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他的動靜驚醒了在外面候著的綠意, 不多時, 綠意便摸黑進來, 隨即點亮了桌面上的蠟燭,“先生怎么了?” 溫涼也是頭一次在這么早的時候醒來,他揉著額角道,“沒什么事, 做了個夢?!彼苌僮鰤簦?nbsp;哪怕偶爾做夢,也在醒來的時候立刻就忘卻了。 今日的夢也是如此, 溫涼記不住夢中的內(nèi)容,卻在夢結(jié)束那瞬間從夢中驚醒, 的確是難得的體驗了。 溫涼起身披了件衣裳, 把綠意趕回去重新睡覺, 而他自個倒是沒了睡意,踱步走到書架面前給自己挑選了本書,然后慢悠悠地回到了床榻邊, 靠著床頭開始看書。 看了許久,許是剛才被壓制的睡意又重新地侵入,等到溫涼被掉落在地的書籍驚醒時, 已是到了他往日起身的時辰。 溫涼彎腰把書拿起來,仔細地拍了拍灰塵,注意到自個有些頭重腳輕。他抬手摸了摸額頭,并未覺察出異樣, 又對自己說了兩句話,語調(diào)鼻音也一切正常,便如常地換了衣服。綠意恰好在此時把銅盆端進來,等著溫涼擦洗了手臉后,才讓人把膳食給端進來。 溫涼吃著清粥,不咸不淡地吃不出什么滋味,很快便喝完了最后兩三下,用帕子擦拭了嘴角起身。 綠意注意著溫涼的食欲似乎不怎么樣,不過比往日也就是少了兩三口,因此也沒有想到其他地方。 今日溫涼的東西都會從外書房重新搬到小院去,因而從一早開始,小院內(nèi)就開始動作起來。大部分貴重的東西在昨日就搬到小院的庫房去了,今晨要搬動的是溫涼常用的東西。 因而在吃完早飯后,溫涼便打算出府。 最開始跟著溫涼出府的都是朱寶,自從朱寶死后,溫涼身邊常跟著的人便是綠意。只是今日的事情需要綠意留著壓陣,便換做銅雀。 銅雀第一次跟著溫涼出府,自然每一件事都弄得小心翼翼,生怕在不知道的時候弄出什么讓溫涼生氣的事情。許是當(dāng)初是因為觸犯了溫涼的禁忌而被溫涼趕走,銅雀在溫涼面前總是帶著小心的感覺,看起來很是壓抑。 溫涼的視線在銅雀身上掃過一眼,靠著車窗淡漠地說道,“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便是,其他的想那么多作甚。” 銅雀勉強笑道,“奴婢知道了?!彼仓雷詡€的弱處,當(dāng)初的確是她做錯了,如今這般也是銅雀自己的問題,如何改正是她需要思索的問題,卻是不能讓溫涼來插手。 馬蹄聲噠噠,眼見著便把溫涼拉到了珍善閣。 珍善閣內(nèi)人潮絡(luò)繹不絕,本便是小三層高的建筑,第一次是價廉物美的物什,越往上便越是精貴不凡,連守護的侍衛(wèi)也是手腳了得。 溫涼下車時,守在門邊的打手很快認出這是誰,連忙迎上來。溫涼擺手道,“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管我。”他把要幾個掌柜小二都打發(fā)了后,在珍善閣一樓走了一圈,這才慢悠悠上了二樓,繼而是三樓,等到把想看的東西都看在眼底后,溫涼這才把珍善閣的掌柜尋來。 溫涼一貫是負責(zé)著外邊的事情,直到現(xiàn)在部分事務(wù)慢慢被他人所接手,然他仍是這些掌柜眼中要緊的人物。 “我想知道,這些物什為何定價如此虛高?”溫涼手指虛虛地點在了幾件東西上頭,又默默地敲了敲被他卷在手里的紙張,那是他們往府內(nèi)報上來的價格。 大掌柜的訕笑著說道,“先生說得是哪里的話,這些自然是按照規(guī)矩來的?!?/br> “一個琉璃杯,你賣出去的價格是五十銀子,府內(nèi)的報價是二十五兩,一套這一進一出就是一百兩的差距。正好說說這其中的錢哪兒去了?!睖貨雎掏痰卣f道,喝了一口這里的茶水,又放了下來。 許是在府內(nèi)養(yǎng)刁了口味,如今喝著這外頭的茶水,竟是有些不習(xí)慣了。 大掌柜用帕子擦了擦額角,辯白道,“先是二十五生肯定是聽錯了,這琉璃杯的價格一直都兩,若是有誰真的報價五十兩,肯定是那人自個貪墨,先生可還記得是誰,小的立刻就把他們綁來見先生!” “不必了?!睖貨龅卣f道,他讓大掌柜讓開,給后面的二掌柜說話的時間,“你來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掌柜夾在溫涼和大掌柜中猶豫片刻,便立刻欠身說道,“先生,珍善閣的部分物品,的確是在私底下抬高了價格,多出來的部分銀兩都被一分為三,除了賣出去的跑堂能得到賞銀,另外的大頭入了大掌柜腰包,剩下的五分之一,是小人收了?!?/br> 溫涼淡淡地瞥了眼面如死水的大掌柜,“你們知道我的為人,既然找上門來了,便是有證據(jù)在手,怎么會有人蠢笨如斯,到了臨頭都不知變通?” 大掌柜此人能當(dāng)上珍善閣的大掌柜,自也是有些門路,溫涼隱約記得似乎是李氏的旁親,此人也頗有幾分急智,整個珍善閣在他手底下也是運轉(zhuǎn)如常,就是貪財了些。 “本來,我已向貝勒爺建議,每間店鋪的盈利若是能超過往年,超過的部分中,取二十分之一獎賞給掌柜的。這點,貝勒爺也是同意了?!睖貨瞿坏乜粗笳乒?,“你說,今年珍善閣的收入,可得有多少呢?” 大掌柜癱軟在地上,他這算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現(xiàn)在他連芝麻都沒有了。 溫涼直接把大掌柜擼了個徹底,又把二掌柜踢下去當(dāng)跑堂,從其他店鋪調(diào)了人手過來頂替著兩個位置。等處理完后出來,已是到了午時。 這些事情不難,可瑣碎花費時間。 溫涼摸了摸肚子,雖是到了午時,卻半點食欲都沒有。他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還是隨意挑了家茶樓吃了點東西,把銅雀等人都打發(fā)去外間吃飯后,溫涼拄著下顎看著街邊的景色,漫不經(jīng)心地撿花生。 偌大的桌子上頭,只擺放了一碟子花生與半壺清茶,余下皆被溫涼叫小二拿去給外頭的侍從。 溫涼感覺到頭腦有些昏沉,許是夜半驚醒又睡著的后果,此刻他的思緒沉沉浮浮,又悠悠地落在了胤禛身上。 準(zhǔn)確來說,是落在胤禛麾下的那些追隨者身上。 除開這些個幕僚外,對胤禛最有幫助的莫過于兩人,文者隆科多,武者年羹堯。中間再湊活上一個李衛(wèi)。只可惜這三個人除開隆科多外,余下的還沒到發(fā)力的時候,就算是年羹堯,如今也還是個在翰林院待著的不起眼小官。 或許可以尋些法子? 溫涼思忖。 …… 禛貝勒府內(nèi),胤禛正在會見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官。 此人官職雖小,卻頗得胤禛重視。兩人相談甚歡,兩者相宜。下位者幾乎是掏心掏肺,上位者也是頻頻點頭。 時至午時,胤禛留膳后,又堪堪過來小半個時辰,這才派人送到了門口。 彼時禛貝勒府門口正有一駕馬車停下,帶著小官的侍從連忙避開來,小官也隨著他的動作停下來。眼見著一行人從府外入內(nèi),小官不禁問道,‘此人是誰?” 領(lǐng)著人的內(nèi)侍恭敬道,“此乃府內(nèi)幕僚溫先生,年大人,這邊請?!?/br> 年羹堯若有所思地跟著內(nèi)侍離開,腦中還停留著剛才那擦肩而過的一行人,那為首的青年眉目清冷,著實是個人物。 被念叨的溫涼正板著臉往回走,雖然面目正常,可實際上他能感覺到他許是真的著涼了。好在銅雀如今對溫涼并不熟悉,換做是綠意,現(xiàn)在許是要激動了。 溫涼的步伐在外書房前停下,油然想起此刻他的屋子已經(jīng)不在此處。正當(dāng)他欲掉轉(zhuǎn)方向時,正在廊下的蘇培盛恰好看到溫涼,本想著欠身,卻在抬眸看見溫涼模樣時,遙遙地跑過來了。 身后有動靜,溫涼也沒有直接走開的道理,回身看著趕上來的蘇培盛,“蘇公公可有何事?” 蘇培盛躬身道,“先生可是不適?” 原本這話不該他來多嘴,蘇培盛又不是溫涼手下的侍從,他自個的侍從沒發(fā)現(xiàn)此事,與蘇培盛也無關(guān)。可這些日子他思忖后,默然地發(fā)現(xiàn)了自家主子的一個小秘密。 可不能讓溫先生出什么差錯。 溫涼抬手摸了摸臉,發(fā)現(xiàn)溫度還沒有升起來,面無表情地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問題。” 蘇培盛不忍心地戳破他的謊言,“先生,您臉紅發(fā)燒,可不像是沒事的模樣?!睖貨稣驹谠兀S是疑惑地摸了摸臉,的確是沒有多大的體溫差別。 屋內(nèi)胤禛許是聽到了溫涼的動靜,起身便見到了溫涼與蘇培盛面對面站著的模樣,溫涼面若桃粉,眼波微漾,看起來可不像是沒事的模樣。 胤禛肅穆著臉色過來,“先生既是生病,何以出門?” 溫涼謹慎地斟酌了語句,“某并未察覺到病狀?!彼鲩T前摸了摸額頭,的確是沒有問題才出門的。 胤禛意識到點什么,看著溫涼抬手以手背貼額頭的動作,下意識扯下溫涼的手掌。 很燙。 溫涼舒服地瞇起了眼睛,胤禛的手掌很涼,讓他覺得被握住的地方很舒服。 咦? 溫涼垂眸認真地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掌,半晌后才抬眸慢吞吞地說道,“某,似乎真的在發(fā)燒。” 這般體溫的差距,在秋霞漫天的時節(jié),的確不能用各人體質(zhì)不同來辯駁。 胤禛無奈嘆息,又失笑地看著溫涼不情不愿承認的話語,“若是先生早晨能這般想便好了,晃著生病的身體在外面走了這么久,病情難免加強。” 溫涼的身體一貫很好,可每個一段一兩年便會來次大型的,這么幾年下來溫涼也折騰習(xí)慣了。見胤禛這么說也沒什么想法,“某會去看大夫的?!?/br> 胤禛讓蘇培盛去叫大夫,又看著溫涼的模樣,“等你想起來要看大夫的時候,怕是燒昏頭才肯?!彼浦送镒?,只等著大夫確診完溫涼的情況后才走。 銅雀在身后看著前頭兩位主子無意識的牽手又無意識地松手,眨了眨眼沒抓住心中一瞬而過的念頭,只覺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沒被她想到。 這樣的想法一閃即逝,銅雀抓不住尾巴也沒有再想,只是著急地守在門外,很想抽自己幾巴掌,若是綠意跟著出來的話,該會比她更加細心才是。 溫涼坐在右側(cè)上首,胤禛就坐在旁邊,看著溫涼半闔眼的模樣道,“先生覺得頭暈?” 溫涼頷首,又重新睜開了眼,“爺,外頭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某仔細斟酌過,以鄔先生的能力,該是外放輔助一方大臣才能發(fā)揮作用,,留在府內(nèi)對他來說是大材小用了?!贝麒I也是同理,不過數(shù)月前胤禛打算外放時,便已經(jīng)把戴鐸外放出去了。 胤禛好笑地看著溫涼掙扎著思考的模樣,“先生既然身體不適,便不要想那么多事情,還是先休息好?!?/br> 溫涼一本正經(jīng)地板著臉,“某無礙。” 胤禛半心半意地點頭,如果溫涼能不要這般微紅著臉說話,就更加有說服力了。 溫涼面容清俊,神色甚少,又是時常窩在室內(nèi),一直很是白皙。面上一旦有如何不同,便尤其明顯。日常冷漠淡然的人染上了粉嫩的色彩,總是別有不同的滋味。 李大夫很快便過來,這些年他和溫涼打交道的次數(shù)也不少,溫涼并不是很想看到李大夫那張慈祥和藹的臉。 李大夫樂呵呵地給溫涼把脈后,對胤禛道,“溫先生的情況并不是很嚴重,就是夜半著涼罷了,喝上幾天的藥便沒事了?!?/br> 溫涼心中把“幾天的藥”這幾個字加亮處理,還沒等喝到藥便覺得嘴里發(fā)苦,什么東西都吃不下了。 李大夫繼續(xù)說道,“這幾日喝點清淡的東西最佳,只是不能不吃東西?!?/br> 溫涼眼觀鼻口觀心不說話。 胤禛也沒說些什么,只是讓李大夫開藥,然后親自盯著溫涼把開好的藥包抱回去才算完事。溫涼一臉嚴肅地回到了小院內(nèi),第一件事便是讓綠意熬藥,駭?shù)镁G意以為出什么事情,等到從銅雀那里知道了來龍去脈后很是內(nèi)疚。 昨夜溫先生驚醒的時候,她就不該聽從先生的意見回去,定然是在那個時候著涼。 溫涼在外面兜了一圈,也僅僅只是感覺有點不大舒服,只是等回到了屋內(nèi)后,便開始頭重腳輕,只能在床上躺了幾日好生休息。 宮內(nèi)康熙帝不多時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很快便派來了梁九功替他查看溫涼的情況。 彼時溫涼正披著毯子在院內(nèi)曬太陽,還沒等他注意到梁九功時,梁九功便先注意到溫涼院子中的不同。畢竟那書屋的確是太過引人注目了。好容易從書屋上移開視線,梁九功又被溫涼團成一團的造型給驚嚇到。 片刻后,梁九功很辛苦地把笑聲忍下來,然后才躬身道,“奴才梁九功……”他的話還沒說完時,溫涼便抬起頭看他,這下子梁九功是真的憋不住笑意,只能控制著笑意在臉上蔓延,絕對不敢笑出聲來。 溫先生一臉冷漠被團成團子。 這其中的反差真的是太大了。 溫涼淡淡地點頭,看著梁九功說道,“梁公公請起?!彼值皖^看著自己的模樣,漠然地說道,“恕溫涼不能起身了?!?/br> 梁九功含笑點點頭,他知道溫涼的脾氣,也不以為意,而且溫涼這副模樣,也的確是很難站起來。 “奴才是替萬歲爺來看望先生,得知先生生病,萬歲爺很是著急呢?!绷壕殴λχm站在溫涼身前道,說了兩句話就被溫涼要求坐下了,對面正好也有石凳。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屁股,還沒等坐穩(wěn)便被溫涼要求,“往后再挪挪,這么坐著還不如不坐?!鼻鍙乩滟穆曧懽屃壕殴τ滞竺孀俗@的確是比剛才舒服多了。 溫涼這才抿唇道,“某并無大礙。” 看似很嚴重,實際上喝了一天藥后,溫涼的情況便好了大半,只是還有點畏冷。今日陽光舒服,溫涼出來曬太陽,還沒等看上多久就被胤禛抓包,然后胤禛便指揮著綠意把溫涼包成現(xiàn)在這么一坨坨擺在外面曬。 熱乎乎地的確舒服多了。溫涼面無表情地想著。 梁九功笑瞇瞇地和溫涼拉了好半會的家常,這才身心愉悅地回去了。不知怎的,接受了溫先生說話時直來直往的方式后,和溫先生交談是種舒服的享受。這也許是萬歲爺越來越喜歡溫涼的原因吧。 溫涼在派人送走了梁九功后,又靠在椅背上,艱難地用兩只手翻書,他也就剩兩只手露在毯子外面。好容易把膝蓋上這小半本書看完,溫涼揚聲把綠意叫了過來。 “解開?!睖貨瞿抗庾谱瓶粗G意,綠意抿唇笑道,“先生可是想回屋內(nèi)?” 見溫涼點頭,綠意這才和銅雀一起把毯子收好,溫涼站在原地舒展了身子,而后才拎著書回到了屋內(nèi)。 屋內(nèi)比外頭的確冷了些,溫涼默默地又披上件衣服,扭頭就在書桌前坐下,同時在最底下的格子里面取出溫涼想要的東西。 厚厚的一沓都是溫涼撰寫的關(guān)于西洋諸國的信息,雖溫涼所記得的內(nèi)容不多,可到底還算得上了然。從英國開始,想到什么就寫下什么,重新寫就的內(nèi)容堆積到今日也不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