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咳嗽了半天整張臉都脹紅了的侍衛(wèi)首領如此想到。 角落里的綠意卻是笑得暢快,清脆的笑聲與猛烈的咳嗽聲交雜在一起,讓陰冷的柴房顯得格外不同。 溫涼能夠特地趕來看望綠意,又相助綠意,朱寶內心著實溫暖。只是與此同時又有些不解,“格格,既然您能夠說服侍衛(wèi)首領前去看望綠意,為何不試試看從張酒泉嘴中挖掘出什么東西呢?” 溫涼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那太浪費時間了?!?/br> “咦?”朱寶著實不能理解。一個明擺著的活口供在眼前,怎能算是浪費時間? 溫涼在路上隨手折了枝花,回頭便自個兒插在了花瓶中,那小小朵淡紅色的花蕾簇擁在一起,染香了凈室。 過不了兩天,柴房走火了。 那通天的火焰滾滾而來,無數(shù)侍衛(wèi)宮人撲救,堪堪保住了大半個前院。 彼時溫涼袖手站在庭院中,看著遠處那滾滾濃煙,任憑朱寶如何哀求都不愿離開,直到那火焰漸小,這才回了屋內,著手落下了第一個字,第一點墨。 朱寶在外頭看著那逐漸消失的火焰,心里驀然想起幾日前他與溫涼的對話。 ——那太浪費時間了。 難道格格從那日,便是猜到了今日會有的情況? 即使這樣的念頭完全沒有任何證據(jù)支持,但在朱寶心中,卻不知為何一直占據(jù),仿佛這才是真的事實。 可是格格又是怎么知道,會有人要殺了張酒泉,而綠意,又如何了?剛才的格格絲毫都沒有提及到綠意的情況,難道那日對綠意的溫和,竟是作假一般嗎? 朱寶腦中的思緒千千萬萬,全部混雜在一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了。只是老實地守在外面,心里哀嘆,這樣的事情,果真不適合他。他心思是多,大方向上的把握卻是不如綠意冷靜。 若是綠意能夠活著回來就好了。 然后半個時辰后,黑著一張臉的綠意從門外帶著人進來。 表面意義上的,真黑臉,都是黑漆漆的炭痕。 她把背著的人隨手往地下一甩,然后用漆黑的袖子擦了擦臉,看著仍一臉震驚地看著他的朱寶說道,“格格在嗎?” 朱寶默默地點頭,然后遞上一條手帕,“你怎么逃出來的?” 火勢剛起的時候,朱寶就跑去打探情況了,得知是有人故意縱火后,朱寶一直以為綠意死定了。因為本身起火的地點就在柴房,又是淋了油。除非事前知道,否則根本不可能逃出來。 等等! 朱寶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著綠意,福臨心至地想到了幾日前溫涼執(zhí)意要去看綠意的事情,“難道那日格格去見你,便是為了知會你?” 綠意看了眼朱寶,并沒有作答,而是用鞋尖踢了踢昏倒的張酒泉,“我去拜見格格,你看好這家伙,免得我從火海中救人,結果死在了我們自個的地頭?!?/br> 朱寶看著綠意的身影消失在屋門,低頭看著張酒泉搖頭。雖然綠意什么都沒說,可是她也什么都沒有反駁不是嗎? 只是格格到底是怎樣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告訴綠意這件事情?不管是他還是那個侍衛(wèi)首領,都沒有看到溫涼和綠意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溫涼在綠意進來的時候,便停下了手頭的動作,他的面前已然寫完了一張紙。 他靜靜地又把內容看了一遍,然后從格子里尋到了火折子,把紙張拎起來又點燃了,燒盡的紙張就這么紛紛揚揚地落到了桌面上,帶著種異樣的焦香味。伴隨著綠意進來的味道,屋內的味道可以說是很奇特了。 “沒受傷吧。” 溫涼安靜問道。 綠意露出溫婉笑意,彎腰行禮,“并無大礙,若不是格格提前預警,這次的確是要出事了?;饎菔菑牟穹恐衅?,那十幾個侍衛(wèi)中有人不對勁,那個侍衛(wèi)首領倒是個能人,令人立刻暴力拆除了附近房屋與柴房的連接,控制住了火勢。張酒泉昏迷著,現(xiàn)在在外頭?!彼詢烧Z把最緊要的事情告知了溫涼。 溫涼和胤禛從一開始的時候便知道府內還有人。 清除一次,清除兩次,都不過是在掃除掉最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那細小的砂礫則是藏在最深處,任誰都很難發(fā)現(xiàn)。若是要徹底斬草除根,只能夠在無意間狠狠地給他們來一記。 一個固若金湯的存在,便是靠著這樣的方式一次次重鑄的。 胤禛尚年輕,犯錯是偶爾會有的。早在出府的時候他便需要把關所有進入府內的人,那是最開始最容易清除的,奈何開頭沒做好,只能夠事后找補。 眼下溫涼就是這個可憐的奔波之人。 既然出事的時候本尊都不在,溫涼這個幕僚就只能多想法子了。 綠意出事的時候,溫涼便想過為何偏生是張酒泉。 張酒泉和劉三全不一樣,這是從一開始就跟在胤禛身邊的人,雖不比張起麟和蘇培盛那般受胤禛看重,可這人能被放到前院管著外頭的事,證明胤禛對他還是放心的。 眼下看來,這在外跑動,或許便是根源。 府中的事情屢屢出事,面上的雜草都清理干凈了,剩下的就是把最后的根須都拔除出來。隱藏得越深,便證明這些人老道。最不可能的人,或許才是最后的人。 綠意發(fā)現(xiàn)張酒泉是偶然,和張酒泉爭斗起來也是偶然,被關押起來也是偶然。 溫涼去見綠意,卻不是偶然。 綠意明了了溫涼的示意,在最后關頭救下了張酒泉,這也不是偶然。 這是一個局。 能在貝勒府的清掃中留到最后的都是能人,往往也是消息傳遞中重要的人,既然張酒泉這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問題。不趁著胤禛還未回來前斬草除根豈不是等著找死? 只是正如同溫涼告訴朱寶那樣,這一次康熙帶走的皇子可不少,上到郡王爺,下到十二阿哥,全部都跟著出京。即便這張酒泉的消息傳出去,一時之間也不可能立刻傳到背后主子的耳朵里。 剩下的,就只有留下來的幕僚了。 說得實在點,這是幕僚與幕僚間的斗爭。 溫涼賭的就是這張酒泉的重要性! 若張酒泉重要,被捕的消息自當立刻傳遞出去,等到一二個來回,至少需要兩天。溫涼以兩天為界限,來判斷此人的身份。若是有人有所行動,便能據(jù)此脈絡把府內的人一網(wǎng)打盡! 眼下,那個侍衛(wèi)首領估計很忙。 救火的同時還得捉人,忙,實在是忙。 溫涼面對綠意帶來的消息,面色如常,抬頭看了眼綠意身上的擦傷燒傷,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起身從書架上取來一小瓶傷藥隨手拋給她,“姑娘家不要留疤?!?/br> 他說得淡然隨意,綠意眼眶發(fā)熱。知道自家格格并不是帶著別樣的心思,只是這樣細微處的呵護的確讓人感到內心一暖。 “是?!?/br> 綠意悄悄退出去,好生上了藥,又換了衣裳。這才挽著發(fā)髻從側屋出來,張酒泉早被朱寶五花大綁了,只是這家伙到現(xiàn)在還沒有清醒。 朱寶看著綠意出來,也沒問不該知道的事情,只是好奇道,“你對這家伙做了什么,我剛才那么折騰,這小子居然都沒醒。”習武之人本來就該比常人警惕,但張酒泉的筋骨被朱寶那么拗都沒醒過來就不正常了。 綠意無謂地說道,“方才帶著他出來的時候看不清楚眼前的方向,好似撞了他十幾下,應該還活著?!?/br> 朱寶咳嗽了兩聲,決定不說話了。這是下了死力氣去撞吧? 半晌后,小院外傳來敲門聲,門外是張起麟的聲音,說是來求見格格。 前院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張起麟無論如何都不能當做不知道。只得整個人爬起來,在得知了起火事情前后的起因后,他看了眼侍衛(wèi)首領,便是越俎代庖也顧不得了,當機立斷地讓他把所有這兩日能接觸到柴房的人全部都關押起來,其中包括那十幾個侍衛(wèi)。同時,從采買線和廚房開始查,這幾日出過門的也一個個被揪出來。 一切都囑咐完了后,張起麟這才來尋溫涼。 朱寶前去開門,綠意在看到張起麟時便躬身說道,“我家格格說了,這人還請公公早點帶走,若有什么需要詢問的,也請一并詢問了。我等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張起麟深深地看了眼綠意,覺得這丫頭有前途,跟了個不錯的主子外,這心眼耍得也不錯。 他一揮手把地上被綁得如死豬的張酒泉帶走,然后才笑意滿滿地看著綠意,“這樣吧,我等詢問了張酒泉這廝后,再來拜見格格。告辭?!?/br> 張起麟也沒強求著要去拜見溫涼,好聲好氣地便走了,似乎本來的目的便是為了來帶走張酒泉。 云里來霧里去地一番對話結束后,隨著那柴房走水被撲滅,張酒泉這件事情便從生活中消失了。 等綠意恢復過來后,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拍著朱寶的頭,“你可還記得當日我究竟是為何去大廚房,你卻是說說,眼下你給格格準備了什么?” 朱寶啞口無言,躲在角落里齜牙咧嘴,被綠意逼得可憐巴巴。 他真的忘了。 這兩日接連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朱寶卻真的忘了,兩日前是格格的生辰,本來他們打算得好好地要給格格安排桌好菜,結果綠意出事后,朱寶一股腦都給忘了!要命! 綠意氣惱地說道,“要是真的出什么事也就算了??蛇@上頭的事情都是格格在思忖,你又需要想些什么,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白長了這個腦子了?!痹缇驮撝?,指望朱寶還真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們能夠知道格格的生辰,還是源于一次意外。 那日朱寶得格格賞賜喝了酒,沒想到居然是一杯倒的料,直接在院子內撒酒瘋,打了好幾套拳。綠意見格格不生氣,這才沒動手把人打昏。結果一轉身,這家伙居然蹲在角落里哭,說是逢年生辰都沒娘親給禮物,賊慘。 當時綠意就想拍昏他,豈料格格清清淡淡地站在原地,然后對綠意說道,“給他準備個荷包,明日塞一百兩銀票進去,算是今年的生辰禮了?!睖貨龅男旆慷际蔷G意在管。 等他的視線對上綠意后,又得了一句,“無礙,你也有?!彼剖菍捨恳话?。 綠意哭笑不得,小心翼翼地問道,“格格,那您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綠意看不清那時溫涼的表情,只發(fā)覺他頓了頓,又頓了頓,然后才說道,“七月十五?!本G意不知道溫涼的神色如何,卻聽得內心一窒,莫名帶著點難受。 七月十五不是個好時候,佛教稱為盂蘭盆節(jié),道家則叫中元節(jié)。 可民間有個更熟悉,更可怖的叫法。 鬼節(jié)。 綠意和朱寶都是一步步從地下掙扎出來的人,對這樣的說法帶著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若真有鬼神,早在他們祈禱的時候便該有所反應,何至于他們掙扎出頭后,又用這些說法來壓制他們。 在得知了溫涼生辰后,他們提早好一段時間就在準備了,沒料到最后竟是這樣的結局。綠意揪著朱寶的耳朵去和溫涼謝罪。 溫涼看著跪在眼前的兩人,眼神淡然無波,“本來便不是大事,過去便算了。起來吧?!?/br> 綠意執(zhí)拗地說道,“若不是奴婢與朱寶兩人思慮不周,也不會造成這樣的結局,還請格格責罰?!敝鞂氁彩强念^,這一連串后續(xù)雖也給府內做了點好事,可對溫涼的生辰禮已是極大的壞事。 溫涼站起身來,在屋內走了一遭,尋到了跟支著窗戶的短棍,忽而在自己胳膊上狠力敲擊了三下,淡漠地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出去吧?!彼呐e動把朱寶與綠意嚇得要命,兩人一前一后撲過來,一人奪走了溫涼的短棍,一人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胳膊。綠意含著泣意,“格格,您這是在作甚!”那動作太過突然,讓綠意完全沒反應過來。 溫涼的視線平淡下滑,看著被擼起來的袖子上淤紅腫脹的痕跡,知道再過不久,便會又疼又癢,連穿著衣服都是如此不舒服。 說起來,這個身體的溫涼,生辰也的確是在七月十五呀。 “時日不好,怨不得他人。你們兩個,且出去吧?!睖貨鲇忠淮握f道,這一次的語氣明明與之前兩次的語氣完全相同,卻不知道為什么讓綠意與朱寶兩人背后發(fā)寒。 綠意咬著牙退出來,眼圈發(fā)紅,忽而對溫涼的父母帶著種莫名的敵視。 朱寶正想說些什么,還沒等張口便瞪大了眼睛,然后便跪伏下來,“貝勒爺?!?/br> …… 胤禛在回京時便接到了奏報,雖面上說的只是府內走水,事情的真相必定不止如此。康熙知道這件事情,也寬容地讓胤禛帶著人先行回到了京城。 等到了貝勒府時,看到站在門外等候的張起麟,胤禛視線一頓。 這家伙鬼靈精,知道胤禛壓著他的心思,能趴著便不敢起來。眼下竟然敢站在外頭候著,便真是出事了。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胤禛翻身下馬,馬鞭隨手丟給侍從,然后往府內走去。張起麟緊跟在胤禛身后,旁邊還跟著剛下馬的蘇培盛。 張起麟趕忙把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和貝勒爺解釋了一遍,府內也清理干凈了,余下的人都被重新關押起來。 胤禛腳步一頓,原本打算先去審問的腳步停頓下來,“你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