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看到了三張熟悉的臉，那是我的前妻和孩子們。

    可是，在他們身邊還站著何連成。

    我本來滿心喜悅，看到何連成的時候認清了現(xiàn)實。到底，眼前這個溫婉又美麗，堅強獨立的女人不再屬于我了。

    一步一步走過去，何連成和我打了招呼問：“直接送你回家，收拾一下再去吃飯，算是給你接個風?！闭f完，他補充了一句，“孩子們的意思?！?/br>
    我點頭同意，看向站在他身邊的兩個孩子。

    元元和童童已經(jīng)長成了俊朗少年，每個人臉上都有著我所不熟悉的青春和朝氣。

    七年的時間，他們已經(jīng)長成了大孩子。

    在這樣的場景下，我真的不知道對他們兩個說些什么。說爸爸出來了？還是說很想你們？或者說你們最近怎么樣？

    話在嘴里滾了多少個滾兒，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還是林樂怡打破了沉默，她說：“走吧，先送你回家，你家的鑰匙委托給我了，我前幾天沒經(jīng)你允許，找了個小時工打掃了一下。你回去自己再找人收拾?！?/br>
    我點頭應下，聽從他們的安排。

    我沒想到林樂怡會來接我，而且是帶著孩子。我也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原諒我，這幾年來對我禮節(jié)性的探視，只是為了孩子。

    “走吧，老公?！彼仡^對何連成說。

    她對我說話和對何連成說話，語氣完全不同。對何連成說話時，那種溫柔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加修飾的；而對我則帶著疏遠和隔閡，沒有一絲的親近。

    最讓我覺得心寒的是她看我時的眼神，那是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如果她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來的是恨我，我或許還好受一些。然而不是，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對我這個人完全無感了。

    給我定的接風宴是在無名居，席間元元和童童親親熱熱的和他們兩個說話，唯獨我就像一個局外人，怎么看都像多余的。

    最讓我心如刀絞的是，元元和童童管何連成叫爸爸，叫得自然又親切。

    一頓飯吃完以后，我心都難受得不成樣子了，找了個借口回家休息。臨走時，林樂怡看著我說：“你休息一段時間，等你覺得身體調(diào)整好了，我就把公司的管理權(quán)交接給你。至于我的那一部分股權(quán)我自己持有，你原來轉(zhuǎn)到孩子們身上的那些，你看需要收回的話就找律師辦手續(xù)?！?/br>
    “我只負責運營和管理吧，股權(quán)就先這樣，不用換來換去了。你如果信得過我，把我當成職業(yè)經(jīng)理人也行。”我說。

    沒有了他們，即使我把公司做得再大，又有什么意思？忽然間，我就想開了。

    “別，還是給你過回去，手里拿著實權(quán)才好服眾。幫你管理的這幾年，我也體會了管理這么大集團的不易，有些成就是你應得的。這幾年，我都有拿分紅出來，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可以適當?shù)脑俳o我發(fā)幾年工資?！绷謽封f。

    她思路清晰，不想在經(jīng)濟上和我有過多的糾纏。

    “看看再說。”我簡單地岔開了話題。

    飯后，他們把我送回家，留下了房門鑰匙，然后一起離開。看著元元和童童與何連成毫無隔閡的說話歡笑，我就覺得自己真成了局外人。誰能想得到，站在后面看著他們背影的我，是兩個孩子的親生爸爸呢？

    在我眼里，他們四人是密不可分的一家。

    車了沒了影子，我還站在路邊呆呆地舉著手。

    原來我錯過的一直就不只是時間。

    如今的我是自由了，只不過是可以自由地站在遠處圍觀他們的幸福。

    第034 何蕭之所謂爸爸

    我知道m(xù)ama有錢，也知道錢來源于一個男人，一個神秘的，在我印象當中面目模糊的男人。

    他每次來都行色匆匆，放下錢以后就迅速離開。

    鄰居們的議論很難聽，說mama是那個男人養(yǎng)在外面的情婦，而我是那個男人的私生子，一個沒有名分的小雜種。

    這些，我都知道。

    在四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閑話就記在心里，然后想辦法弄清楚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人生里，印象最深的三個詞就是“情婦”、“小雜種”、“私生子”，而這三個詞全部是用在我和我mama身上的。

    我很不理解，mama那樣年輕漂亮為什么要跟一個男人沒名沒分的活下去。而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當然，我身上有一點是他們比不上了，我比他們都有錢。

    在他們還在為買一個冰棍在爸媽跟前哭鬧時，我口袋里已經(jīng)有了超過一百的零花錢。只要我想要的東西，mama從來不計較的很隨意的給我買回來。所以整個童年時期，我在經(jīng)濟上是相當寬裕的。

    但是，我不喜歡那個男人，因為他只要一來帶給我mama的就只有侮辱，他會說以后少給我打電話，我會定期送錢過來，三個月前不是給過你五十萬了，怎么這么快就花光了？我mama有時會吵，但大部分時候都很溫柔，細聲細語地說，我總要給豆豆留下點什么吧，我把那些錢都去做長期投資了，希望他長大以后能夠不像我活得這么辛苦。

    那個男人聽到這些就不說話了，然后拿起公文包就走。

    mama到這個時候就會哀求這個男人留下來過夜，而他猶豫一會兒才會決絕地拒絕mama，然后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

    所謂的爸爸，原來只是送錢的。

    自我記事起，他甚至沒有在我家里過過一次的夜。

    一個女人自己撫養(yǎng)孩子，縱然不考慮經(jīng)濟問題，情緒也是很低沉的。mama的身體本來就弱，到了后來更壞了。

    當時的我不懂事，從來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整晚整晚的睡不著沉，對著電視一看就是一個晚上。什么片子都看，電視臺都沒節(jié)目放了，她還會盯著滿屏幕的雪花看一個小時。

    我在眼里，基本上虛空的存在。我很早就學會照顧自己，餓了要吃的，冷了要穿的。如果我不提要求，mama想不起來主動幫我做什么。她所能給我的只是錢而已，就像那個男人對她。

    她會酗酒，每次喝到人事不省，然后吐得滿地都是。

    到了這個時候，我一般都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出來，因為我不喜歡看她瘋子一樣的樣子。

    到了第二天我睡醒以后，家里又會恢復正常的干凈和整潔，就像頭天晚上的醉酒沒有發(fā)生。

    等到后來的后來，我才知道m(xù)ama的這些表現(xiàn)，緣于一個獨居女人的寂寞。

    等到后來的后來，我才知道一個女人獨居的寂寞有多可怕，特別是在她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以后。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一下這樣下去，接受一個面目全非的所謂爸爸給生活費，然后和mama一起生活，每個月都有那么七八天mama會變身成女瘋子，然后再恢復正常。

    我也從來沒想過，我的將來是什么樣子。

    周圍鄰居的話，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不應該的，就像是長在玻璃上的氣泡，那只是失誤。誰都想把那個討厭的氣泡消除，卻又舍不得砸碎一整塊的玻璃。

    有一天，我背著書包從幼兒園回來，還沒進門就覺得家里氣氛不對。不要驚訝，我從小幼兒園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享受過家長來園門口接的待遇，有的只是自己坐著校車，來到小區(qū)門口自己背著小書包回家。

    拜那個男人所賜，這個小區(qū)是全市最好的，所以也住了不少和mama身份一樣的女人。但是，她們和mama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們都更年輕，并且沒生孩子。

    往常我放學的時候，mama都和幾個漂亮的阿姨在客廳里打麻將，不用推開門就能聽到麻將牌的聲音，而今天沒有。

    屋子里靜悄悄的，我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門，然后看到有一個長得很干凈，看起來很柔和漂亮的阿姨坐在家里的水發(fā)上。

    她身上有著與mama和mama那些朋友不一樣的氣質(zhì)，那種感覺我形容不起來，但印象深刻到這么多年依然記得。如果非讓我用一個詞形容一下，那就是陽光的味道，就像她是一朵盛開在陽光下的玫瑰花，而mama只是在暗夜里盛開的曇花。

    我進房間以后，她抬頭看著我，眼神一疼，低聲問mama：“這是你兒子嗎？”

    mama點了點頭，有點緊張地對我說：“豆豆，去房間里，mama有正事和阿姨談?！?/br>
    我叫了一聲阿姨好，然后背著書包換了鞋子，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這個過程中，我能注意到那個陽光下玫瑰一樣的女人一直看著我，眼睛里說不出來的復雜情緒。

    我進了房間，卻留了個心眼，沒把房門關(guān)嚴，留了一條縫兒，然后我就坐在門后面的地上，豎著耳朵聽著外面在說些什么。

    mama沒有這樣的朋友，我喜歡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不由好奇的想多知道一些。

    “孩子都這么大了?！蹦莻€女人低聲說。

    “嗯，是的?！眒ama也壓低了聲音，“你來找我是想讓我離開他嗎？”

    “是的，我想讓你帶著孩子離開，最好永遠都不要出現(xiàn)。”那個女人說。

    忽然間，我就明白了那個女人所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她應該是那個男人的正牌妻子，而不是情婦。小區(qū)里的正牌老婆都會這樣說話，我聽得多了。

    可是不知為什么，聽到這些我沒生氣，反而有點想給她做兒子。如果出生之前，我能選擇mama該多好。

    “我不會走的，除非他讓我走?！眒ama說。

    “你這樣有意思嗎？你根本得不到他，我給你錢，你離開這里，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不管你是再找一個男人結(jié)婚也好，還是自己一輩子也好，總比這樣半死不活的強。我知道他和你只是意外，根本沒有幾次對不對？”那個女人說，“其實這些我早有預感，只是不敢相信。最近，要不是你和他聯(lián)系得過于頻繁，我也不可能真的來查明真相?！?/br>
    “那為什么離開的不是你？”mama問。

    那個女人笑了，很輕視的那種笑：“你可以讓他選，他離不開我?！?/br>
    她話里的自信是mama沒有，也是我從來沒聽到過的?？墒?，我也能聽得出來她在語氣里對mama的瞧不起，在這一瞬間，我的眼睛紅了，眼淚不爭氣的往下掉。

    我一向很少哭，這一次的哭是因為我也覺得她說得對，做得對。mama和她相比，真的差得太遠了。

    可是，下意識我還是站在mama這一邊，因為是她一直陪著我。

    “你不過是仗著家里有錢而已，你不過是仗著娘家有勢力而已?！眒ama有點歇斯底里了。

    “對，我所仰仗的就是這些，你能怎么樣？讓我放棄一切外在條件和你談判？我在你眼里，真的有那么笨？”那個女人笑著說，“告訴你，我也有一個兒子，比你這個大一兩歲的樣子。他爸爸天天抱著不舍得放手，每天親自給他兒子下廚做飯，甚至會帶去公司放在辦公室里。上下幼兒園都是他爸爸親自接送，寶貝得跟眼珠子一樣。還有，我能幫他做生意，打理公司，談業(yè)務(wù)審計財務(wù)報表。你呢？你會什么？或者說你認為你這個兒子他有多寶貝？”

    她說的這一切，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在我心里。

    她說的那種生活，真的存在嗎？

    天下會有這么好的爸爸嗎？

    我羨慕著這樣的生活，又討厭著自己的處境。如果我是那個女人生的，是不是現(xiàn)在也能享受一切？

    “你所得到的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你有后臺，如果我們換個位置，或許你還不如我。”mama低聲說著，聲音里的怒氣很盛。

    “即使我和你換位，他最終選擇的也是我。除了上床，你還能做什么？”女人輕蔑地說，“婚姻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想一下你接近他的最初原因是什么，無非是為了錢。還有，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他為什么選擇你嗎？現(xiàn)在漂亮的年輕的女孩子那么多，他為什么會選擇了你做情婦？”那個女人問。

    “因為他愛我?！眒ama的話明顯底氣不足。

    “呵呵?！蹦桥溯p笑了，“我告訴你，他選擇你只不過是找了一個替身，找了一下讓他彌補一下年輕時遺憾的替身。他的第一個女友，長得和你很像，后來因為種種原因，那個女的離開了他。這是他一生永遠的遺憾，所以找到了長相很相似的你，你只不過替身，他發(fā)泄內(nèi)心怒氣和不甘心的替身?！?/br>
    “我不會走的，有本事你讓他親口和我說，趕我們母子兩個離開?！眒ama最后站了起來。

    那個女人嘆了一口氣也站了起來說：“我今天是來找你談的，不是鬧事的，既然談不攏，就想別的辦法。我沒在小區(qū)里鬧，也沒在你家里鬧，其實也是看著孩子的面子。我不想你在孩子面前沒臉兒，或者說讓孩子因此瞧不起你。你再想想吧，到底是這樣一輩子不見陽光的活著好，還是拿著一筆錢換一個城市好?！?/br>
    那個女人說完，拉開門就走了。

    我聽到了大門被關(guān)上以后，mama失聲痛哭起來。

    然后我又聽到了腳步聲，還來不及躲閃，我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mama看到我坐在地上，馬上也坐了下來，身子軟軟地靠著墻，把我摟在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第035 何蕭之親歷的殘忍