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胤禎心里驟然劃過一個猜測,那日踹門而入前隱約聽到的激烈聲音驀然撞入胤禎心里,狠狠地撞出一個凹陷來。他忍住任何異樣的表現,同德妃說完話后,這才從殿內出來。 如果那日他聽到的沒有出錯的話……那四哥如今的模樣,倒也是可以解釋。 胤禎打算明日下朝的時候便把四哥給堵住。 次日,胤禎在慣常的位置站定,便搜尋著胤禛,直到康熙帝來前的幾息他才堪堪從門外進來。胤禎不滿地眨了眨眼,這下子他就得等到康熙帝離開后才能夠找四哥了。 然今日的朝會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好過。 剛開始沒多久,康熙帝便突然就著一事大力訓斥胤褆,那前所未有的力度像是要把胤褆給責罵得無言以對,就連說話的胤禩都被康熙帝給連帶上,一時之間無人敢出頭說話。摸不著康熙帝發(fā)脾氣的緣由,便是上前也沒法說些什么。 不過這是朝臣的想法,胤俄便直接上前勸阻了,胤禟一個沒拉住,好懸變成第四個被責罵的人。這風向就讓人有些看不懂了,胤禎隱晦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人。除開胤俄這個二愣子不說,其他兩人看起來都誠惶誠恐。 胤禎也知道兄弟幾個全都是偽裝的高手,這表露出來的有幾分真假都還是未知數。 只是誰都沒想到康熙帝當朝又把胤褆給圈禁起來,胤禩直接削成庶人,這猝不及防的速度讓胤禎有些沒反應過來。他猛然抬頭看著那兩個面如死灰的兄長,又悄悄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胤禛。 他總感覺這件事情同四哥有莫大的關系。 朝會第一件事便是如此嚴肅,梁九功連著喊了兩遍“有事請奏,無事退朝”后,才有人找回話語聲,開始陳訴今個兒想說的事情。 兵部尚書說了些什么事情,同四川與西北有點關系,胤禎有些走神,似乎只聽到了年羹堯的名字,不過也沒有仔細聽,直到胤禎的名頭被念了兩遍后,他才回神過來皇阿瑪在叫他。 康熙斂去剛才的怒意,對胤禎的走神很是寬容,“這兩日,十四照顧德妃的確辛苦,不過這旨意還是要領的?!逼渲刑N含的笑意打趣,讓胤禎有些臉紅。 胤禎的確升官了,雖然西北那旮旯的事情還沒有梳理完,但是康熙帝開始注重胤禎在這方面的才華,日后他打算再去西北,也會比尋?;首尤菀仔?/br> 這點小插曲讓朝會的氣氛變得正常了些,哪怕還是和皇子有關的,到底明面上也算是好事。 豈料下一件事便驟轉急下,山東和福建兩地都接連出事,甚至爆發(fā)了些許起義事件,福建甚至壓了幾日后才敢告知京城,好在造成的問題并不是很大,眼下福建的被鎮(zhèn)壓,山東的領頭者逃入大山,事情正等待善后。 去年的收成的確不好,年末年初的雪不夠厚,新發(fā)的莊稼又遭了災,這的確是鬧事的緣由。不過官員的處理方式讓康熙帝神色肅然,連聲訓斥,直接把山東的幾位官員一擼到底,福建的調職換人。 這一日內的大起大落的確讓人有些遭不住,甚至有人默默希望不要再有事情,好在接下來的事情都很稀疏平常,雖然有點費勁,但是當他們從殿內出來的時候,的確算是松了一口氣。 胤禎雖有些驚訝他升官的事情,不過最緊要的還是堵人。在下朝后他便馬不停蹄地來到了胤禛旁邊,連按慣例需要去安撫兩位遭難的兄長的做法都忽視了。 想必大哥和八哥最想看到的人也不是他,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四哥!”胤禎直接拉住胤禛的袖口,兇巴巴地說道,“你今個兒再跑試試看,我就同你耗上了!” 胤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別鬧。”他把胤禎的手指給扯下來,看著外面的天色,就在胤禎打算開口阻止他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前,他聽到胤禛道,“陪我去看看額娘?!?/br> “……哦?!北镏豢跉庀胍f的話完全被吞下去了,胤禎的表情就跟吞了酸澀的藥汁一般。 “你想說什么?” 兄弟兩人并肩往后宮而去,蘇培盛同胤禎的貼身侍從就在前面引路,留給兩位說話的空間。 胤禎原本想說的自然是德妃的事情,不過被今個兒的事情一打岔,便先問了這事,“四哥,我的事情你是不是在其中插手了?” 胤禎對此心里有數,他得這個的時間有點過早了。 胤禛淡聲道,“你是皇子,本也不需要升官發(fā)財,封你個名頭,不過是嘉獎你在西北的表現罷了?!?/br> “不對?!必返澰缫巡皇钱敵跄莻€被胤禛三言兩語就糊弄的人,在外面自個兒走了一圈,能長進不少,“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皇阿瑪也不用趕著今日來公布啊?!眲偤煤拓费|胤禩兩人的事情前后腳,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皇阿瑪當朝把胤褆和胤禩兩人擼得也太痛快了點,總不可能是真的因為那幾個大臣上折的內容,便生生把皇阿瑪給氣瘋了吧? “你想的時候,能不能別只想到一茬,另外一茬呢?”胤禛的話語有點無奈,既然胤禎都猜到了今日的不對勁,后面的事情總得也順著線索好生想想。 胤禎撇嘴,被胤禛的話勾起了今個兒的正事,“你和溫憲jiejie一樣煩人,有事難道不能直接說,總是讓我猜測。你和額娘的事情是這樣,眼下的事情又是這樣。”話剛說出口,胤禎就有點后悔,他還沒忘記溫憲說過的話,本來沒打算這么直接。 胤禛原本眼含暖意,初聽此言,眼眸中頓時冰冷下來,“你想說些什么?” 胤禎抿緊唇角,咬著腮幫子說道,“我沒說什么?!彼髲姷乜粗h處,就是不看胤禛的眼睛。 胤禛知道胤禎是在打聽些什么,不過這是德妃同他的事情,他并不打算把胤禎和溫憲給卷進來,“額娘是被胤禩和胤褆兩人所害?!必费|應該是被胤禩給拉下水,然張同名的確是胤褆麾下,這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否決的。 胤禎原本還想著當做聽不見,在聽到此語猛然站定,神色扭曲起來,“他們兩人怎敢如此!”德妃的情況兇險異常,要不是及時發(fā)現不對,事后被陳御醫(yī)妙手回春,眼下都不知情況如何! 胤禛神色淡漠,“皇阿瑪便是在責罰他們,而對你也有補償的意味?!?/br> “補償?”胤禎起先有些疑惑,繼而臉色大變,“他們是為了把我從西北弄回來?” “你在西北風生水起,皇阿瑪有意讓你接手軍權的事情?!必返澕热徊碌搅艘恍?,胤禛也不打算隱瞞,“此事是沖著我來的,的確是有些……” 他還沒說完,便被胤禎重重打斷,“好了,四哥。你不必安慰我。” 哪怕胤禛的說法也是正確的,然若不是因為胤禎,胤禩等人何以會弄出這等動靜,若真的有罪過,也是他同四哥的問題。他聽不得四哥總是把責任往自個兒肩上扛。 “所以這一出,你早便知道了?” 胤禛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識摩挲指腹,想起了溫涼,“是溫涼警惕在前,而后發(fā)現了端倪。此事復雜,皇阿瑪能做到如此便是極致,你若參與反倒是大禍,余下的,讓我來便是?!必范G對胤禎知之甚詳,看著他的模樣便知道他仍以為是不夠的。 那自然是不夠,謀算到他們額娘身上來,只是這般,自然是不夠的。然這不能在康熙帝面前表露,胤禎若是動手太過直接,被康熙帝發(fā)現不是好事。 胤禎有點不甘愿,不過他知道眼下能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胤禛極力爭取。康熙帝不會希望看到兄弟相殘的畫面。 “我知道了。” 永和宮就在眼前,胤禛停下腳步,沒有進去,“你進去看看便可,我待會再來?!?/br> 胤禎的話噎在喉嚨,目送著胤禛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胤禛若不想在德妃清醒的時候見面,胤禎也無法做些什么。每個人心中都有跨不過去的坎,有邁不過去的坑。爭取不來,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 胤禎嘆了口氣,轉身入了宮內。 朝堂上康熙帝驟然來的這一出,惹得不少人心中腹誹??滴跄觊g的這些個皇子,堪稱是大清朝以來升降速度最快的一批。胤禩這一次被直接擼了個干凈,胤褆更是被徹底圈禁,這讓人二丈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竟是摸不準康熙帝心中的脈絡。 溫涼聽聞消息的時候,便知道康熙帝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不論胤禩胤褆兩人誰為首誰為從,此事被康熙帝所知,兩人在康熙帝心中徹底失去可能。 康熙帝不會容忍一個打算弒殺庶母的皇子登位,在太醫(yī)院安插人手這事明里暗里是有的,可直接到德妃這一出的情況,足以讓康熙警惕! 溫涼在心里盤算了一二,經此一事,胤禛的地位倒是越發(fā)穩(wěn)固起來。 久久不曾出聲的系統(tǒng)也在這個時候刷了一把存在,【滴——任務進度:百分之九十?!?/br> 溫涼微瞇起眼睛,倒是也快了。 只是任務的完成,便意味著康熙帝的逝世,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隱隱有種難受的感覺。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消失得又很快速。 然溫涼仍記住那一瞬間刺痛的感覺,那叫做難過。 溫涼抿唇。 康熙五十年七月,武仁送到雍親王府的東西都被一一甄別,里面有真有假,不過大部分都是有理有據的真貨,倒是為胤禛省了不少功夫。其中一部分不適合公布的自然是暗地里被解決,剩下的一一開始被酌情拋出來,惹得朝野有些動蕩。 至于事關噶禮的那本賬本,最終依舊被壓下來。溫涼仔細斟酌后,認為賬本的情況有真有假,不論武仁是從什么地方得到這本,顯然是有些問題的。若是把這樣的賬本呈現上去,自然做不得數,索性便直接判做是假。 溫涼生辰那日,胤禛同溫涼喝了一宿酒,溫涼徹底醉倒。如水月色灑滿了庭院,那寂寥暗淡的星辰偶爾一閃,透出些許蕭然的氣息。 胤禛扶著溫涼入屋,兩人的氣息混合在一處,酒意混著胤禛身上的清冷幽香,讓溫涼一貫清醒的頭腦越發(fā)迷糊起來。纖長干凈的指骨扯著胤禛的領口,他靠在胤禛肩窩處嘟噥了兩聲。 胤禛一怔,聽得清清楚楚。 “先生不后悔?” 胤禛的酒量甚好,哪怕喝到了后半夜,漆黑的眼眸也只是越發(fā)清明,帶著些酒后的涼意,他伸手摩挲著溫涼的脖頸,像是在給他后悔的機會。 溫涼輕笑了兩聲,清冷的嗓音帶著懵懂的誘惑。胤禛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把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語調融合在一處。 他說,“你何時見我悔過?” 伴著夜色寂寥的冷意,如火一般的熱情混雜著搖晃的節(jié)奏,像極了夜間乍放的曇花,美麗至極,又珍貴至極。 溫涼不愿回想夜間的畫面,但那是他睡得最沉的一夜。 …… 八月底,刑部尚書啟奏噶禮貪污,接連批判數條罪責,康熙帝沒有在朝堂上立刻回復,而是壓下不提。 九月,江南鄉(xiāng)試結束,不久,江南巡撫張伯行密奏江南出現科舉舞弊,副主考官趙晉受賄,閱卷官合伙作弊,主考官左必蕃知情不報。次日,康熙帝發(fā)現江南織造李煦奏報,江南學子涂抹考場字跡,又抬著財神爺游街,惹來萬人圍觀。 張伯行、李煦皆是康熙帝信重的能臣,此事必定不是無中生有,康熙帝連派戶部尚書張鵬翮,漕運總督赫壽為欽差大臣,同江南巡撫張伯行一起處理此事。 康熙帝震怒,被派去的官員自然是認真辦事,不過十日便接連有消息傳回。此事不僅是江南學子重視,就連京城內也屢屢提起此事。 胤禛因溫涼一直盯著噶禮,對噶禮的情況也很是清楚。噶禮本來就有前例,又因著武仁那本無中生有的賬本,倒是把目光鎖定了此事,“先生以為,噶禮是否參與其中?” 溫涼本是在外書房同胤禛商談朝中的事情,突然聽胤禛一問,停下毛筆來,“爺以為,區(qū)區(qū)幾個主考官,若背后無人,敢在江南之地鬧出這樣的事情?” 胤禛輕笑道,“那可不定,財帛動人心?!?/br> “當初某惦記噶禮,便是因為此人雖有能耐,然貪財過度,所到之處必定瘋狂斂財,事后丟下一地問題。但因著沒有確鑿證據,屢屢被脫身。噶禮雖是兩江總督,不過從他處下手撬開江南,也算是個得宜的著力點。不過那是當初,眼下爺備受矚目,這江南的事情暫且還是不宜插手。”除非是康熙帝吩咐。 此前的情況同現在又不同,溫涼尚且在江南的時候,京城中還不是如今的局面。眼下隱約有著胤禛一家獨大的局勢,胤禛便不能肆意妄動,盯著他的人可不少。 “若真的有噶禮參與,那可不容易處置?!必范G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戶部尚書張鵬翮同那兩江總督噶禮可有著兒女親家! 溫涼漫不經心地說道,“或者同噶禮沒有關系呢?”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著溫涼,道,“若是真的,先生豈不是沒面子。”他隨著說話的動靜越發(fā)地靠近溫涼,先是偷了個吻才低笑著開口,“為了讓先生不會如此,那噶禮總得做點什么才是?!?/br> 這狀似昏君的話語讓溫涼面無表情地挪開椅子,“爺還是認真做事吧?!彼噶酥缸烂妫抢镞€有一小堆沒看完的密信。 胤禛失笑,倒是端正了態(tài)度。 果真如胤禛所言,原本勢如破竹的欽差在觸及到噶禮時,頓時成了寸步難行的泥人,你推搡來我推諉去,戶部尚書張鵬翮倒是和江南巡撫張伯行兩人對上了。紛飛的奏折從江南飛到京城康熙帝的案頭,彼此的意見完全不同,頓成膠著局面。 案情很是波折,康熙帝為了讓案情繼續(xù),先是停職了噶禮張伯行兩人,讓欽差加緊勘查。然得出的結果不盡人意,隨后又有證人上吊自殺,鬧得事態(tài)無法阻止。張鵬翮取了折中的法子,懲處幾個小官了事。 然江南學子不滿,康熙帝看著奏折也更是不滿。而后的事態(tài),讓康熙帝又另派欽差戶部尚書穆和倫,工部尚書張廷樞前去,得到的結果也不盡人意。張伯行的奏折鏗鏘有力,堅持為江南學子發(fā)聲。 這種結果,早在溫涼的預料中。 溫涼不可能記住曾看過的所有事情,他只記得在今年會發(fā)生此事,然猜測出這般情況,也不難。從康熙帝派出戶部尚書張鵬翮時,此事便注定不能容易了解。張鵬翮自然會包庇噶禮,然江南學風盛行,才子矜傲,不必他處容易妥協。沒有合理的解釋,他們無法認同。 科舉是朝廷的命根,康熙帝自不會坐視不管,這是個兩難的局面。又因著后面的人不敢得罪前頭的幾位尚書,就算鬧到中央也沒人敢徹底翻案。 當康熙帝著人把案情快馬加鞭送到京城時,他也同樣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意見紛紛者眾,有以為噶禮與舞弊案關系不大,只有查實不力的罪責,反倒是張伯行誣陷噶禮,罪責更大些。也有意見不同者,不過聲音較小。 康熙帝蹙眉,又問諸位皇子意見。這倒是有了不同的反應,有以為各有其過,也有以為噶禮罪責。當康熙帝問及胤禛,胤禛答曰:“噶禮。” “為何?”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噶禮本性如何,早有所察,張鵬翮等人的奏折贊譽太過。證人情況蹊蹺異常,眾人皆畏尚書風光,反倒忽略了平凡事。” 康熙帝頷首,決定此案提交中央,讓九卿、詹事、科道等人共同審查這場舞弊案,本也以為此事可到此為止,未曾料到依舊起了風波。 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