得帶上妻小,蒞臨觀禮?!毖粤T,徑自離去。 顧同遠的疑問同時也是大房眾人的疑問。徐氏拉著丈夫哭個不住,連問他這陣子可曾受苦,顧云容等人也在一旁附和。 顧同甫安撫了妻兒,斟酌一番,旋將自己這段時日的經(jīng)歷大致講了一講。 他入獄后實則并未受甚苦楚,他以為的事情都未發(fā)生。后來案子審結(jié),殿下又將他從牢房調(diào)到了鞫訊室,待遇好了不少,尤其伙食上頭。他原被陰暗潮濕的牢房折騰得病懨懨的,這幾日倒是逐漸緩過來了。 顧同甫見眾人聽得又是驚奇又是慶幸,很是嗟嘆。 其實他自己也覺不可思議,他原以為自己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但末了居然好端端回來了。于思賢后頭也未吃苦,但不及他幸運,在衡王抵浙之前,錢永昌那幫人曾對他私下用過刑。 顧同甫詢問了家中近況,聞得謝家夫婦跑來解除婚約之事,當即道:“臨難見人心,兜兜不嫁他家且是好,咱家小囡囡不愁婚嫁。” 說著話便將顧云容等人支走,跟徐氏合計起顧云容的婚事來。 他能從顧同遠的言行舉動中看出,顧妍玉怕是找了個好婆家,不然二房也不至于這般嘚瑟,再三要來送請?zhí)?/br> 他嘴上雖說解除了正好,但女兒的婚事到底是被他耽誤了,他心中有愧,越發(fā)想為女兒尋一門更好的婚事。只是顧家門庭不高,尋個比謝家好的親家并非易事。 徐氏從丈夫歸家的情緒緩過來后,也覺難辦。她想了半日,道:“夫君覺著,那宋家小子如何?我覺著他跟他娘似都有做親之意?!?/br> 顧同甫知妻子說的是宋文選,蹙眉道:“我聽聞他而今是有些風光,但到底是個快班出身,人前沒十分尊重。兜兜嫁他,有些委屈了——不如這樣,趁著我此番脫困,咱們以此為由頭辦一場家宴,把素日交好的親戚都請來。我記著兜兜有幾個表兄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咱們可從中擇選,合計合計?!?/br> 徐氏思量片時,點頭應(yīng)道:“夫君說的極是,若有更合適的,就另作他選。” 晚夕一家人圍桌用飯時,顧云容聽說衙署已經(jīng)貼出告示,為顧同甫和于思賢正名昭雪,忍不住詢問萬良什么下場。 “殿下已請了圣旨,將萬良一干人等革職下獄,”顧同甫聲音轉(zhuǎn)低,“這回浙江這邊的大小官吏不知要撤換幾個,陳翰那個撫臺的位置說不得也要挪,我回頭還不知曉得要給哪位大人做書辦?!?/br> 顧嘉彥一下子抓住了要緊處,驚道:“父親要去巡撫衙門里做書辦?” 顧同甫點頭,又連聲慨嘆:“我這回實在走運,原以為出獄后差事丟了生計無著,誰想到殿下念我此番受屈,恩準我去巡撫衙門里做事?!?/br> 桓澈把他和于思賢釋放之后,不僅讓于思賢回去復(fù)任,還以嘉興大捷厚賞于思賢,并官升一級。他以為沒他什么事,誰知道殿下轉(zhuǎn)回頭又以他因公受屈,準他去巡撫衙門辦差,仍做書辦。 直接從縣衙調(diào)到巡撫衙門,不知躍了幾道門,這是何等厚待!雖還是書辦,但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了。 顧同甫深覺自己沾了于思賢的光,不然何來這樣的連帶恩賞,亦且他今日回來,還順道被公差捎了一程。 他回頭若得見于大人,一定要好生請人家吃一頓,他這回也算是跟于大人認識了,許是于大人跟殿下說了什么。不過,這也全賴殿下英明,不然他跟于思賢怕是都得冤死在牢里。 顧云容聽顧同甫對桓澈贊不絕口,岔題道:“爹,下月玉堂姐成親,咱們真要去到場觀禮?” 顧同甫果然被拽回了思緒,沉吟片時,道:“去,到時爹自有張主。” 顧淑郁聽聞父親歸家,今日特特回了娘家聚首慶賀。她聞言看向自家小妹,暗暗拉她衣袖,低聲問她可有適宜觀禮的衣裳首飾。 顧云容想了想,不確定道:“似乎……有?!?/br> 她也忘記了二房前世有沒有欲占大房田產(chǎn)那一出,橫豎后來兩房是不親了。她之前滿以為那般鬧了兩回,大房這邊往后要和二房不親了,誰知顧同甫還打算去觀禮。不過顧同甫也不是個傻的,此番前去大約另有目的。 “我看二房那一干人就是來顯擺的,也不知那娶玉姐兒的郭家究竟是怎樣的人家,”顧淑郁在小妹手背上拍了兩下,“待會兒我去幫你看看,我家小妹生得這樣好,且得好生妝扮?!?/br> 萬良被打入大牢后,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他究竟是不是因為那晚馬屁拍到馬腿上得罪了王爺,才落得今日這步田地的。 王爺那晚說要將他私獻瘦馬之事告訴巡撫陳翰,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許久,結(jié)果等了好些日子也沒什么事,便認為王爺不過是隨口說說,但是而今卻忽然意識到,王爺似乎是記仇了。 不然為何他的牢飯格外差! 萬良手里捧著窩窩頭,菜里沒有一滴油。窩窩頭還是餿的,隔壁牢房的飯都沒有這樣的。 萬良實難下咽,苦著臉將破碗扔到地上,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實最令他意外的是殿下竟然真的辦了他,還將事情捅到了圣上面前。如今不僅他,恐怕連陳翰也要烏紗不保。 衡王下手之快,實令人措手不及。 正值倭寇頻繁南下的時節(jié),卻鬧出這么大動靜,看來上頭是鐵了心要整治了。原來衡王這些時日面上看著悠悠閑閑的,實則是在暗中搜集他們的罪證。 閣老竟也全無出面保他們的意思! 有兩條他想不明白,一是閣老為何這樣輕易就放棄了他們,他們可是閣老在東南的得力襄助,即便辦他們可能是圣意,但閣老怎樣也應(yīng)當嘗試挽回。他們皆是這般想的,這也是他們一貫的底氣。何況cao刀的不過是個十幾歲的親王,閣老還怕了他不成? 二是,他獻瘦馬怎就惹惱了衡王了,那四個可都是姿容上乘的處子,還學(xué)過規(guī)矩,難道衡王不喜那種長相的女子? 到了顧妍玉成親這日,顧云容隨著大房一眾人等趕去觀禮。 她今日穿戴的俱是今年開春兒才添置的衣裳頭面,一身簇新,羅衣寶髻。 穿戴雖非頂精細貴重,面上也只略施粉黛,但她麗質(zhì)天成,只是這般,裊裊獨立,便若粉妝玉琢,顧盼之間,豐姿嬈麗,恍如瓊花映滿室,耀人眼目。 仿佛姮娥飛月殿,猶似神女臨筵前。 再過兩年容貌全然長開,不知是何等傾城絕色。 周遭有意無意的目光不時朝顧云容這邊投來,她卻兀自出神。 待新郎郭瑞將顧妍玉迎來,顧云容跟顧淑郁并徐氏一道立在女眷這邊遠遠觀望。 她看著眼前按部就班進行的告祝、合巹等諸般儀程,禁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前世出嫁時的情形。 桓澈娶她是完全按親王納妃儀來的,即便時間倉促,也絲毫不亂,甚至與頭先幾個王妃進門時相較更加走心。一場婚禮辦得錦簇花團,引得萬人空巷。 大凡女子,總對婚禮存有美好設(shè)想。顧云容從前也憧憬過自己的婚禮,卻從不敢想竟是那等盛景。女子多多少少也會將婚禮的隆重程度與丈夫?qū)ψ约旱脑诤醭潭葤煦^,又兼她是桓澈的特例,所以她一開始抱了很大希望,覺得假以時日自己必能完全走入桓澈的內(nèi)心。 但到頭來,她好像連他心的邊兒都沒摸著。 她看到顧妍玉身上那件大紅妝花通袖袍,又想到了自己與謝景思想的相左。 那會兒她尚未重遇桓澈,還在試著跟謝景相處,瞧見別家娶親,謝景感嘆說婚禮辦得過于奢侈,有那銀錢不如多置辦些產(chǎn)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