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綠意抿唇笑,連著勸說溫涼起來吃飯。死倔著看完了最后一頁書后,溫涼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來,在起身前還把手爐連著貓餅給團(tuán)到書桌上。這時綠意才注意到,大貓和手爐之間還隔著兩件厚衣裳。 綠意恍然大悟,直接接觸手爐只會燙傷貓,溫涼此舉卻是護(hù)了她。 屋外候著的人進(jìn)來擺放膳食,綠意站在書桌邊看著打著哈欠軟軟的貓,下意識擼了把毛,敏銳地閃過大貓的攻擊,提著她的后頸抱在懷里出屋,免得影響到溫涼。 綠意把她抱到了屋外,站在廊下曬太陽。原本一直掙扎的大兇貓感受到了暖意,控制不住又化成了軟軟的大貓,只是間歇性還是會不斷掙扎下。綠意空出一只手戳了戳大貓涼涼的鼻子,惹來大貓不滿喵喵聲。 溫先生總是太冷,也太清醒了。只是這些不經(jīng)意的小細(xì)節(jié),總會讓綠意感覺到不止如此。 先生很好,一直很好。 綠意笑著又?jǐn)]了把貓,等到約莫差不多了才放著她走。反正如今大貓對小院也熟悉了不少,等餓的時候自然知道去哪里覓食。 …… 康熙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距離除夕尚存五日。 刑部尚書奏報,江南官場貪污瀆職,官商勾結(jié),哄抬鹽價,買賣官位等事!一擊之下頓起驚濤駭浪,夾雜著無數(shù)潛伏在水面下的暗涌推到臺前來。 東宮尚未動靜,連著數(shù)日朝堂上接連彈劾不止,便是最開始安靜的派系最終也蠢蠢欲動卷入風(fēng)波,一時之間江南似乎成為人人喊打的對象。 康熙自是暴怒,轉(zhuǎn)眼便是新年,在此時鬧出這般事情自然不爽利??伤⑽丛谀昵白龀龇磻?yīng),到了封印時,利索地闔上玉璽那此事丟到一邊去。 然烏云籠罩之感并未散去。 胤禩特地選在這個時間自然是有道理的,康熙帝對太子復(fù)雜的情感,只要是細(xì)心的人都能夠察覺到。在新年前鬧出這事雖會讓皇阿瑪生氣,可這年節(jié)時間的沉淀,才能讓康熙帝搖擺不定的心態(tài)確認(rèn)下來。 便是不能登時讓太子退位,也能讓東宮傷筋動骨!胤禩從一開始便也沒存著讓康熙帝瞬間便對太子失望的想法,事情總是需要循序漸進(jìn)。 風(fēng)雨之勢漸進(jìn),年宴更是異常尷尬,你來我往間的刀鋒不絕,隱約控制不住的火藥味讓康熙帝在宴會上發(fā)火,把成年阿哥都禁足了個遍,連無辜的幾個都難以幸免。 康熙自打這些阿哥們成年后甚少采取禁足這般命令,這道命令下來,足以看到出康熙帝的怒火尤甚,頓時跳得最厲害的那幾人安分了。 胤禛也是被牽連的其中之一,家宴上他甚至連話都沒怎么說,只可惜康熙的怒火是面向那日參與的全部人,據(jù)說十四現(xiàn)在還在阿哥所撓頭抄《弟子規(guī)》。品品這本書是什么意思,便知道如今康熙帝的想法了。 胤禛落了個清閑自在,不用日日上朝成為雙方牽扯來回的籌碼。只可惜他做出這樣清閑度日的態(tài)度,康熙帝卻來推波助瀾,給意圖冷靜的禛貝勒府又添了柴火。 從康熙四十四年正月,溫涼日日不落,被康熙帝召到宮里頭去了。 如此盛榮,又是個毫無根基的,便是此前知道康熙帝對溫涼的看重,事到如今都有些忍耐不住。若不是禁足令還在,四貝勒府的門檻怕是要被踩破了。 溫涼也著實不曾想到最終康熙帝會如此看重他,他能感受到康熙帝的真心疼愛。似乎是真的把溫涼當(dāng)做親近的子侄般,讓溫涼也隱約感受到那股親厚的情感。 溫涼此生除開溫和外,從不曾有過親人看重,也不曾看重別人。然在此間多年,驀然回望過程,卻發(fā)現(xiàn)了些許變化。這變化不知是從何時起,他對胤禛有了默契看重,對康熙帝有了些許習(xí)慣,綠意等人便不說了。 很微妙的變化,哪怕很少,極淡,可對溫涼來說,便是不可預(yù)料的破冰伊始。 溫涼坐在回府的馬車內(nèi),在閉目養(yǎng)神中搖晃著想到了此處。 果真是與眾不同的體驗。 第五十六章 康熙四十四年,正月過去后, 朝廷一片風(fēng)平浪靜。 哪怕正月的硝煙猶在, 康熙帝強(qiáng)硬壓下的態(tài)度, 也讓蠢蠢欲動的暗涌無法成行,很快便銷聲匿跡。 康熙帝似乎毫無察覺到底下波濤的動作,乾清宮和東宮的關(guān)系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和諧??闪芽p存在便是存在,并不能因為掩蓋而消失。 二月里, 康熙帝否決了太子爺推舉的人, 反倒是另派人做事。雖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動作,卻隱約暴露了太子與康熙間的不和諧。 隨即康熙帝又開始了第五次南巡, 此次他所點中隨行的皆是小阿哥,成年阿哥無一人能隨同而行。溫涼本該是被康熙帝選中的行列, 只是后來他似乎又想到了另外的方面, 最終康熙還是把溫涼的名字從隨行名單上劃掉。 說實在的, 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梁九功心里滿是慶幸。 或許清宮一代代的主子都是這般性格。當(dāng)初順治帝喜愛董鄂氏,便無視了宮中規(guī)矩硬生生提拔她, 讓整個清宮的人為之側(cè)目。此后康熙帝寵愛太子時,除開他外,其他阿哥都需規(guī)避鋒芒, 太子爺喜歡鞭子的習(xí)慣便是在那個時候養(yǎng)成的,又誰敢避開他的軟鞭? 如今輪到溫涼也是如此,康熙帝真心把他當(dāng)做后輩疼愛,時時召在身邊跟隨??蛇@對溫涼來說并非好事。如今爭奪皇儲的斗爭開始浮上水面, 各個阿哥府的氣氛都很是詭異。溫涼面上看起來沒有根底,又是胤禛的人…… 若是梁九功要下手,自然也是選著溫涼來。 康熙帝不是不知道這點,只是他的做法便是越發(fā)地昭告天下,仿佛如此便能深切打擊底下人的想法。許是萬歲爺仍對這些兒子們存著希望。 梁九功也不知道這些阿哥到底會如何做,只是他知道欲望無止境,萬歲爺許是要失望了。 康熙帝南巡閱河,京城中很是安靜??雌饋砀袷秋L(fēng)雨欲來前的安靜,逼仄的氣氛令人很是不舒服。 溫涼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被胤禛強(qiáng)行壓到了莊子上去休息。 認(rèn)真的、謹(jǐn)慎的、好學(xué)的溫涼又一次通宵熬夜后,被綠意“不小心”又稟告給了胤禛。嚴(yán)肅的四貝勒痛定思痛,認(rèn)為溫涼不適合繼續(xù)呆在府內(nèi),便與溫涼仔細(xì)商談后,秉著認(rèn)真公正的原則,把溫涼送到莊子上休養(yǎng)。 熬夜傷身,在胤禛的強(qiáng)烈要求下,溫涼也不得不答應(yīng)在莊子上休息幾日。 原本胤禛是打算送溫涼到他名下的莊子,只是后來被溫涼勸住了,“爺,你名下的莊子太明顯,某想去當(dāng)初萬歲爺賞賜給某的那個莊子?!笨滴醯酆芏鄸|西雖是賞賜給溫涼,然面上還是掛著貝勒府的名頭。大部分都不在明面上,免得惹來更多的非議。 溫涼的莊子,便是上次鄔思道落腳的那個院子。胤禛在考慮了許久后,也點頭應(yīng)允了。他希望溫涼歇息數(shù)日,但也不能把溫涼推到險境中。如今京內(nèi)的氣氛很是詭異,溫涼此時正是個核心人物,此事可不能在溫涼身上被引爆。 康熙帝賞賜的莊子,連同著一隊侍從也賞賜給溫涼,有著貝勒府的人和這些人馬的雙重保護(hù),的確是安全些。 這些時日溫涼一直埋首案頭,著實辛苦。這綠意看在眼里,通風(fēng)報信給胤禛的事情,溫涼心里也是清楚,不過面上也不曾表露出來。算是默許了此事。 溫涼這些時日的確比較入神,江南的事情雖被康熙帝給壓下來,可這件事猶如不定時炸彈,總有爆炸的時候??此评锩鏇]有胤禛的插手,可暗地里的推波助瀾總是有的。而其中溫涼的身影可是少不了。 這事的確不怎么急,引爆的日子也確在后頭。 溫涼一直熬夜,只是因為上癮。深夜時思路總是比較順暢,無人打擾,連風(fēng)聲都顯得很是安靜。 遠(yuǎn)離了溫涼隨手可得的書屋以及書樓后,溫涼的作息在慢慢恢復(fù)。莊子上的時光總是悠閑的,沒有了京中那緊張的氣氛,便是綠意都有些松懈下來。 西山莊子外面一直有人在巡視,莊子內(nèi)也都是府內(nèi)帶來的精干,因而莊子的步調(diào)一直安逸??雌饋砭拖袷菢O其普通的生活了。 清晨,溫涼起身時,正好比往常的時間稍早。他換上衣服后便徑直走到了屋外,打算自個打水。綠意正好端著銅盆從外面進(jìn)來,連忙上前阻止,“先生,還是奴婢來吧?!?/br> 溫涼低頭看了眼井邊粗大的麻繩,又看了眼綠意的手腕,撒手把木桶丟了下去,拽著末端的麻繩道,“我自個來?!?/br> 綠意無果,只能站在邊上看著。溫涼好歹是鍛煉過的人,這點小事還不至于做不到。等到他擦洗完后,綠意正好帶著早飯回來。 莊子上的食材很是豐富,有些小菜看起來比府內(nèi)還新鮮。溫涼在這里不過數(shù)日,臉色的確比先前好些。綠意這些時日都是親自下廚,忙活著溫涼喜歡的東西,希望溫先生能早些恢復(fù)精神。 溫涼漫不經(jīng)心地加了顆花生米,看著上面紅色的外皮忽而說道,“綠意,我們來此多久了?” 綠意道,“已有四天了?!?/br> 溫涼頷首,似乎把這件事情丟到腦后,綠意也就沒有再繼續(xù)想,等收拾了屋內(nèi)的殘羹后,便在屋外守著。 來莊子上這些天,先生沒得看書,在書桌前待著的時間變少了,但還是時常會在書桌面前練字,常常一待便是一兩個時辰,不過對比起以前,倒是好多了。到了下午,大多會在莊子逛上一逛,也算是個新養(yǎng)成的好習(xí)慣。 午時后,溫涼在飯后出來溜達(dá),晚春時節(jié),雖然溫度稍微回暖,可說話時還常帶著白霧,溫涼被不放心的綠意包了好幾件衣裳,此刻許是溫涼心情正佳,他也沒有拒絕。 踩著莊子上的小徑,主仆二人在莊子上漫步。莊子大部分的奴仆并不負(fù)責(zé)侍弄莊稼,溫涼這個莊子倒是有個溫泉眼,尋常莊稼是不能生長的。只是溫涼對溫泉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來了這么久了,也不曾看溫涼去浸泡過。 颯颯聲響,還沒等這一圈走完,忽然從墻頭翻進(jìn)來個人,說是翻進(jìn)來,實際上也算是摔進(jìn)來的。綠意眼睜睜看著這人摔倒在墻角,惹來哀哀叫喚。 若不是綠意聽出了此人的聲音,此刻定然立刻拔出攜帶的武器,可這不代表著她的警惕心消失。她在人出現(xiàn)時便擋在了溫涼的前面,若是那人有絲毫的異動,綠意自然毫不猶豫地絞殺。 武仁絕望地趴在地上躺了好半天,這才悻然地爬起來,坐在地面看著主仆二人,也不顧及著被濕滑地面染上的濕氣,“你這里的墻壁也太難爬了吧。” 他的武藝不錯,可剛才差點被弄死。這墻壁上的暗處都藏著不少小東西,進(jìn)來的時候他差點給自己掛彩。 溫涼瞥了眼他狼狽的樣子,“某并沒有要求你過來?!?/br> 武仁魚打滾地站起身來,他今日的模樣又換了一個,似乎是對換裝有著某種特殊的喜好,“別呀,上次你讓我?guī)兔Φ氖虑槲艺业胶圹E了?!?/br> 而且如果不是溫涼特地囑咐過,如今的武仁也決計不可能如此輕松地翻墻過來,外面守著的侍衛(wèi)又不是吃干飯的。 武仁如今的扮相看起來更似個三十出頭的文人雅士,便是臉上的兩撇胡子也很是神似,隨著武仁說話的動靜而動作著,“你這莊子很是安逸,的確很隱秘??赡銈兂龈ㄈ贿€是留著痕跡,這三日附近都不對勁?!?/br> 武仁本身便是干這個出身的,隱蔽行蹤或許做不到最好,可偽裝這件事情卻仿佛成了本能,假扮成文人雅士來山上踏青自然是非常得心應(yīng)手。這樣的人在隨處可見,不會引起特別的關(guān)注。 他連續(xù)幾日偽裝成不同的模樣,實際上一直藏在西山不曾下去,如此也隱約察覺到了此中的不同。 “昨夜已經(jīng)有人潛來,你猜究竟是殺你的還是抓你的?”武仁看似笑意滿滿,實際上笑意并未曾到達(dá)眼底,他的確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可萬沒有看著溫涼在眼前受傷的想法。 溫涼頷首,“你該走了。”不管有沒有人要動手,武仁在這里停留的時間越久就越不安全。 白日的人比夜晚更少,他們也不敢靠近莊子??梢粋€普通人朝著這里走來,也是會被記錄的。如果武仁短時間內(nèi)不能出去,定然會惹來懷疑。 武仁抿唇,心中焦急,卻知道此事有道理,只能恨恨地又翻墻出去。 綠意來不及叫住他,回頭看著溫涼,“先生……”她本是想說什么,又停下來換了另外一句,“他本來可以留下來換件衣服?!蹦瞧ü啥咨峡蛇€留著深深的痕跡。 溫涼道,“他走得越快越好?!蹦菍λ舶踩?。 綠意實際上想說的不是這件事情,等脫口而出又得到溫涼的回答后,又小心地看著溫涼,“先生,這是怎么回事?” 但凡溫涼出府,就算是入宮,綠意也一直跟隨著溫涼。她竟是不知道,先生不知在什么時候聯(lián)系上了武仁,更是商量了些連貝勒爺也不知道的事情。 綠意此刻有種莫名的感覺,或許這個才是先生答應(yīng)來莊子休養(yǎng)的最終原因。 溫涼抬眸看著綠意,漫不經(jīng)心地往回走,“不過是引蛇出洞罷了?!?/br> 綠意不用再問,便知道溫涼肯定不曾把這個計謀告知貝勒爺,若是貝勒爺知道此事,定然不會只有這些人隨著溫涼出府。 溫涼似乎是知道綠意的心理,淡薄地道,“既要引蛇出洞,便該有誘餌的模樣?!边@莊子守備已是足夠,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仍有人在做打算,那再多的人也是無用。 “先生,這很危險?!本G意回憶著剛才武仁的模樣,他的擔(dān)憂不是作假。 雖然綠意不知武仁的身份,也不知道武仁到底是做什么的,可武仁似乎欠了先生恩情。那平素都是笑嘻嘻的人忽而嚴(yán)肅起來,許是此事很是棘手。 是上頭的哪位?綠意不住猜測。 溫涼回到院子內(nèi),任由著綠意去調(diào)度莊子內(nèi)的人手把院子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他不在意的態(tài)度也讓綠意緊張的情緒變得安定,在給先生端了好幾次茶水后,便安分地守在角落里。 隨著時間漸漸推移,又過了數(shù)日,一直都是平安無事。溫涼的步調(diào)依舊如是,并沒有因為此事而發(fā)生什么改變。 數(shù)日相安無事,綠意面上看似放松了不少,可精神依舊緊繃,院子里來回巡邏的人也不曾減少過。溫涼去散步的習(xí)慣倒是沒有改變,只是此后身邊都會跟著一隊人馬。 第八日,溫涼送給府內(nèi)的書信剛剛遞出,綠意便緊張地回來,“先生,外邊的林子動靜不太對?!?/br> 這訊息是外頭的侍衛(wèi)傳來的,他們都是上過戰(zhàn)場歷練過的,對殺意很是敏感。即使那感覺極其收斂,都被他們敏銳地覺察到了。 溫涼抬眸看著綠意,“你去做吧?!币跃G意的能耐,該是做得到的。 綠意謹(jǐn)遵溫涼的吩咐,欠身退出去。 她把院子內(nèi)的人都召集起來,除了通往莊子門的路上安排了人接應(yīng)外,所有府內(nèi)帶來的侍從都被她集中在院子里。 溫涼拄著下顎聽著外面綠意沉穩(wěn)有力的聲響,哪怕只是個女子,那股子氣勢讓外間的人寂然無聲,安靜聽從。這么些年,綠意也歷練出來了。 他不經(jīng)意地掃過擺放在桌面上的宣紙,那殘留的痕跡讓他回想起剛才送出去給胤禛的書信。溫涼篤定那封信定然送不到四貝勒府內(nèi),里頭的信紙上可是添油加醋寫了不少好東西。 相信對幕后之人是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