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溫涼不知道在他出府沒多久時,院內(nèi)的大貓就背叛他去了外書房。 坐在馬車內(nèi)搖晃的溫涼正在思考著這段時間內(nèi)的事情, 康熙帝該是不知道西山的事情, 畢竟他遠(yuǎn)離在外, 不可能對京城的戒備時時如常,最多也就能發(fā)現(xiàn)胤禛的府兵曾離開過。而近日來,京城內(nèi)倒也沒發(fā)生過其他什么令人詫異的事情,除開尚府。 溫涼微挑眉, 難道尚之隆竟是直接尋到了康熙帝這里?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是這動作會徹底得罪當(dāng)初告知他這個消息的阿哥便是了。 如此說來,尚之隆也勉強(qiáng)算是有腦子, 能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斷尾求生也好過全軍覆沒。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來, 溫涼順著凳子下了馬車, 而后隨著內(nèi)侍往宮內(nèi)走去。這段路程不長不短, 溫涼走了這么久,也熟悉了。 正當(dāng)內(nèi)侍帶著他繞過御花園往里面走去時,前面正好一行人迎面而來, 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胤礽本是隨意望了眼避讓開來的人,卻一眼看到了站在內(nèi)侍身后的溫涼,頓時便停下了腳步。 從上一次南巡起, 康熙對溫涼此人的寵愛便透著詭異,胤礽捉摸不透到底皇阿瑪對此人是何看法。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太子心中越發(fā)沒底氣了。 太子胤礽曾經(jīng)是康熙帝最為寵愛的兒子,作為得天獨(dú)厚享有了太多東西的胤礽來說, 康熙帝的愛護(hù)不過是這些別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中最為是平常的一件。 正因?yàn)樗?jīng)同樣備受寵愛,如今的胤礽才能深切地感受到康熙帝對溫涼的不同。甚至其他人的體會都沒有胤礽來得深刻。 他得到過,失去了,又眼睜睜看著這份寵愛被另外的人得到。胤礽的尊嚴(yán)如何能允許此事的發(fā)生?! 可他同樣也不允許自己自降身份去尋溫涼,這件事情便一直這么僵持下來,沒想到今日與溫涼狹路相逢! “溫涼?!必返i低沉地喚了一句,“溫先生。”隨后的這一句就更加表露出胤礽對溫涼的輕視,他看重康熙帝的作為,卻不看重溫涼。 此中有幾分為真,幾分為妒,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原本這宮內(nèi)的內(nèi)侍見到胤礽自該是跪下行禮。可眼前的內(nèi)侍是乾清宮的人,也是康熙帝身邊貼身伺候的,對著太子也不需要太過謙卑,只是欠身行禮便是。溫涼也同樣是在后面站著。 可太子胤礽既然把溫涼給點(diǎn)出來了,溫涼便必須站出來。 “太子爺?!睖貨銮飞怼?/br> 胤礽露出笑意,可那笑卻不曾落到實(shí)處,“許久不曾見過先生,先生可還好?” 溫涼淡聲道,“多謝太子爺記掛,某一切安好。望太子爺?shù)纳眢w也一如既往的健朗?!?/br> 溫涼這話即使是真的在恭賀,可太子聽著那冷冰冰的話語,可絲毫都感受不到半點(diǎn)溫和的感覺,反倒令人覺得硬邦邦得難受。 太子微不可覺地蹙眉,又立刻松下來,“先生此次前來,該是為了皇阿瑪吧。等從乾清宮回來,先生不若到東宮坐坐,孤倒是想和先生好生談?wù)??!?/br> 溫涼抿唇,太子即便是在邀請,也帶著種高高在上的矜持氣質(zhì)。 他應(yīng)下了。 太子爺?shù)玫綔貨龅拇饛?fù),這才滿意地離開,那一行人擦肩而過,遙遙遠(yuǎn)去。溫涼抬眸望著太子來的方向,想必他剛才去的地方也是乾清宮。 溫涼來到乾清宮時,門口的侍從連忙進(jìn)去稟報(bào)。不多斯,梁九功從屋內(nèi)出來,看著溫涼便露出喜意,“溫先生總算是來了?!?/br> 溫涼點(diǎn)頭,隨著梁九功往內(nèi)走。殿內(nèi)的擺設(shè)并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室內(nèi)的香料似乎是換了另外一種,與康熙帝以前習(xí)慣用的不是那么相似,更清淡些。 康熙正在軟塌上坐著,看起來很像是在發(fā)呆,實(shí)際上是在望著手里頭的折子。溫涼進(jìn)來的時候,他就把手里頭的折子放到一邊去了。 “要見你一面真是不容易,還得我親自派人去請。”康熙帝瞥了溫涼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溫涼欠身后,順著康熙帝的意思在對面坐下,“某若是遞折子進(jìn)來,不合規(guī)矩?!惫鞲窀褚簿土T了,溫涼又不是皇家人。 康熙帝沉吟,從桌上抽出了一份折子,“我本不打算處理此事。不過你來了,這份折子你便看看吧。” 溫涼接過,剛落到前面寥寥數(shù)字,便知道這是誰的手筆。等粗粗看完后,溫涼又把折子遞回去給康熙帝,“萬歲爺,某還是原來的想法?!?/br> 康熙帝笑道,“我就知道你還是這么倔強(qiáng),要是能同意便奇怪了。只是他也算是有些急智,知道把這件事情往上捅?!痹捳Z未盡,意思已然清晰。 不論尚之隆是當(dāng)做不知道,還是直接上門去尋溫涼都會惹來不大不小的事情。 因?yàn)椴还苁菧貨鲞€是胤禛,若有一人把尚之隆拒之門外,都對尚家不利。更何況只要尚之隆一著不慎,他便被卷入這場無形的風(fēng)波中,跳出局面來尋康熙帝是最合適的方法。 “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朕哪一個好兒子先探知了此事,著實(shí)是好能耐。”康熙帝悠悠地說道,前一句“我”,后一句“朕”,正好透露出康熙帝此刻的矛盾心理。 他隱藏此事,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得知??善€是有人知道了此事,康熙帝既驕傲于此人的能力,又不滿他的叛逆,更是不喜他尋尚之隆的意圖,可謂是非常復(fù)雜了。 溫涼對此事很是淡然,“尚家的事情與某并無關(guān)系,若有人繼續(xù)橫加干涉,某或許會采取某些措施,還望萬歲爺不要著惱?!?/br> 康熙帝很是好奇,摩挲著胡子道,“溫涼打算如何?” 溫涼道,“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罷了?!?/br> “哦——”康熙帝拖長調(diào)子,“看來溫涼是知道這人是誰了?” 溫涼搖頭,“只是隱約有了幾個想法,做不得數(shù)。等確定后,自然都清楚了?!?/br> 康熙帝對溫涼的謹(jǐn)慎很是了解,雖說都是做不得數(shù),可溫涼能這么說,便是基本確定是何人了。他絲毫沒有阻止的想法,看起來更像是想看好戲一般,“怕什么,他是阿哥,你如今還劣勢于他,若他都能被你整到,倒能讓他吃個教訓(xùn)?!?/br> 溫涼眉宇間含著幾絲疑惑,望著康熙帝道,“萬歲爺不生氣?”他提起此事,本便做好了被康熙帝訓(xùn)斥的打算,未曾料到康熙帝根本就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般。更是完全沒有詢問溫涼是他哪個兒子的打算。 康熙帝朗聲大笑,伸手拍了拍溫涼的肩膀,含笑說道,“他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侄子,溫涼是打算讓我偏幫不成?” 溫涼搖頭,見著康熙帝仍笑意不止,只能坐著等看康熙帝笑完。 這難道有什么特別好笑的地方? 溫涼很是不解。 康熙帝望著溫涼懵懂的模樣,又是笑,“溫涼啊溫涼,你將來這樣可是要吃虧的?!?/br> 回想著當(dāng)初溫涼與他信誓旦旦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模樣,康熙帝突然有些擔(dān)心溫涼日后的情感生涯,總感覺以溫涼這般新奇的思路想法,將來可不見得能和人說到一處去。如是因此被日后的妻子嫌棄,那可就不好了。 溫涼不知康熙帝的想法瞬息萬變,已經(jīng)從眼前在談著的事情跳躍到了溫涼現(xiàn)在還不存在的妻子上頭,眼見著康熙帝語重心長地開口,“溫涼,以后要是喜歡上人,可別跟現(xiàn)在這樣一根筋了,不好?!?/br> 溫涼點(diǎn)頭,決定把現(xiàn)在康熙帝說的話都封存起來,反正他也不知道康熙帝到底想說的是什么,總不能是在關(guān)心他的情感生活吧。 倆人對坐半晌后,溫涼便打算告辭離開。他在進(jìn)來的時候便看到了側(cè)面書桌上累積的奏折,康熙帝本來便回來沒多久,一些積壓的奏折還沒處理完,如今溫涼在這里也只是對康熙帝的影響。 可康熙帝不放人,反倒是讓梁九功把棋盤取出來,興致勃勃地打算下棋。梁九功趁著他去取棋盤回來,康熙帝去更衣的縫隙中低聲對溫涼說道,“溫先生,萬歲爺這幾日心情不虞,您來了,萬歲爺不知多高興呢?!?/br> 短短一句話的時間,打消了溫涼起身告辭的打算,只能在位置上等著康熙回來,然后兩人一盤接著一盤下棋。 溫涼從康熙帝的棋面中的確感受到了隱約的暴躁焦慮,索性沉下來心來陪著康熙帝下棋,直到日落,溫涼又輸?shù)袅艘槐P。 康熙帝贏得暢快淋漓,心中異常舒暢,連眉間緊皺的痕跡都散去不少,“溫涼啊,你這棋藝可不行,一直都沒見長進(jìn)?!?/br> 溫涼淡定地恭賀道,“是萬歲爺?shù)钠逅嚫叱?,溫涼遠(yuǎn)不及也。” 康熙帝朗聲大笑,本打算留膳,可溫涼眼見著康熙帝仍有暢快言語的打算,連忙推拒了。若是溫涼繼續(xù)留下來,按著康熙帝的個性,今晚那奏折沒批改完可是不會睡著。 耳聽著溫涼面無表情的勸誡,康熙帝也只是無奈笑起來,“罷了罷了,溫涼說得是。”今日的奏折的確都沒怎么看,余下的部分也是不少。 好在自從年前康熙尋了幾個文章做得繁花似錦的官員狠狠訓(xùn)斥了一頓后,如今遞上來的折子簡練許多,倒是省略了不少功夫。 溫涼起身告辭,本該是直接離開,可望著窗外的日頭,他忽而想起下午見到太子時的場景,面露猶疑之色。他也不曾料到康熙帝留他這般久,眼下的時辰卻是不大合適了。 康熙帝發(fā)現(xiàn)溫涼的遲疑,隨口問道,“發(fā)生何事了?” 溫涼老實(shí)把今日偶遇到太子的事情告訴康熙帝,惹來康熙帝一撇視線,“這事拖到現(xiàn)在才說?” 溫涼道,“某忘記了?!钡拇_是忘記了,與康熙帝下棋總是需要花費(fèi)溫涼的大量精力,若是不能夠傾盡全力,便會輕而易舉被擊敗。 康熙帝無奈,“既然如此,你便去吧。”他倒也沒說什么話,只是派了梁九功親自把溫涼送到了東宮去。 溫涼從未走過這另外的道路,梁九功在前面領(lǐng)著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內(nèi)侍,“先生,等會這兩個會在外面候著,等您出來后,他們便會帶著您出宮?!?/br> 梁九功隱約透露出的意思讓溫涼抿唇,若不是擔(dān)心,康熙帝又何以需要派梁九功把溫涼送來,又特地令人在東宮外面守著?這無一不是對太子的告誡。 東宮。 溫涼入內(nèi)時,殿內(nèi)早已擺好了一桌宴席,除開伺候的人外,便只有太子一人似笑非笑地坐在上座,“若不是相信先生為人,孤還以為先生要臨陣脫逃了。” 溫涼淡漠地應(yīng)是,“多謝太子爺對某的贊譽(yù)?!?/br> 胤礽忍下翻白眼的欲望,優(yōu)雅地露出個微笑,引著溫涼與他一同入座,身后伺候的宮娥也隨著站到了他們身后,隨著他們的指示而動。 這伺候也是有講究的,主子想要吃什么東西,只消一個眼神,伺候的人便需要立刻領(lǐng)會。若是做不到這點(diǎn),便沒有資格在主子吃飯時在旁伺候。因而這東宮內(nèi)的宮娥,都是調(diào)教出色才能留下來的佼佼者。既相貌出眾,用起來又得心應(yīng)手。 只是站在溫涼身后的宮娥,心中卻犯難了。 尋常人,即便是太子坐下時,喜歡吃什么,想吃什么東西,都會下意識有那么一兩個眼神是留給菜肴的。可坐在身前的這位溫先生,卻絲毫沒有任何的波動,不管是看著菜肴也好,看著筷子也好,那面無表情的模樣著實(shí)讓她不知道如何處理。 宮娥硬著頭皮給溫涼夾得菜色并沒有引來溫涼的反應(yīng),他慢條斯理地干掉大半碗后,便停下了動作,飲了茶水漱口。 食不言寢不語,太子顯然把這樣的規(guī)矩貫徹得很好,哪怕他尋溫涼來別有用心,吃飯的時候是一句話都沒提。只是看著溫涼停下動作后,方才挑眉問道,“先生已是夠了?” 這個問句溫涼聽過不少次,點(diǎn)頭道,“某一貫吃得少?!?/br> 太子頷首,也不知道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也隨著溫涼停下動作。 這看起來更像是不相信溫涼的說法了。 溫涼并非如此,東宮的膳食滋味不錯,的確是難得的佳肴。雖宮娥伺候讓他不太適應(yīng),可也沒有其他的不合適。至少他能相信太子的品性,在菜肴中下毒這樣的事情他干不出來。 既然兩位主子都吃完了,兩人便隨之轉(zhuǎn)移了陣地,入了稍間。 屋內(nèi)鋪著一層暗黃色的地毯,暗紋看不太清,可踩上卻是極其軟糯的感覺。角落里燃著香料,聞起來卻是龍涎香了。 太子與溫涼兩人相對而坐,有底下的人上來奉茶,溫涼嗅著那茶香與龍涎香混合在一起后奇異的味道,耳邊響起了太子的聲音。 “從年前便一直打算邀請先生,可惜一直不能成行,這一次也算是趕巧了能邀到先生。孤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太子含笑說道,端的是大方姿態(tài)。 溫涼順著太子的動作而動,啜飲其中的茶水,果然氣息悠遠(yuǎn),味道甘香,是好茶。 “這些時日,皇阿瑪對我等過往行徑不太滿意,也不愿見我等。實(shí)在是讓這做兒臣的心里難安,今日先生得見皇阿瑪,不知皇阿瑪身體如何了?”太子談及此事時眉目暗淡,似乎很是著急的模樣,這與他此刻直言不諱的模樣結(jié)合起來,也算正常。 溫涼淡道,“萬歲爺?shù)纳眢w已經(jīng)恢復(fù)了,只是心情還有些郁郁罷了?!?/br> 太子蹙起的眉心散開,連聲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他說了兩聲后,放下心來,又看著溫涼道,“皇阿瑪看重溫先生,一見如故。孤也是如此,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 溫涼默然,“某乃廣東出身,然多年未歸故土,已是不記事了?!?/br> 溫涼這個身份的出身便是在廣東,這是溫涼無法抹煞的。太子雖是這般問,可事實(shí)上溫涼的身家都基本被他們所知道,如今不過是礙于情理不能夠直接說出罷了。 如同尚之隆去尋康熙,情況如何兩人實(shí)際上都心知肚明,可尚之隆也只能裝出一副康熙帝不知情的模樣來交談。 只說能說的話,不做不該做的事情。 太子與溫涼兩人交談漸久,胤礽便放開了些,時不時旁敲側(cè)擊一些隱晦的事情。溫涼回答的時候都很是坦然,也沒有隱瞞的時候,可說到最后,有用的東西卻不多。 時辰漸晚,哪怕胤礽心中不愿,也只能派人送溫涼出宮。 他一人踱步走到窗邊,望著庭院內(nèi)一水月色,神色陰沉。溫涼看似誠實(shí),實(shí)乃滑不溜秋的蚯蚓,今日的對話并沒有太大的收獲,最多是知道溫涼此人的性情,可這些他早便知曉。 最重要的關(guān)鍵還是需要落在康熙帝對溫涼的態(tài)度上……皇阿瑪絕不可能僅僅只是因?yàn)橄矚g便對溫涼如此看重!定然、定然還有別的原因! 胤禛肯定知道這個原因,可那死倔脾氣若是不愿說,便用盡了法子也是沒用的。 除了胤禛,還有誰可能知道此事?太子不經(jīng)意地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忽而想起這些時日動作頻頻的老八身上……或許他知道些什么? 這小子比起胤褆陰險(xiǎn)許多,老大那個蠢貨卻不該約束,等日后若是被胤禩反咬一口也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