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沒有跟著胤禛一起入殿，胤禛在入宮后就被其他的阿哥帶去談話，而后又一起入內(nèi)，溫涼是先行進來的。

    溫涼擔(dān)任的兩個官職都是閑職，除了一個偶爾需要去點卯外，另外一個根本便不需要他的出現(xiàn)。上朝更從來不是溫涼需要做的，這導(dǎo)致溫涼不認識的官員多了去了。

    不過與此同時，絕大部分人也不認識溫涼。當(dāng)他們附近出現(xiàn)個陌生面孔，以他們的思緒，很快便能推測出這人是誰。

    溫涼的席位按照著排序的地位，本該是在最后面的，他剛落座，梁九功就在一片紛雜中來到溫涼面前，躬身道，“先生還請隨奴才來?！?/br>
    顯而易見溫涼的位子不在此處。

    胤禛剛?cè)氲顑?nèi)，就看到了溫涼那處的事情，他按耐住動作，皇阿瑪特地讓溫涼入宮，定是有著某種打算。

    距離溫涼最近的幾個大臣皺了皺眉，梁公公對此人的稱呼是先生？這人難道不是溫涼？

    許是康熙帝對溫涼的態(tài)度，梁九功也一直沒有改變過對溫涼的稱呼，比起大人，溫涼也更為接受先生這個稱呼。

    溫涼和胤禛并非一同入內(nèi)，領(lǐng)著溫涼入殿的內(nèi)侍也只知道溫涼的官職，自然是領(lǐng)著他到了角落里來，眼下見著梁九功親自出現(xiàn)，那領(lǐng)著溫涼進來的內(nèi)侍嚇得兩腳發(fā)軟。

    溫涼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便隨著梁九功離開。

    溫涼默數(shù)了經(jīng)過的席位，而后發(fā)現(xiàn)他在胤禛身側(cè)的席位停下來。那的確是有著空缺的地方，只是按著禮數(shù)，溫涼不應(yīng)該在此。

    溫涼抬頭看著梁九功，梁九功只是笑。

    康熙帝還未出現(xiàn)，梁九功便已然出現(xiàn)在這里，眼下看來便是為了此事。

    溫涼點頭。

    梁九功心里松了口氣，他知道溫先生是多么固執(zhí)，要是他真不打算在這里坐下，那真的就需要扯掰一回了。話又說回來，先生怕是猜出了些什么。

    溫涼面色淡漠地在胤禛身側(cè)落座，頂著一干人等的打量，低聲對胤禛說道，“某以為，皇上或許會公布某的身份?！?/br>
    溫涼的視線在殿內(nèi)掃了一圈，殿內(nèi)點著香料，各種紛雜的話語混合在一起，反倒成了輕微的白噪音，幾乎聽不到旁人的話語。熏暖的地?zé)嶙屓擞行╋h飄然，說話的聲音打著旋兒，有些聽不太清。

    胤禛回想著這些時日康熙帝的模樣，半晌后極其輕微地點頭。

    溫涼抿唇，康熙帝知道溫涼的想法，總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想來這么一出，難道是又出什么事情了？他在最近發(fā)生的事情轉(zhuǎn)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典型的事情，至少還沒到那么嚴重的程度。

    胤禛和溫涼的席位很靠近，胤禛扭頭看他，低沉著說道，“不必擔(dān)心?！?/br>
    若不是這里嘈雜，胤禛很想摸摸溫涼的手指。

    他低垂著眉眼的模樣很是溫順，哪怕知道他本性冷靜，不是那等虛弱之輩，胤禛仍抵不住滿心的暖意。

    溫涼抬頭看他，“某知道了。”

    再壞也不會真的出什么事情來。

    胤禛眼里閃動著些許微光，他知道的事情或許比溫涼會多一點。然也只是一點，若事情真是這般……

    他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落在認真看著茶具的溫涼身上，這或許也是好事。

    第八十九章

    康熙帝的做法，胤禛從這個命令頒布時， 便隱約覺察到了。更別說他其實私底下也動了些心思， 只是還未同溫涼言說罷了。

    溫涼不在朝政， 也少知道官員中流傳的消息。胤禛知道得比溫涼多得多，他知道有些人是如何看待溫涼，也知道他的兄弟明知情況卻裝聾作啞。

    溫涼哪怕康熙帝的榮寵在身，哪怕雍親王信重有加， 哪怕上次溫涼揚威， 哪怕他還有官職在身。但是在京城內(nèi)這疙瘩地方，一牌匾下來能砸中好幾個黃帶子的地方， 溫涼太不顯眼了。

    不顯眼的確意味著安全，然不顯眼也意味著不安全。

    任何人都敢輕而易舉地踩一腳， 而需要的只不過是動手前的一點勇氣。沒人不知道動手后可能會產(chǎn)生的危害， 然他們想象中的危害太少太少， 甚至有人敢動些下三濫的手段。

    畢竟在他們看來，溫涼的身份只不過是個幕僚，其他的附加?xùn)|西看起來雖厲害， 然也不過是個幕僚。又或者有些人根本是裝聾作啞，權(quán)當(dāng)不知溫涼情況如何，若真的出事， 也不過是誤殺了一個“幕僚”而已。

    十月，溫涼不過從府外回來，還未入府便偶爾被一些意外事故所阻撓，差點被馬匹所踩踏。而經(jīng)過胤禛搜查后， 只是“意外”。

    意外的事情每天都會發(fā)生，只是在溫涼身上的意外事故有些超出標(biāo)準(zhǔn)。

    溫涼都沒去猜測是哪位阿哥動手，橫豎也就這么幾個，哪怕隨便指著哪一個報復(fù)，也幾乎沒有報復(fù)錯的時候。

    胤禛斂眉，伸手給自個兒倒了杯酒，若是皇阿瑪當(dāng)真有些謀算，日后他倒是好辦事了?？偤眠^每次先生都用著不合規(guī)矩的話語來搪塞他。

    溫涼便是最不遵守規(guī)矩的人，他不愿且婉拒，只是他不喜歡罷了。

    胤禛就像是貪食護財?shù)凝?，恨不得把溫涼用盡一切手段給團團護住，再不讓旁人看他。

    康熙帝入內(nèi)的時候，距離宴會開始還有一刻鐘。

    朝臣及諸位皇子在胤褆的帶領(lǐng)下沖著康熙帝行禮高呼萬歲，而后等著康熙帝走到殿堂上時，康熙帝才擺手讓他們起來。

    溫涼聽著身側(cè)震耳欲聾的聲響，倒是有些明白為何有人拼命爭奪便是為了這個位置。為何帝皇在上面待久了又不愿意離開，這種感覺或許會上癮。

    康熙帝照例說了些祝福話語，而后又是幾位皇子祝詞，當(dāng)胤禛站起身來，溫涼意識到殿內(nèi)所有人都借著這個時機看著這個方向。他們看的人不僅是胤禛，他們更是趁著這個時機在看著溫涼。

    溫涼此人，在朝臣眼中頗為神秘。除了幾位偶然看見溫涼的大臣，的確沒什么人能看過他。溫涼從不同人交往，這些大臣也不可能拉得下臉面去給雍親王府下拜帖。

    溫涼可還寄居在雍親王府上！

    對這點，不少人心里腹誹不已。皇上賞賜的宅子不去居住，還一直呆在舊主的府邸上，也不知道是多么諂媚的人才能如此。

    胤禛落座后，接下來是胤祺。

    仍有些目光不情不愿地不打算挪開，溫涼一直認真地端詳著他身前桌面的東西，不曾和任何一人對上視線。這前頭的程序熬過去后，等著康熙帝離開的時候，溫涼便能出去透氣。

    按著康熙帝的習(xí)慣，每年這年宴也就是走個過場，只不過今年的過場龐大了些。

    胤禛低聲道，“先生可是覺得不舒服？”溫涼對這種場合的不喜并非一日之功，胤禛早早就避免了溫涼同這些事情的參與，只是這一次是康熙帝特地要求，溫涼也無法拒絕。

    溫涼搖頭，“無礙。”眼下這些不過是前奏，等到康熙帝開始后，才算是真的開始。

    康熙帝在上首看著胤禛同溫涼竊竊私語的模樣，眼中含著笑意，只是在旁人看來時又很快斂去。聽著下面的人接二連三的祝詞，他顯得有些興意闌珊。

    這兩年的話翻來覆去也就那么幾句，的確沒什么地方值得傾聽的。

    那些絮叨的話語結(jié)束后，康熙帝撐著下顎說道，“朕今日有個好消息，正好是除夕夜，朕就當(dāng)是跨年前的好消息了?！?/br>
    康熙帝說話的時候，殿堂內(nèi)的人都安靜下來，有些人緊皺眉頭，在不經(jīng)意間看了眼溫涼的位置。

    溫涼眼觀鼻口觀心，默默地聽著康熙帝的話語。

    半晌，溫涼的身份問題當(dāng)真重重地砸了下來，旁人不知溫涼情況，只以為康熙帝只是高興。然真正心中有鬼的人，面色卻不怎么好看。

    康熙帝此舉并非以宣布溫涼的身份為主，反倒是在敲打著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若非康熙帝熟知內(nèi)情，今日怎會突然有這么一出？胤褆為首的阿哥望了眼那對面飲酒的青年，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苦澀還是別個滋味。

    康熙帝如此親力維護的模樣，只有太子當(dāng)年盛況才有出現(xiàn)。

    康熙帝似乎只是為了在宴會上輕輕提這么一嘴，然后在退場的時候便順便帶走了溫涼。余下身后的場面如何，一時之間溫涼也不知道了。

    “溫涼還在生氣嗎？”

    殿內(nèi)的溫度和殿外還是有著差別，溫涼出來時感覺到一股冷意侵蝕，康熙帝的身影在溫涼前面，帶著些許佝僂，身上的氣勢卻不減當(dāng)年，直到他們出來，殿內(nèi)都暫時沒多大聲響。

    溫涼并沒有回首看去，康熙帝丟出來的并非多大的訊息，又并非認了個私生子那樣勁爆的消息，最多傳言兩日便不會再有其他的影響。

    然這對溫涼在旁人眼中定位不同，除開皇室子弟，再無人敢欺辱他。甚至朝臣間那些議論紛紛也會降到最低值，無人敢言。

    天家威嚴依舊是不同的。

    “某還有一點點?！?/br>
    溫涼坦然言道。

    溫涼并不想因著身份的問題參與到皇家的事情中來，簡單的幕僚便足以支撐溫涼想要做的事情，其他的附加對他而言反倒是個負累。

    康熙帝回首敲了他一記，“盡說胡話?！?/br>
    “某只說真話?！?/br>
    “你自個兒胡說八道都幾回了?！笨滴醯鄣闪怂谎?，順著宮道往乾清宮走，雖后面御駕跟著，康熙帝并沒有打算登車，“你就盡想著老四，沒想著你自個兒的問題？”

    溫涼抿唇，“某足以自保。”

    康熙帝搖頭，望著身前侍從舉著的搖晃燈籠，那些許黃暖色的光芒照亮了腳下的路徑，看不太清楚，然朦朧的光芒足以讓他們看清楚方向。

    “那總是不同的。”康熙帝有些出神，他當(dāng)初登基時幾近沒有兄弟阻礙，然從十六后，也是從刀山火海中拼殺過來，方才鞏固了如今的地位。

    康熙帝深知權(quán)勢的魅力，無人能抵擋這種感覺。便是到了最后殺紅了眼，也不知道到底誰成了刀下亡魂。

    溫涼的身份有沒有得到明面的公開，至少局面不盡相同。私底下敢動手腳，那是因為沒有限制。可當(dāng)這限制明晃晃被擺出來的時候，總是需要克制一二的。

    “萬歲爺當(dāng)清楚，這其中的差別并不大?！?/br>
    溫涼鎮(zhèn)定出聲，若是胤禛奪嫡失敗，他就算是皇家血脈也沒有任何用處。更何況他實際上只是沾了點邊緣。

    “盡人事罷了?！笨滴醯鬯坪醪幌朐偬崞疬@個話題，說完后便帶著溫涼回到了乾清宮，只有他們兩個人靠在屋內(nèi)看著燭光，半晌后康熙帝遞給了溫涼一封奏折。

    溫涼抬頭看康熙帝，康熙帝只是示意他打開。

    溫涼翻開，當(dāng)看到上面的字眼時，便反應(yīng)過來這是胤禛的字跡。

    那上面闡述的……溫涼猛地抬頭看著康熙帝，眼眸中流露出些許茫然的神采，“這是，爺?shù)淖嗾?？?/br>
    康熙帝淡笑道，“你們兄弟二人的感情倒是不錯，這讓我想起了老四和十四，當(dāng)初十四那小心眼的樣子，我就知道活脫脫和他四哥學(xué)的?！?/br>
    康熙帝說的是十四還性格別扭的時候，那可真的是個難纏的年紀。別扭著不愿意承認對兄長親近的十四可真心讓康熙帝有些頭疼，又夾雜著上一輩的事情，若不是十三……

    康熙帝的臉色有些陰沉下來。

    溫涼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也有點知道原因。十三阿哥這個結(jié)，康熙帝怕是很難走出來了。

    胤禛至今為止還未從胤祥那里得知當(dāng)初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不過按著他這般忌諱的模樣，想來皇上那里也是一直施加著壓力，讓胤祥至今不敢放肆。

    而溫涼深知，這一次給予胤祥的打擊，幾乎貫穿了他一生。微小謹慎幾乎成了日后胤祥的代名詞。

    “皇上如此當(dāng)機立斷，也是因為這事?！睖貨龊V定地說道，怪不得康熙帝下手如此著急，在年宴上就把溫涼的身份公布出來。

    “朕不動手，還等著老四動手嗎？老四那錙銖必報的性子，可不得鬧大了。”康熙帝雖是這么說，但用著一種溫和寵愛的語氣說話，讓人知道其中的真假。

    溫涼淡聲道，“其實留著讓我等來處置會好些，皇上不必親自出面?！?/br>
    胤禛的奏折，實際上和康熙帝的謀劃相差無幾，更能看得出別的東西來?？滴醯奂皶r終止也是真的，若是按著胤禛的意思來，朝堂又得不安穩(wěn)一段時日了。

    溫涼的安全是胤禛最為重視的，其他的一切當(dāng)然沒有這來得重要，這也是溫涼在看到奏折時了然的原因。

    他的確是不能理解這種過分擔(dān)憂，然溫涼不能去否定這種情感。

    康熙帝辨別著溫涼的臉色，視線又落到溫涼手中拿著的奏折，半晌后說道，“溫涼，可知這么些人中，為何朕偏偏更喜歡你？”

    康熙帝膝下子嗣眾多，若是真想尋個孩子來寵愛，自然前赴后繼的人選在等待著他。若是侄子輩，除開溫涼這個名義上的輩分外，血脈更親近的也有得是，為何偏偏是溫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