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簡單地一句帶過。

    胤禎狐疑地看著他，顯然是不相信的，按著這么幾個酒色之徒的模樣，要是真的只是挑釁，被挑釁的人也不可能是溫涼這般身份。他的視線在這幾人身上掃了一番，頓時聯(lián)想到了什么，怒色漸濃，幾腳狠勁下去把人廢了個半殘。

    那接連慘叫聲惹來旁人關(guān)注，只是此刻中央又有熱鬧聲起，掩蓋了此處的動靜。溫涼攔住胤禎的動作，淡聲道，“過猶不及。”

    這幾個只是酒囊飯桶，剛才溫涼那一拳就已經(jīng)打在那人的胃部，臟器應(yīng)該受損。再加上胤禎下手更加兇殘，這需要將養(yǎng)好些時日了。

    胤禩從后面走過來，借著燭光看清楚這幾日的模樣，蹙眉低聲道，“那一位是杭州知府的兒子。”溫涼挑眉看著第一個被他打倒的人，這么幸運，又是杭州知府？

    杭州知府范鐘膝下只有兩個孩子，長子在杭州尋花問柳的時候被人打死，次子范遠(yuǎn)隨著母親留在京城，而后又花錢買了個官位，此次南巡難得混著進(jìn)來，成了個隨行的小官。

    范遠(yuǎn)本來便是個混混性格，然而家中有錢上下疏通，在京城混得個閑官也很是正常。此次南巡是個難得的機(jī)會，哪怕他只是個作陪襯的，家中也是歡天喜地。而且父親又在杭州當(dāng)著知府，順道出來或許也能見上一面。

    只可惜這次出行并不是父子相聚得享天倫之樂，范遠(yuǎn)難得見到了父親范鐘，卻得知了長兄去世的消息。哪怕他本身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得知兄長去世的原因還是既怒又恨，接連幾日都情緒低落。

    來到揚州之后，恰好是宴席的時候，他的家世也使得他身邊圍著好幾個人，等康熙帝離場后，范遠(yuǎn)便喝了個爛醉，繼而和溫涼起了沖突。

    胤禎的思緒短暫停留在為何八哥花了這么長時間才走過來后，更注意到溫涼那平靜的神色，“他們幾個沖撞了爺，爺還不能打他們一頓不成？”

    胤禩溫和說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他的余光注意著溫涼，奈何溫涼面無表情的模樣從未令人失望，一點都看不出他如今在想著什么。

    胤禩既然看不出溫涼的心思，也沒有繼續(xù)再猜，而是開口，“他們得到了教訓(xùn)，不過還是派人來看看，要是死了也不好交代?！?/br>
    胤禩直到現(xiàn)在才出聲，其實是因為溫涼。

    按著溫涼的身份，若是他沖撞了這幾個自然是落不到好果子吃，胤禩相信便是皇阿瑪再如何寵愛溫涼，也不可能坐視他如此肆意。

    胤禩很是清楚溫涼的身份如何，可是清楚不代表著他會以為康熙帝會因為這所謂的溫情而護(hù)著溫涼，畢竟他明面上還是無權(quán)無勢。若是真的寵愛，便不能任著溫涼如此飄浮。

    只是沒想到，胤禎居然會站出來攬下這事。

    胤禩在心中盤算著，他之前對胤禎的判斷還是存著差錯，按著胤禎的舉動，應(yīng)該是知道了溫涼的身份。

    胤禛當(dāng)真如此信任胤禎？便是他自個兒，大部分的詳情還是只有自身知道，胤禟和胤俄知道得并不清楚。

    “自然如此?！必返澯舶畎畹貋G下這句話，隨意地叫住了個侍從讓他們?nèi)フ胰?，隨即又沖著胤禩說道，“八哥，弟弟不勝酒力，今日還是先回去了?！?/br>
    胤禩點頭，“那便早點安歇吧，這里我來處理?！彼麤]有阻止的理由。

    胤禎沖著溫涼示意了眼，溫涼欠身后，也隨著胤禎漫步離開，留下胤禩一人站在原地，眼里的神采明明滅滅，看得不是很清楚。

    胤禎和溫涼兩人一路無話，直到那前院喧囂聲漸漸低落下來后，胤禎才開口，“若是我不在，先生打算如何？”

    “都揍一頓。”溫涼認(rèn)真的語調(diào)讓胤禎有點發(fā)蒙，他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著溫涼，“你應(yīng)該聽到了八哥的話吧？”

    “某在動手前并不知道他們的底細(xì)?！睖貨鲆搽S之停住，漫不經(jīng)意地說道，聽起來完全不擔(dān)心。

    胤禎嗤笑了聲，又開始往前走，“我真是咸吃蘿卜淡cao心，你這完全不介意出事的模樣，還真是難得?！边@看起來可和溫涼此前的性格不大相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睖貨鎏┤坏?，對此并沒有任何的想法。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手法雖然粗俗，卻也是相當(dāng)簡便快速的方法。

    溫涼知曉這幾個人該是有著一定的身份，然而那不能變更溫涼的做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應(yīng)對方式，如當(dāng)初對緞子事情，溫涼淡定的模樣便足以讓馮國相直接氣得半死。對這些富家子弟來說，最方便的方式不過于身體的疼痛和面子丟失。

    看人罷了。

    “若是皇阿瑪和四哥都不護(hù)著你，你豈不是自尋死路？”

    安靜了半路后，胤禎還是忍不住繼續(xù)挑釁了聲，聽起來似乎對之前溫涼的回答很不滿意。

    溫涼淡定道，“十四爺不應(yīng)該去想不存在的事情?！?/br>
    胤禎在前面磨牙，好呀，這其實不是什么神機(jī)妙算，而是活生生的恃寵而驕吧?。?/br>
    他一路憤憤地在前頭開道，大步地往前走，還沒等回到后面時，溫涼便停住了，“十四爺，某的住處到了?！?/br>
    胤禎回眸看著那處的方向，皺著眉道，“你若是在此，便是出事了都難找人來，跟爺回去?！苯褚钩隽耸虑?，哪怕有著胤禎壓下了，他們畢竟是地頭蛇。雖胤禎自認(rèn)為他們不敢和皇子斗力，可以防萬一還是在后頭落腳會更好。

    溫涼頓住三息，意識到胤禎的認(rèn)真程度后，還是邁步往里面走去。在前頭還是在后頭都沒什么大礙，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胤禎心累地把溫涼帶到胤禛院落時，正好撞見欲出門的胤禛，胤禛一見兩人回來，神色緩和了些，“先生，你下午便出去了？”

    他們下午剛在此處落腳，因此胤禛有此一問。

    溫涼道，“某一直在院子里。”

    胤禛神色微沉，“先生與我不是一處?！彼@語氣似乎是知道了什么。胤祥從他身后冒出來靠在胤禎身邊，“四哥，我記得這事是大哥在負(fù)責(zé)。”這來往調(diào)度的大事，一直是直郡王在負(fù)責(zé)。

    胤禎知道了為何，哼笑了聲，“該是失誤吧?！北闶亲穯柫艘矝]用，多得是下面的人可以一推四五六。

    胤禛身上的氣勢不減，仍隱約翻滾著怒意，“先生出什么事了？”

    他問著胤禎。

    胤禎有些猝不及防，也不知道四哥是從哪里看出來了，不過還是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和盤托出。胤禛那怒意愈發(fā)深沉，隨著他越發(fā)收斂越讓人覺得恐懼。

    “某并無大礙。”溫涼的眼眸閃著微光，連離他最近的胤禎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領(lǐng)頭的那人是杭州知府的次子范遠(yuǎn)，剛才十四爺賞了他一腳斷子絕孫腿，那力度估計需要將養(yǎng)好些時日?！?/br>
    胤禎訕訕地摸著鼻子，隨即看起來很是不滿，“要不是因為你，爺怎么會對那幾人動手，明日又得被皇阿瑪訓(xùn)斥，你還在旁邊說風(fēng)涼話？”

    溫涼淡定地說道，“某會自行向萬歲爺解釋?！?/br>
    胤祥仔細(xì)地看過溫涼的模樣，還是如平時一樣很是正常，也不知道四哥究竟是從什么地方看出來溫涼的不大對勁。

    “爺，您真的不打算繼續(xù)下去嗎？”溫涼難得可惜地說道，見到了范遠(yuǎn)后，他又想起了此前制定的計劃了。

    胤禛斷然拒絕，“此事已經(jīng)作罷，先生不必再提了?！睖貨鲆陨砩骐U，結(jié)局如何尚不可知，難道還要為此再賠上溫涼？那決然不可能。

    溫涼抿唇，打消了蠢蠢欲動的念頭。旁邊胤禎聽著他們兩人又在說一些他也聽不懂的話，難得沒之前常有的焦躁，反倒是推著胤祥往外面走，“四哥，你最好還是讓人檢查下溫先生，免得哪里沒注意被人碰了，可就不好了?！?/br>
    胤禎重重地在溫先生這三個字上落了重音，然后推著胤祥出去，他們兩人的院落在別處。剛走了幾步，胤禎便感覺到胤祥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在看著他，頓時皺著濃眉，“老十三，你這個眼神是怎么回事？”看起來陰測測怪滲人的。

    胤祥回頭看著剛才出來的方向，又看著胤禎說道，“你知道你剛才說了什么了嗎？”

    “說了什么，不就讓四哥派人檢查下那家伙有沒有受傷？”胤禎二丈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胤祥這是怎么了。

    哦。

    胤祥淡定地回頭看著前方，原來是這樣，他還以為胤禎突然之間智謀附體，然后知道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嘿我說十三，你走這么快作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胤禎望著胤祥越邁越大的步子，深感問題多多，值得深究。

    身后院落內(nèi)，原本認(rèn)真緊張的氣氛隨著胤禎臨走前丟下來的話語而顯得有些奇怪。

    溫涼短暫地感受著那種尷尬的氛圍，幾息后謹(jǐn)慎地說道，“他們并沒有碰到某?！睉?yīng)該是溫涼在他們碰到前就把范遠(yuǎn)給放倒了。

    溫涼簡單總結(jié)了下他感覺到的“錯覺”，胤禛似乎想扒他的衣服。錯覺，定然是錯覺。

    他在心里把這個念頭趕走后，斟酌著語氣說道，“十四爺下手極重，明日萬歲爺那邊，某會親自去謝罪?！睖貨瞿请[隱含著的意思很是清楚，他不希望胤禛攬下此事。

    溫涼的視線掃過胤禛的眉心，發(fā)現(xiàn)那處擰著個小小的山丘，然主人似乎沒有半點感覺，胤禛緩聲道，“此事，先生當(dāng)真不是刻意而為？”

    “自然不是?！睖貨雒虼?，微瞇眼盯著胤禛的眉心，這是在懷疑他？

    溫涼在剛才的確曾經(jīng)詢問過胤禛的意見，可胤禛此前已拒絕了，他自然不會再此事上作亂，這這兩相矛盾的事情他定然不會去做。

    胤禛歉意道，“既是如此，那明日讓胤禎陪著先生去?！彼硕笃浯危瑧B(tài)度很是堅定。若是溫涼不想他跟著，那胤禎也必須在場。

    溫涼皺眉，這還不如胤禛去。胤禎性格不定，難以控制，屆時要是說出了什么不該說的，還得往回找補(bǔ)。

    胤禛一看溫涼便知道他是不樂意的，他輕笑起來，“十四也是當(dāng)事人，先生總不能被他推拒在外吧？”胤禛狡猾地在天平上增加了砝碼，溫涼意識到無法追究，也只能默認(rèn)。

    次日，溫涼剛起身沒多久，胤禎便來尋他，一臉絕望的神色，“四哥昨日跟你說了什么？”

    溫涼正好步出門外，淡定地說道，“爺請十四爺與某一起去面見萬歲爺。”

    胤禎知道先下手為強(qiáng)是怎個道理，但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詭異感讓他面帶苦色，難以下咽，早飯都沒吃多少就過來了。

    “我等在理，萬歲爺不會重罰的?！痹S是胤禎那種莫名的神情太過嚴(yán)重，溫涼思索了兩下，似乎于情于理他都得出聲安慰一二。

    “哼，那你倒是給爺抄書啊！”胤禎磨牙，康熙帝雖然很是寵愛十四子，然而對胤禎那沖動易怒的脾氣也著實不大中意，逮到胤禎的錯處便讓他抄書沉淀性子。

    溫涼默默點頭，繼而搖頭，“某左右手都能書寫，也能偽裝一二?！?/br>
    胤禎登時眼睛就亮了，這個好啊，速度得有多快！溫涼繼續(xù)慢吞吞地說道，“然而此前萬歲爺已經(jīng)知道某的習(xí)慣，按著您的要求，萬歲爺總能看出來的。”

    胤禎泄氣，怒而摔門離開。

    溫涼慢悠悠地在屋內(nèi)準(zhǔn)備著，等到他帶著綠意離開時胤禎已經(jīng)臭著臉色等在外頭了。

    早晨正是空氣最為清新的時候，晨露在綠葉上滾動，折射著微光。有侍女在樹下叢間用清透的瓶子接這些露水，輕巧的腳步隨著她們的主人而移動著，在見到胤禎一行人時紛紛行禮。

    胤禎看起來不大在意，等到他們走到拐彎處時，他忽而說道，“你昨日是故意先揍他的?！彼厝ズ蠛拓废樽屑?xì)對過話，還是以為溫涼沒說實話。

    溫涼坦然道，“的確如此?！?/br>
    “這是為何？”

    “某認(rèn)出來那人是誰了?！睖貨龅暤?，“他的相貌與他的父親有七分相似。”在杭州待了這么久，溫涼總不至于連杭州知府的模樣都不認(rèn)得。

    “他做了什么？”胤禎顯然認(rèn)為事出有因。

    溫涼卻是不答，視線落在那些柔美的侍女身上，只想起那情報中所描述的內(nèi)容，不論是長兄還是幼子，范家果真如出一脈。

    眼前已是到了他們所要去的地方，梁九功正站在外面對著個小內(nèi)侍說些什么，眼見著胤禎與溫涼這對奇怪的組合出現(xiàn)，梁九功連忙迎上來說道，“十四爺，溫先生，萬歲爺眼下正同直郡王商議，勞煩二位且先等等?！?/br>
    梁九功引著他們兩人到了隔壁，溫涼與胤禎面對面落座，又有侍從端來茶水糕點小意伺候，時間也過得很快。梁九功很快便來告知他們，萬歲爺打算召見他們了。

    溫涼出門時，正好直郡王從眼前走過，胤褆那饒有趣味的視線落在溫涼身上，繼而又看著胤禎說道，“什么時候十四和溫先生如此熟悉？”

    昨夜他的人撲了個空，倒是沒尋到溫涼。眼下看來老四倒是護(hù)得緊。

    胤禎鎮(zhèn)定地說道，“我和他可一點都不熟悉?！彼琢搜蹨貨?，因為他而被大哥盯上可一點都不值當(dāng)。

    溫涼默默地減少存在感，由著胤禎去吸引火力。好在胤褆似乎真的有事，說了兩句話后便匆匆離開了，兩人得以往屋內(nèi)走去。

    兩人入屋時，康熙帝正好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瞅著溫涼和胤禎，搖頭說道，“兩個都是不省心的?！?/br>
    胤禎行禮后嘟噥著開口，“皇阿瑪，我可是冤枉啊?！睖貨鑫⑻裘?，胤禎雖然這般說法，可一開口便把事情攬到身上來了。

    “我不聽你說?！笨滴醯蹟[手，踱步走到兩人面前來，“我要聽聽看溫涼的說法?！?/br>
    溫涼雖然偶爾會胡說八道，可事情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可信度，可比其他人高多了。

    要是認(rèn)真說來，每一次溫涼所謂的撒謊，都不曾用心去打理過，光是聽著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就知道他只是懶得去找借口，賊氣人。

    康熙帝果真從溫涼嘴里得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過程，他滿意地在兩人眼前站定，忽然伸手一人腦袋拍了一記，“朕怎么說來著，你們兩個就盡會惹事?！?/br>
    胤褆大早上趕過來除了給康熙帝請安外，也是因為昨夜發(fā)生的事情。雖然那幾個本身都不是什么大官，可牽扯來牽扯去后面的人也不少，就光著那范遠(yuǎn)的模樣，身后的杭州知府豈不是得氣得跳腳。哪怕有著胤禎在前面兜著，當(dāng)夜看到情況的人又不止一人，總能找到溫涼身上。

    胤禎摸著腦袋很是無辜，“兒臣這是英雄救……謀士！皇阿瑪先前就總說是兒臣沒腦子，您要是再打下去，豈不是越來越笨了。”他笑嘻嘻地蹭在康熙帝身邊，看起來很是耍賴。

    康熙帝又面無表情給了他一下，“你覺得這樣子你就可以沒事了?！?/br>
    胤禎耷拉著腦袋，“兒臣回去就去抄書，五十遍？”

    “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