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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家貴妻在線閱讀 - 第4節(jié)

第4節(jié)

    顧云容沉了沉氣,將自己所知道的有關嘉興、平望大戰(zhàn)的前后一五一十地道給桓澈。

    桓澈聽她講罷,沉吟一回,道:“你父親也參與了那場抗倭大戰(zhàn)?”

    顧云容點頭:“是,家父是萬良身邊書辦,當時隨萬良去的。”

    “你闔家是世代居于杭州府么?”

    “是?!?/br>
    “你還有個兄長,是個正在進學的士子,是么?”

    顧云容一怔。

    她兄長顧嘉彥在府學念書,父親出事后母親本不想叫他回來,橫豎他回來也不頂什么用,還讓他白白分心。但是阿姐說這事得知會他,不然家里連個支應的男丁都沒有。

    于是姐夫前兒去接他去了,大約明兒就能回。

    桓澈見顧云容應是,又翻開一份關文:“你兄長歸家后,讓他來巡撫衙門一趟?!?/br>
    顧云容聽得一懵:“為何?”

    桓澈朝握霧瞥了一眼,仍舊自顧自翻閱文書。握霧躬身應是,字正腔圓道:“殿下欲微服往錢塘四處體察民情,欲讓你兄長隨駕左右,為殿下介紹本地風尚習俗?!?/br>
    他轉頭瞥見拏云給他使眼色使到抽筋,恍然想起自己漏了一條,忙補充道:“還有你?!?/br>
    顧云容徹底傻眼了。

    桓澈不在衙署里待著好好查案,出來溜達什么?還讓他們兄妹跟著,這不是胡鬧么?

    握霧等了片刻,見顧云容遲遲不應聲,催促道:“怎不謝恩?”

    顧云容倒抽一口氣,略作踟躕,行禮應下。

    她雖覺著這事有些怪異,但不能違拗一個親王的意思。她爹的命還在他手里捏著,她顧不了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顧云容禮畢,捏了捏衣角,壯起膽子向桓澈詢問她父親如今的境況。

    吳語與官話不同,臨來時那嬤嬤還問顧云容可會說官話,若是不會,她還要一道入殿做翻譯。顧云容點頭說會,嬤嬤才放她入內。

    顧云容嗓音嬌軟,一口官話也說得輕柔細潤,尤其她眼下滿心忐忑,聲音更是細細緩緩,聽來如羽毛拂耳廓,酥酥癢癢。

    桓澈未曾抬頭,翻閱案卷的動作愈來愈快:“顧同甫今和于思賢同押于巡撫衙門大牢,無人為難。”

    得他這么一句,顧云容長舒一聲。拏云交代她不可將今日聽到的話外泄,便示意此間無她事了。

    顧云容行禮告退。起身之際,她眼角余光瞥見一側的窗牖是半敞的,念頭一閃,忽又想起了她前世死前沈碧梧問她的問題。

    桓澈那個不可說的軟肋若是被太子知曉,他的境地就十分被動了。不過聽沈碧梧話中之意,太子頂多只是查到了他的一些異樣,不至于猜到肯綮上。

    不過,縱無她的提醒,桓澈大約也能夠應對,他這般揣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的人,即便是在波譎云詭的宮廷朝廷,也怕是敵手難遇。

    顧云容斂眸。她前世曾想過在跟桓澈坦明后試著為他治療,但因她的突然身死而未能達成。而今……他還是祈禱他能自愈的好。

    打從自家殿下蹦出讓顧云容兄妹隨駕的念頭之后,握霧就始終不能理解。顧云容退下后,他再度上前,鞠腰道:“殿下何不正正經(jīng)經(jīng)找個向導?讓那兄妹二人隨行,是否略有不妥?”

    拏云剜了他一眼:“殿下自有計較。”

    桓澈擱下筆,看了半開的窗扉一眼,聲音清淡:“記得預備出行事宜。”

    翌日,顧嘉彥裹挾晨露急急歸來。

    他聽顧云容悄悄說了桓澈的囑咐,又匆匆去了巡撫衙門。

    他前腳剛走,嬸母方氏便登門了。

    顧云容不喜方氏,本打算去打個照面就回來,但到了正堂,卻見母親面色很是難看。

    正困惑間,就聽母親沉聲道:“田底不賣,田面照舊,你不必多費口舌?!?/br>
    方氏抿了一口茶,笑道:“大嫂莫惱,我這也是為大伯大嫂著想。我們給的價也不算低,大嫂回頭若是再想轉賣,別家不定有這個價。老話兒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顧云容聽出道道來了,二叔一家這是要變相搶田產(chǎn)。

    這一帶的田地所有權稱“田底”,使用權稱“田面”。顧家雖是小戶,但日子實則也算豐足,當初分家時,父親得了幾十畝薄田,日常都是將田租給農戶耕種,自家只管收租子,也即只賣田面。

    顧家統(tǒng)共兩房,她父親居長,下面還有一個弟弟顧同遠。而因著長子長孫要承擔更多的祭祖之責,所以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是分家時長子會多得一份。當初為免紛爭,祖父還在世時就立下了文書,將家產(chǎn)分定。

    父親多得的那一份實則不多,只是個意思而已,但二叔卻惦記了好多年。

    二叔一家眼下怕是想趁火打劫,將父親手里的田底低價收走。

    方氏見徐氏已經(jīng)開始趕人,臉上的笑竟是絲毫不減:“要不大嫂先將田典給我們也成,典期不拘三兩年,這都好說。我們也想直接捎了銀子來幫大嫂一把,可大嫂也知道,如今日子難過,我家中幾個哥兒姐兒念書的念書,說親的說親,倭人又三天兩頭來鬧事……我們也只能這般了。大嫂千萬再考量考量,大房見今正是用錢之際,大伯還在牢里押著,打點是少不得的,那可是巡撫衙門,不比旁的地方……”

    她跟丈夫都聽說了,顧同甫如今被押入了巡撫衙門的大牢。他們這些升斗小民瞧見知縣老爺都抖抖索索的,巡撫那樣的大員他們只從戲文里聽說過。徐氏若想撈人出來,大房傾家蕩產(chǎn)怕是都辦不成事。

    但他們不管這個,他們只知大房現(xiàn)下一定很缺銀子,那他們就能趁機將大房的田產(chǎn)撈到手。

    說是可以典田,但大房若是將田典給他們,還能有錢拿回來?

    顧云容心中冷笑,她這二嬸的面皮真是厚,明明打著奪人田產(chǎn)的算盤,說得卻仿佛是在勒緊褲腰帶幫襯本家一樣。

    方氏又跟徐氏說起典押田產(chǎn)的事,顧云容轉身就要去叫人送客,卻被一旁坐著喝茶的堂姐顧妍玉起身攔住。

    “聽聞謝家前兒來退了婚,”顧妍玉長嘆一聲,眼中卻是毫不掩飾的譏誚之色,“兜兜可莫要太過難受。”

    顧妍玉喜歡謝景,但謝景卻早早與顧云容訂了婚約。顧妍玉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但方氏給她挑的夫婿不大如她的意。

    嫁不了謝景,但好歹也要嫁一個跟謝景差得不多的才好。母親給她尋的那個未婚夫家世倒是尚可,可她相看之后,發(fā)現(xiàn)對方那長相實在尋常,跟謝景相差甚遠。

    顧妍玉心里正憋著一股氣,就聽說了顧同甫下獄、顧云容被退婚的事,一下子覺著自己的氣兒順了。

    顧云容聞言卻是面無表情。她雖知以顧家而今的境況,被謝家退親之后她怕是婚事艱難,但心里仍舊掀不起波瀾。

    顧妍玉跟顧云容不睦,此番是特來激怒她看她出丑的,但等了一等卻見顧云容神色淡淡地繞過她,徑直去外面叫了兩個丫鬟進來高聲攆人,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模樣。

    顧云容這完全就是不將她放在眼里。

    顧妍玉一口氣憋在胸口,咬牙暗想,顧云容不過是強撐來著,等著,等顧同甫定了罪,大房就倒了,到時候可就有好戲瞧了!

    第五章

    在得知衡王要代李博遠來浙時,巡撫陳翰等人便著急忙慌地遴選了一處專供親王下榻的別院。

    這處別院臨著水次,巧詭于林,清雅幽曲,名喚聽楓小筑。

    桓澈抵浙后并未即刻入住聽楓小筑。他先去檢閱了水師,后又暫住到了巡撫衙門的后堂,看得一眾官吏心驚膽戰(zhàn),忍不住揣測王爺是否對別院不滿?不然為何放著那般精致的別院不住,卻來衙署住著?

    直到今日,王爺終于松口說可以入住聽楓小筑,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萬良也松了口氣,他終于有機會將自己精心預備的絕色送到王爺跟前賣好了。

    這一月以來他一直惦記著這事,爭奈王爺身邊護衛(wèi)看得緊,他又不曾想到王爺會在巡撫衙門里住下,未能提前安排,這便耽擱了。

    而今終于是時候出手了。

    桓澈入住聽楓小筑的當晚,用罷膳便去了書房。

    他命下人搬來的書卷都被齊齊整整地列放妥當,他立在書櫥前抬眸掃視一回,取下一冊書來,坐到書案后攤開。

    才掀起第一頁,手便頓住。

    滿腹心事,委實提不起興致。

    他臨行前挑揀了些書帶了過來,不過他興許沒有工夫也沒有心緒去看。

    他又想起了自己此行之起由。

    錢永昌將于思賢參了之后,父皇起先震怒不已,后來又有言官犯諫,說于思賢興許是被構陷。于思賢的捷報上明白寫著他率軍在嘉興、平望一戰(zhàn)中斬首倭寇兩千有余。

    這是個了不得的數(shù)目。國朝對于戰(zhàn)事奏報中的“斬首”要求極其嚴苛,陣斬始稱斬首,即必須在對戰(zhàn)交鋒中斬下對方首級,這才算“斬首”。殺俘、燒死、溺死均不計入斬首之數(shù),甚至被火器打得死無全尸的敵兵也不錄入斬首之列。

    因而,奏報上的四五倍甚至十倍斬首數(shù)往往才是敵軍的真正傷亡數(shù)。也就是說,按于思賢捷報上所言,他那一戰(zhàn)斬殺倭寇至少近萬。

    在見今國朝水師士氣低迷的境況下,這無疑是震撼人心的大捷。

    于思賢得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膽才能到御前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一旦謊言被揭破,他一個人的腦袋都兜不住。

    父皇起先在氣頭上,后來也回過味來了。但京師與江浙相去甚遠,情況究竟為何,不能單憑臆測,還是要差人去實地查一查的。

    父皇原本已經(jīng)定李博遠為欽差,但后又改了主意。至于為何改了主意,這起源于一個玩笑。

    那日,父皇去春坊查驗眾皇子功課。覽畢他練的兩張字,話頭繞著繞著,父皇忽然就提起了他的婚事,說好歹得讓他在就藩之前娶上媳婦,可從沒聽說過哪個親王到了封地就藩的時候還是個光棍兒。

    當時眾兄弟哄然而笑,父皇也是含笑說的,他并沒當一回事。但父皇卻是當真上了心,幾日后將他叫到乾清宮,給他看了一個名冊,上面全是他命馮皇后遴選出的適齡閨秀的名姓及家世出身。

    他大略掃了一眼,如同往日一樣對父皇表示暫不欲娶妻。

    父皇忽而作色,盯著他道:“休以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你那心眼多得跟蜂窩一樣!多思是好事,但不能過了?!?/br>
    他知父皇指的是什么。但父皇只是猜到了少部分緣由,還有部分是父皇不可能想到的,他也不會說出來。這興許攸系他的性命,雖親父不可相告。

    他父親是個復雜的人,他對他的態(tài)度也很復雜。

    父皇目光銳利,盯著他看了半日,忽然就提出讓他代李博遠去浙江。

    “你借機南下散散心也好。不過朕對你的縱容也快到頭了,你歸京之后,朕會為你選妃,你不可違抗,明白否?”

    他凝思一回,垂首應是。

    父皇問他可知他讓他南下的主要目的,他只道不知。

    父皇意味深長看他一眼,而后指了指案上一篇青詞:“如今懂了?再說不懂,這差事不必做了,立等娶媳婦去!”

    “兒子懂?!?/br>
    “這便對了。等辦妥了,父皇給你挑個標致媳婦,”父親嗟嘆,語重心長,“你兄長們不爭氣,這么多年就給朕添了一個孫兒,你回頭可給我爭口氣,我還等著抱我的小皇孫!”

    燈影搖蕩,桓澈斂神。

    其實他在父皇跟前說的也是實話,他眼下的確沒有娶妻的想法。至于孩子,更是幾未想過。

    他思及明日還要外出,將只翻了一頁的書收起,欲早些歇下。

    但他方要回身,就聽到有人叩門。

    槅扇上模糊映出兩個纖細裊娜的身影。

    桓澈目光驟冷。

    外面的人遲遲沒等到準許入內的命令,互望一眼,照著萬良的吩咐將衣領拉低,令胸前兩團粉白軟rou隱現(xiàn),這便自作主張推門入內。

    兩個一入門檻就感到?jīng)鲲L直往脖頸里鉆。齊齊跪下,偷眼一看,二人就見一丈開外,一道修挺身影傀然立于月華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